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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他望著那张明亮的笑脸,“其实……我……不太好。”
“你说,我听。”她又坐了下来,凝望著他。
三两朵云飘过,清风迎面拂来,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两人身上,蝴蝶翩翩飞舞在花丛中。
“嗯……唉……那个……”他思啊了老半天,终于找到了话头,“看到她幸福,我觉得很好,那是她应得的,她一向让人宠爱……”
怎么说不下去了?为何声音哽咽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反应,继续说:“呵,我现在这个样子,没钱、没手、又没脚,只剩一只嘴,怎能给她幸福……”
糟了,连眼泪也出来了,他心惊地望著溅湿衣服的泪痕。
柯如茵静静地看著他,眼里也泛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康伯恩又强笑说:“哈,风沙好大,扎眼呢……继续说吧,那时候她有重度的产后忧郁症,唉,其实不能怪她啦,仲恩对她误会可大了,是我成天在外面趴趴走,没空顾到她,那时正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
泪水成串落下,他的声音终于完全哽住了。
“你很想她?”她轻轻地问。
“不敢想……”他微微地摇摇头,喉头动了动。“是有想过等晓虹大一点时,叫她去找妈妈,车好现在遇上了,可以避免将来和小家浩发生姊弟恋的危机。”
柯如茵心口一阵揪疼,他明明都在哭了却还能说笑?“你有这个想法,但却从来没说过,也没有跟小康解释清楚,自己藏著这个结,难怪闷了。”
“是根本讲不出来啊……”
“讲了就会哭,是吧?”她凝视他再度滑下的泪水。
“我真没用。”他手指颤动,微微抬起手臂,又露出笑容,“从手指到眼睛的距离三十公分,预定抵达目的地的时间是一分钟……”
“我帮你擦比较快啦。”她也露出微笑,屈身向前,直接以她的手掌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如茵……”那如阳光般温暖的接触,刹那问化开他心底的陈年冰湖。
曾经被他刻意封起的燕玲,早已寻到另一道阳光,她不再停留在他的心中,他也可以彻底放开,给予最诚挚的祝福,让她奔向属于她的天空。
是有遗憾,但走出遗憾后,生命会更加轻盈、更加明亮。
“还哭呀?”如茵笑著不断为他抹泪。
“不准你跟别人说。”
“要是你哭得太大声,让人家听到了,我可不负责喔。”
“呜呜……”
“唉!傻大康……”她终于淌下强忍的泪水。
这么大个人,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害她好心酸,也想跟著哇哇大哭了。
怎样也拭不尽他的泪水,她索性站起身子,轻轻搂住他的肩头,让他靠上她的身体,就拿衣服当毛巾,直接擦掉他的眼泪跟鼻涕吧。
此刻,无庸多言,她低下头,轻柔地摩挲他的头发,陪他一起流泪。
缘山居的长廊上,纱门被推了开来,两个人端著咖啡和三明治,正准备到花园吃他们每天的“阳光早餐”。
“咦?那不是如茵和伯恩吗?”柯德富瞪大眼睛。
“哎呀,快躲起来!”林春秀忙将他推了回去。
柯德富赶紧“躲”回屋内,愣了一下后,“不对呀,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那个……是我老花眼了吗?他们好像抱在一块?”
“你本来就老花眼了。”林春秀拉他到餐厅,笑著说:“喝你的咖啡。”
“不行,我要出去看个明白,伯恩绝对不是那种人……”
林春秀拉住老公,“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人,他是个很认真的人,坐下。”
柯德富乖乖坐下,但仍紧张地说:“还是如茵太主动了?可是伯恩不是普通人啊!”
“难道他是外星人?”林春秀轻啜一口咖啡,望著窗外的蓝天白云,笑容像阳光一样亮了起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的女儿有心事喽!”
第七章
康伯恩以为,只要抛开所有的心事,日子就会这么平淡地过下去。
这日,他正在检查帐簿,手指头一个一个慢慢地按著计算机。
李茂哲坐在他身边,正专心一致地玩著线上游戏,喇叭还传出激烈的打斗音效。
“阿哲,上个月的盈余算错了。”康伯恩已经确认过两遍了,“还有,洗衣店的款子还没给人家,月底就该给的。”
“那你帮我直接改过来,款子过两天再顺路拿去。”
“我没有笔,”他偶尔也是可以画几个字的。“而且帐是你做的,你要自己改。还有,洗衣店的钱已经拖一个星期了,今天有空尽快去汇钱。”
李茂哲还是盯著萤幕,“我今天又不打算出去,明天再说啦。”
“这样对老板的信用不好……”
“你管我那么多?你又不是老板!”李茂哲扔开滑鼠,语气恶劣的说:“输了,都是你在旁边吵我!”
“好吧,算我多嘴。”康伯恩无奈地笑了笑。如茵要他过来“稽核”,自己却钻进厨房做蛋糕,留他一人独自面对这个火爆小子。
他不会和小他十岁的阿哲计较,但他还是得告诉如茵“查帐”的结果。
咦?轮椅怎么动不了?眼睛一瞄,原来被堆放在地上的旧报纸挡住了。
“阿哲,拜托一下,帮我移开这堆旧报纸。”
“我才刚搬进来,待会儿就要捆起来了,移什么!”
“喔,因为我过下去,那你帮我挪挪就好,谢谢。”
李茂哲的视线仍盯在萤幕上,只是伸出右腿去勾那堆旧报纸,他东踢一下、西推一下,叠得老高的报纸反而散落一地。
“可以过去了吧?”
望著有如丘陵地形的地面,康伯恩倒是心平气和。
“阿哲,我没有办法自己行走,也没有办法移开地上的障碍物,我所需要的,只是请你花个五秒钟行举手之劳,帮忙我顺利通行,感谢你。”
“知道了!”李茂哲用力拉开椅子,跨出一步,仍然没有好脸色,“你很麻烦耶,不是电动轮椅吗?干嘛还要我帮你?”
他弯下腰捡报纸,装作没注意到他,故意用身体去撞轮椅。
“唉……啊!”康伯恩来不及按煞车,轮椅向后倒退,撞上墙壁。
“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移一下。”李茂哲忙转过身,带著胜利者的笑容,用脚跟去踢轮子,当作是帮大康移动轮椅。
“阿哲,你在干什么?”柯如茵从餐厅出来,表情惊怒。
“我在帮大康啊……”
“胡说!”她赶忙过去推轮椅,帮助大康脱离“险境”,还著急地问道:“大康,你有没有怎样?”
“好家在,是轮椅去撞墙,不是我去撞墙。”康伯恩仍是一派轻松的笑著。
“你又没感觉,我等会叫小康帮你检查身体。”柯如茵有些担忧地锁紧眉头,随即直视李茂哲,“阿哲,你很恶劣耶,我全都看到了。”
“如茵,阿哲是在帮我啦……”
“大康,你不要说话,我要跟阿哲说清楚、讲明白!”
李茂哲耸耸肩,嬉皮笑脸地说:“如茵,你在烤蛋糕?味道都跔出来了。”
“你过来,坐在这里。”柯如茵面无表情的指著大厅的沙发。
“好啊,一起坐下来聊天。大康,你也过来喝下午茶。”
柯如茵将一个水杯放在茶几上,“阿哲,这杯水给你喝,停!你不要动。”
李茂哲的手悬在半空中,带著有趣而期待的神情看著她。
“你试试看,不用手、不用脚,身体也不能动,你要怎么喝到这杯水?”
“如茵,你在开玩笑?”李茂哲往后靠上沙发椅背,让自己舒服地坐著。“只能看,不能喝,渴死了都冤枉。”
“你知道就好。那你就该设身处地为大康著想,他行动不便,在在都需要别人的协助,对我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小动作,可对他来说却是食衣住行的重要大事!”
“我又不是来缘山居为他工作的!”李茂哲有些恼了。
“我没叫你一定要帮他,可是你难道不能发自内心的顺手帮个小忙吗?你都不愿意关心身边的人了,又怎能诚心诚意地为客人服务?”
“你扯到哪里去了?客人是客人,我自有一套应对标准。”
“错!”柯如茵也坐到沙发上,以小老板的身分对他说道:“前天半夜,客人因为头痛跟你问止痛药的事,结果你竟然叫他自己开车去外面买?!你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山上耶!你不会找一找抽屉、或者叫醒我们吗?甚至还应该送他去看医生才对!”
“我跟他说喝杯热开水睡一觉就好了,我自己也要睡啊!”
“阿哲,你学的都到哪里去了?”柯如茵生气地说。
“我都还没说呢!在这里,我随时待命,二十四小时都是上班时间,哪有人这样子卖命的!我以前在大饭店,至少还有轮班制。”
“我们是小型的民宿,请不起那么多人,而且我爸爸、小康也都跟你一起轮夜班,只要没有突发状况,你一样可以一觉到天明。”
“你们那种家族式的保守经营观念已经过时了,别的民宿都嘛有装按摩浴缸、铺羊毛地毯、用原木装潢、装大理石门厅,缘山居根本不行,完全赶不上潮流!”
“我问你,他们有这么大片可以放松身心的花园吗?他们有带客人赏鸟、看星星、泡茶聊天到半夜吗?他们可以让小朋友开心的认识植物和做香草蜡烛吗?阿哲,我要你了解,缘山居不是观光饭店,是一个家,是每个人都喜欢走进来的家,这才是我爸爸的经营理念,你懂吗?”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
“反正是你们的家!”李茂哲不爽地站起来,眼光扫过柯如茵和康伯恩,“你们都是一家人,我说什么都不对,我作的企画根本是狗屁!”
“呃……那个阿哲……”康伯恩本来已经退到门边,打算去外面当个装耳聋的门神,但一听到此话又转了回来。“如茵是在跟你沟通,大家一起工作……”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李茂哲向他大吼。
“阿哲!”柯如茵气坏了,“你怎么可以凶大康!他哪里得罪你了?”
“反正你就是护著他!”李茂哲也不客气了,他早有一肚子火。“你不喜欢我,喜欢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我告诉你,你跟他是绝对不会幸福的!”
柯如茵一时愣住,瞪大了眼睛。
“你就是喜欢整天跟他黏在一起,他说什么,你就去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没学过观光理论,也不懂旅馆经营。如茵,我劝你不要被爱情冲昏头了,免得到时候好好的一问缘山居被他搞垮了。”李茂哲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说什么?”柯如茵捏紧拳头,身子微微发抖。“你为什么处处针对大康?你有点修养好吗?说话用不著那么难听!”
“事实就是事实,瞧,你又在帮他说话了。”李茂哲目光直逼康伯恩,不怀好意地笑说:“大康,你算是聪明人,也很有办法,能哄得女孩子都喜欢你,可是作人要有良心,这可是害人的行为啊!”
“蛋糕烤焦了!”柯德富像个幽灵般出现,好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似地说:“如茵,你去洗烤箱。阿哲,你过来。”
李茂哲扬起头,大步跟过去,透过大型玻璃窗,康伯恩看到两人在餐厅最外边靠长廊的位子坐下。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自主地抖动:心脏也强烈地在怦怦怦地跳动,他闭上眼,很深很深的吸了一口气。
睁眼,抬头,与脸色苍白、神情复杂的柯如茵四目相对。
他立即启动轮椅,“晓虹和智山大概快放学了,我出去瞧瞧。”
柯如茵没说话,只是目送他滑动轮椅,慢慢顶开纱门,然后安坐在门边当门神,大声地和一个骑机车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视线变得蒙胧,而水光中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却更清楚了。
※※※※※※※※※※※※
太阳下山,天空仍有一抹红霞,反射出太阳最后的余光。
康伯恩坐在屋前,哼著自己乱编的曲调,唱著他也不知道内容的歌词。
秋凉了,蚊子也少了,晓虹在智山家写功课;仲恩在花园洒水;佩瑜在屋里准备晚餐;缘山居那边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到餐厅吃饭,是休息的时刻了。
薰衣草的香味飘来,扰乱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嗨,如茵,还没吃饭啊?”他笑说。
“晚一点吧。”柯如茵在他前面的砖头坐下来,那已经是她的“专属座位”了,她声音低低的说:“阿哲不做了,或者说,他让爸爸解雇,已经下山了。”
“什么?这么快?”康伯恩很讶异。“你爸爸不是在开导他吗?有事情可以好好讲,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只是还没有进入状况。”
“帮他说话?”她看了他一眼,立刻又转开视线。“爸爸说,他没办法雇用一个不认同缘山居经营方式的人;阿哲也说,他早就不想待了,所以就薪水算一算,一拍两散。”
“他需要再磨练磨练吧。”
“他连起码的同理心、体贴心都没有,就算弄出一个眼花撩乱的度假企画案,但是没有站在客人的立场著想,一切都白搭!”她愈说愈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