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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明门第之见,已成积习。萧父见欧阳霜小小年纪,事父甚孝,相貌又极端丽,自然喜爱;何况更觉义仆不可辜负,须得善待。无奈妻室早亡,子又年少,家中无法留养,便送往亲戚家中暂住,长大再说。却不知乃子萧逸是个多情种子,与欧阳霜从小一处长大,耳鬓厮磨,情根已深。只因出身阀阅,世家望族,虽已入山隐遁,家中排场过节,依旧积习难改。
如欲下偶仆婢,尊长决不能容,每想起就觉心烦。好在双方年纪都幼,上下相差不过几岁,以自己的才望和心计,终须使之如愿,常以此宽解。欧阳宏临终之言,只他一人明白其中深意,是想借着救主之劳,将欧阳霜嫁与自己为妾,心中暗喜。嗣听老父每提此事,必说:〃欧阳宏忠义可怜,他临危托孤,分明是见随隐入山的下人奴仆,女的还有几名丫鬟,男的只他一人。他有此佳女,既不愿嫁与童厮下贱,就打算嫁,也没这样同等的人。所以宁为上人妾,不为下人妻,要为父给作主意。以此女才貌至性,按我存心,本想收作义女,在众亲友中选一个好子弟,就作正室也不为过。无奈她父乃我世仆,并未随主改姓,人多不免世俗之见,必说我偏私不公,以大凌小。真个为难,只好且等几年再说。你可代我物色留意,亲友中尊长如有甚人夸她,速报我知,以便为谋。〃简直没有一点想到自己身上的意思,真是又好笑,又着急。又不好意思向老父开门见山去说,身已归隐,同为齐民,何论尊卑?做儿子的根本就无世俗之见,情愿娶她为妻,代父报德,免得落到别人头上,说爹偏私,以大压小。
似这样干耗了两年。新村开辟,萧父忙着给他定婚。意中所定的,乃是萧逸的表姊,姓黄名碗秋。欧阳霜便寄居在她家内。碗秋年长萧逸一岁,不特才貌双全,更饶机智。与萧逸小时同在一处读书习武,又是举家随隐,常日相见。欧阳霜时已十六,益发出落得天仙化人一样。萧逸无心娶她为妻,自然不愿这门婚事。再三向父力说自己年幼,要习文练武,恐怕分心,不到三十,决不作室家之想。父子正计议间,老年祖母忽然病死。跟着萧父一夕微醉之后,忽又无疾而终。连治重丧,无暇顾及婚事,又没了尊亲相强,也就搁起。可是萧逸的姑母性甚急躁,又只此一女,爱如掌珠,本最喜爱萧逸,知道堂兄有纳彩之意,巴不得当时圆成这一双佳偶。偏偏堂兄忽然身故,萧逸新遭祖、父重丧,不能举办。又闻有三十始妻之言,不知乃侄意有别属,志不在此,只恐迟延了爱女婚期,更恐时久出变。几次命人示意,要萧逸先行定聘,终丧之后,即图迎娶。萧逸均用婉言推谢。后来迫得急了,索性正颜厉色,说丧中定婚,怎为人子?自己真没有这样心思,何苦陷人于不义等语。
萧姑看出他有些不愿意,发怒说道:〃我女儿文武全才,又美貌又能干,哪些不好?还就他去,反倒推三阻四的。他如此年少无知,固执成见,异日后悔来求,莫怪我不肯呢!〃
萧逸闻言,只付之一笑,乐得耳边清静,更不回话。背地里苦恋着欧阳霜。这场婚事由此打消,内中只苦了黄碗秋。平日眼界既高,又多才艺。眼前同隐亲友中的子弟,虽然不乏佳士,但谁也比不过萧逸。而且自己又是全村第一个文武全才的美人,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不知不觉,芳心早已种下了情根爱苗。心想:〃同辈姊妹多半庸脂俗粉,即或有点长处,也多是有才无貌,有貌无才,暇瑜互见。仅有一个欧阳霜,父死以后,寄居在自己家中,婷婷楚楚,我见忧怜。无奈父为奴仆,出身微贱,置诸姬妾,已为矜宠,何足以偶君子?何况个郎温文纯挚,由少及长,友好无猜。虽因互重礼法,不曾明白吐意,似乎一点灵犀,久已心心相印。婚萧逸者,非我而谁?〃与乃母一般心理,以为男女双方,都全村小辈中的第一人。
一听萧父果有此意,心中晴喜。久不见人提说,方在悬望,萧家连办丧事,还当例有耽搁。
照着萧逸平日相对神情和赞许的口气,便不提议,也必会登门求婚。否则更有何人能胜于己?
萧家终七营葬以后,小婢报说,乃母已命人前往示意,还在微怪乃母性情太急,身是女家,明是定局,何必先期屈就呢?及至去人两次归报,萧逸口口声声以亲丧大事为重,丧悼余生,无心及此,方始有些惊疑。嗣闻萧父在日,萧逸也曾推辞,并有三十论娶之言,情知有些不妙。痴心又料萧逸只是用功好名之心太重,并无属意之人。最后才听出萧逸假名守孝,意似明拒。一方面却不时往自己家里来往,再不就借故在左近盘桓竟日,而其来意,却不是为了自己,竟是为了欧阳霜而来。二人每次相见,一个只管冷如冰霜,淡然相对;一个却是小心翼翼,深情款款,情有独钟,自然流露。萧逸为人外柔内刚,温和安详,谦而有礼,说话举动,在在显得意挚情真。虽然对谁都是如此,情之所钟,究有不同。畹秋何等聪明,自然一看便透。
迁居以后,因有天生形胜,不受虎狼之患,所有房舍,大多因势而建,极少墙垣。合村的人,无殊同住在一个大花园内,相见极为便利。黄家房后,有片广场,原是村中习武场所之一,与萧逸所居,相隔匪遥。每值日落之前,左近几家少年男女都来场上,分成两队习武。萧逸武艺,偏又高出众人之上,男女两队都须向他求教。表面上又无丝毫失礼处,既不便禁止欧阳霜不与萧逸相见,又不便拒绝萧逸上门。于是由失望而羞愤,由妒忌而生仇隙。怨毒所钟,渐渐都移向欧阳霜一人身上。切齿多年,时欲得而中伤。头两三年中,还想愚弄欧阳霜,表面上加意结纳,打算认作姊妹,向她说明心事,同效英皇,嫁给萧逸以后,再收拾她。万不料乃母刚愎自用,一听女儿说萧逸看中了欧阳霜,忿怒已极,大骂萧逸违逆父命,蔑视尊亲,不识抬举。我女儿便老死闺中,也决不嫁给这种浮浪无耻子弟。既然甘愿下偶奴仆,我索性成全于你。一得信,便把欧阳霜喊到面前,说道:〃你已年长,不能在此长居。
本想为你营谋婚嫁,无奈门第不当,除了为人妾侍,无法启齿。今日方知我侄儿萧逸爱你甚深,难得他不计门第高低,又无大人约束,真是再好不过。谅你获此殊荣,当无异词。你如不愿,我也不能相强;如合心意,可速应诺,我当为你作主,即日命他迎娶。〃
第一八九回 念切蒸尝 还乡求嗣子 舌如簧鼓 匿怨蓄阴谋
第一八九回 念切蒸尝 还乡求嗣子 舌如簧鼓 匿怨蓄阴谋
欧阳霜原本心感个郎越分相怜,情深意重,早就誓死靡他。只为幼遭孤露,出身寒微,逐鹿者多,云泥分隔。畹秋母女,更是虎视眈眈,大有不得不甘之势。现正寄人篱下,寡过尚难,何敢再生非分之想。心里尽管热情似火,外表却狠着心肠,强自坚忍,装成一副冷冰冰的面目去对萧逸;背地却又临风洒泪,对月长叹,饮泣吞声,自伤薄命。后见萧逸相爱情愫渐被畹秋看破,自己更是百般谨慎,端恭自重。但仍免不了畹秋的疑忌和迁怒,冷嘲热讽,受不尽的闲气。所幸黄母不知就里,畹秋心犹未死,深知乃母性情太刚,容易债事,没敢明说,相待尚善。孤寒弱女,无所归附,只得勉强忍耐下去。待过两年,听说萧逸竟以才智超群,受全村推戴,不久便要选为村主,隐然全村表率,领袖群伦。知道村主一切均可便宜行事,无人敢于非议违命,当初定章,便是如此。萧逸服满,必要设法如愿,这才有了几分希冀。
过不几天,畹秋忽然与她刻意交欢,亲如姊妹。欧阳霜也是绝顶聪明,这三年中早看出畹秋忌刻阴险,饶有诡谋诈术,时刻都在小心防备。见她前倨后恭,言甘语重,料无好意,哪里肯上她的圈套,始终敬谨相对,言不及私。畹秋又要假惺惺,不肯自己开口。两下里互斗了些时日心机,畹秋闻得萧逸因全村推戴,已定日内服满即位。知道这一作村主,必娶欧阳霜无疑。实耐不住,方始借口姊妹情长,不舍异日分离,略露了点口气。欧阳霜仍装不解,含糊敷衍过去。第三天上,事便发作。欧阳霜听完黄母之言,虽知她事出负气,可是萧逸没有尊长,自己总算寄居在此,事须黄母主持,方为得体。难得她亲口说出,要省却不少碍难,真是再好不过。对头又不在家,百年良机,稍纵即逝,脸皮万薄不得。立时跪倒,口称自己寒微孤苦,听凭老夫人作主,一切惟命是从,不敢说话。黄母也是火气头上,一心只想借此挖苦萧逸一场,不特毫未审计,连欧阳霜一句自谦的话也不说,都没见怪,当时便命人去唤萧逸前来。事有凑巧,萧、黄二家还有一个姓崔的表亲,名唤崔文和,品貌仅比萧逸略次,才干却不如远甚,苦恋畹秋已非一年。畹秋志大心高,自然看他不起,从不假以颜色。
崔郎并不因此灰心,受尽白眼,仍是一味殷勤。偏生这日正是萧逸正位村主的吉期,村中随隐诸老人,有好几个都精推算星命之说,选立之前,早算出全村他年必有凶灾,只有萧逸可破;尤妙是当日如有红鸾天喜星动,更能化险为夷。事前曾劝过几次,萧逸只说日期未到。
黄母年老多病,经卷药炉,常相厮守,不轻出门。畹秋隔夜就接到村中传知,一则不愿情敌得信欢喜;二则让萧逸知道这样喜事,全村长幼毕集,独心爱之人不来观礼,可见平日对他冷淡是真,毫无情义,好使他灰心,因而就己。反正老年尊长去否随意,欧阳霜恰好不在跟前,索性老母和随身丫鬟一齐瞒过,以免泄漏。
第二日一早,黄畹秋便赶往村中会场上观礼致贺。到时还早,萧逸为示诚敬,业已先在,见畹秋独来,心头爱宠没有同临,心中已是不快。开口一同霜妹少时来不?畹秋又说了两句离间的俏皮话。萧逸心比镜子还亮,早就深知欧阳霜情深义重。一到黄家,神情骤变,外冷内热,实有深心。只因畹秋监防太严,无法吐露衷曲,越发由爱生怜,情根日固,这几句话怎能动摇?料定又是畹秋闹鬼。微笑一声,便自走开,去和别人周旋,不再答理畹秋。因萧逸素来温文有礼,一旦做了村主,立时改了脾气,自己几曾受过这等无趣?正没好气,崔文和走来,看见畹秋,赶前招呼。畹秋一赌气,想做些神气给萧逸看,故意假他一些词色。
崔文和自然受宠若惊,喜出望外。畹秋和他胡乱谈了一阵,挨到礼成,席也不入,便要崔文和和三五个同辈姊妹兄弟,同往后村近崖一带猎雉行乐。崔文和哪知她的用意,为讨她欢心,还把那几人也强劝拉走。好在人众席多,走了几个人,谁也没有留意。谁知这一来弄巧成拙,她这里前脚刚走,黄母便命丫鬟来唤萧逸就去。村中那些长老原知萧、黄二家曾有婚姻之议,这里村主即位,黄家不会不知,忽然急告,疑与婚事有关,巴不得当日能够红鸾星动,应了吉卜。一寻找畹秋,却又不曾在场,阴错阳差,以为畹秋害羞未至。不但力劝萧逸去后再来入席,反暗举出几名老成人陪同前往,以促其成。
萧逸明明见畹秋随人走往后村,没有回家,姑母忽然有急事相召,恐欧阳霜受了畹秋欺负,出了事故,心甚悬念。只因大礼甫成,全村人都在场,不便离开,乐得就此下台。匆匆赶去一看,竟是为了欧阳霜和自己婚事。虽甚如愿心喜,却看出姑母语带讥刺,词色不喜。
正在盘算答话,那几名长老闻言方悟萧逸以前坚拒婚事,原来在此而不在彼,极欲其成,以应征兆。见他沉吟不语,知有允意,便和黄母说了全村人众的想望与今日红鸾星动得太巧,必主大吉,事应即办。立索欧阳霜八字占算,又是大吉之兆,本日举办行礼,尤其好在无以复加,格外高兴。一面命人通知会场暂缓入席,速请几名老少妇女带了新人衣饰,前来助妆,就着现成灯彩,略微按例添办,即日举行。黄母虽然忌忿,也说不上甚么来。萧逸、欧阳霜自是心满意足,全听众人主持办理,不发一言。
村中人多手众,百事皆备。应吉从权,纳彩迎娶,俱是即时举办,仍然依礼而行。不消多时,便已停当。细乐前导,鼓吹入场。新夫妇行礼如仪,双喜临门;又以为是全村祸福所关,少长咸集,掌声雷动,人人有喜,称为从来未有之盛。只黄家几个人向隅而已。黄母见事已促成,方想起女儿素常娇惯,此乃心志所属之人,岂不使之难堪?本想羞辱萧逸一场,再使他长受村人非议,不料村人对他如此爱戴,百事随心,全无是非,反因自己促成其事。
女儿久出不归,必为此事伤心难过,这是如何说起?深悔冒失,事未三思。越想越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