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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木楼离大路不远,徒步背包客走过,瞅见有灯光人群音乐,以为客栈,就会走过来。我受牧民好客的影响,一概热情招呼,专门准备了二楼客房。很多背包客喜欢这儿。可能纯正西部牧场式酒吧就这一家,一屋子身着传统牧民服饰的藏民,完全放松的氛围,让他们新奇又感动,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安置疲惫灵魂的地方。
我只当招待客人,不收任何费用。后来人越来越多,吃喝住都我招待,大家不好意思,主动掏钱。我不好收,他们就塞到尼瓦拉跨包式的小衣服里。只要有人结帐,就听见大声招呼尼瓦拉的声音。
一传十十传百,很多背包客喜欢写游记发在网上,我这儿名气越来越大。刚开始只是背包客顺路坐坐,后来只要去香格里拉或者走滇藏线,都会折回来住我这儿。最后即使不去香格里拉,冲着好奇也要过来。很多拍影视的过来取景,我一概拒绝,除了两次类似《喜马拉雅》那样高品质的独立制片。
内地突然爆发“非典”。很多闲人都往西部边远地方跑,小客栈酒吧更是人满为患,每天都有客人挤进来打听住宿。只好把格局重新改进。底层做成西部乡村吧,二层改成爵士餐吧,三层改做客栈。把叫达桑的藏民夫妇找来帮忙。达桑负责进货,他老婆负责招呼客人。干脆又把达桑父母也请来做饭,二楼成了最正宗的西藏风味餐馆,更受欢迎。
时间飞逝。
睫毛杳无音讯,如同消失掉的最后一块大陆亚特兰蒂斯。
不过也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为了打发时间,继续写书。想把它献给睫毛。还坚持写日记,把每天发生的事情,用对话形式记录下来。有什么心事,就在日记里告诉睫毛,然后按照她的语气逐个回复,我再答应照办。如同两人真的每天生活在一起似的。
只要有酒吧,就会有奇奇怪怪的故事。
一次一帮学生围在吧台喝酒。其中一个抱怨说,同宿舍一个家伙性格怪异,为人孤僻,穷不拉叽,脏得要命,特别讨人烦,最近还特喜欢钻研凶杀案,莫名其妙的。“小心他把你们都杀了”,有人在旁边起哄,然后大家一起笑。许多天以后,听说了一桩血案:一个通辑犯无缘无故举起大铁锤,莫名其妙把宿舍同学全杀光了!联想起前面那个来酒吧的学生,深深为他担心。
一次一老外趴在吧台上跟我聊天。是个业余地质学者,正在研究喜马拉雅以及云南横断山脉地质结构变化趁势。说木楼客栈所在的这片草原,正好夹在两大座横断山脉中间,处在一种强烈活跃期,类似地壳大陆漂移。两座山脉地壳正在产生巨大冲撞,与激烈俯冲运动,可能会导致地壳表层断裂塌陷,形成一条类似雅鲁藏布江那样的峡谷。即使俯冲没这么剧烈,局部强地震还是极有可能发生的。我听罢友好地笑笑。
与女孩子有关的小故事也时有发生。我只当观众,不再是演员。把来客栈的女孩全当哥们儿看待,聊什么都无所谓,只当过嘴瘾。真涉及到敏感的性事,一概回避。谈不上洁身自好,只当成对睫毛的一种责任。她虽然不在身边,既然已经在心底安营扎寨,已有一个约定,就得落到实处,不能再叛变投敌。跟很多女孩成了好朋友,经常纠集一帮驴友逛大香格里拉。全是铁血驴友,见山就爬,瞅溪就溯,看洞就钻,我一概跟随,野人似的,狠狠过了把户外瘾。一天晚上露宿一片荒山,帐篷里竟然听到外面四脚动物走路的声音,十分恐怖。第二天打听附近藏民,说那一带过于偏僻,经常有狼出没。
继续寻找睫毛。
每月去一趟大理,每三个月去一趟凤凰,每半年去一趟长白山小山村。在所有人气比较旺的客栈酒吧,都留下睫毛照片,在户外杂志刊登寻人启事。一次偶遇睫毛一位老画友,说在尼泊尔遇到过她,为此甚至专门跑了一趟,当然一无所获。
长久下来,我的名字逐渐被人忘记。
我有了一个新名字“寻找睫毛的呆男人”。
我寻迹于众多古镇的孤独身影,成为现实中难得一见的“阿甘”,成为被嘲笑对象。我毫不介意,继续寻找,继续询问,继续难过,继续拜托,继续一笑而过。久而久之,大家不再嘲笑,反而流露出敬佩与同情,甚至从我身上找到某种意义?
——味道类似古希腊犬儒派哲学家第欧根尼。他身体力行着苦行主义,过着乞丐一样的日子,毫不介意别人的嘲笑,试图以此来描述一种理想生活状态。他大白天点着灯,渴望寻找诚实的人。
——当然没他那么崇高,十分之一都没有。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只想找到心爱的那个女人,如此简单。
所谓崇高,只是一句用来给上帝挠痒痒的屁话。
如果能找到睫毛,我宁肯变得邪恶无比。
《天堂隔壁》 又一年过去了
32
时间滴水不漏地前进。
转眼又一年过去了。
有一天,感觉特别心高气爽。
如同周围的雪山全部融化,冰冷清洌的雪水全部涌进胃里。
早早爬起来,煮杯现磨咖啡,端到三楼晾台上,漫无目的四处了望。
目光一会儿在雪山,一会儿在草地,一会儿在溪水,一会儿在牦牛群。
一年又一年,眼前一切都没变,包括形只影单的自己。
变化的只是时间。
以前总是渴望突然瞅见睫毛,渴望突如其来的激动,诸如泉水给予沙漠般无限浩瀚的生命恩赐。现在不再抱有幻想。当然并非绝望。对睫毛旷日持久的执着寻找与等待,已经慢慢转化成一种生活方式。等待本身,反客为主成了与“非等待”同样重要同样普遍的生活态度。睫毛早就无处不在地充满着我,以及我的生活。
更多时候,满怀温暖,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温暖回忆过去,幸福面对未来。没了对重聚的大喜,更没了对失去的大悲。生活平淡如水、从容淡定、冷暖自知、无关得失、福祸相宜——这些感觉,慢慢融进血液,成为本性与生活习惯,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不再似以前只是偶尔体会瞬间感动,或者卖弄玄机。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超越那些所有束缚自己的种种欲望的深刻自由。
令人感激涕零的空气一般恩赐意义上的自由。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感觉自己飞行在自由自在的空气里。
“为了让一滴水永存,最好把它汇入大海”。
——如此这般。
自己无所不在地成为着“自己”。
在“自己”浩瀚无边的概念与意义里自由飞翔。
记得青春张狂的自己,曾经一再搞不懂一个谜底:已经得到的这些,没有得到的那些,二者对于现在与未来,到底有着什么意义?多大意义?
记得阅读《消失的地平线》时的疑惑:我们是否正在从“自己”那儿慢慢消失掉?我们消失掉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现在,所有答案Blowing in the Wind。
所有一切,尽在不言中。
生活,浸泡在一丝甜涩的温暖中。
如同秋天飘下的最后一片红枫叶。
脱离树枝伤感离世的同时,从容乐观无限温暖地憧憬着下一个春天,想像下一轮生命,即将在叶子落下的地方,不可阻挡的再次萌发。
我呆呆坐了一天。
手里抱着一杯咖啡,身边立着一把吉他。渴了就喝咖啡,闷了就弹吉他。如此这般,只为坐着。偶尔喂尼瓦拉,或者喂自己。
黄昏。温柔的风,从雪山那边清冽地吹过来,无处不在地裹缠着我,柔软体贴。
傍晚时候,我去附近小镇采购。
忽然下起了雨。挺大。
赶快把尼瓦拉抱起来,跑进车里。
车子在人车稀少的路上缓缓行驶。
旁边不时掠过高速行驶的越野车。车辆稀少,车速极快。
行驶到一个交叉路口,前面红灯。停车等待。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吃力地左右摇晃。
远处的雪山,草地,河流,牧场,庄舍,牦牛群,全部朦胧在大雨里,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叹口气。
打开音响,久违的一首老歌。朴树的《那些花儿》。
记忆是一个很怪的东西。
它总是安静沉睡。总有那么一首歌,能够把它轻轻唤醒。记忆就会溜出来,弥漫在心情里,挥洒的到处都是。
这样的傍晚,这样的雨,这样的歌,这样的心情,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发生过?
努力回忆:
街边好象应该有一个电话亭?
下面应该有一个躲雨的女孩?
应该是这样一个女孩:长发垂落肩头。削瘦的肩膀。茫然沉静的大眼睛。蝴蝶翅膀一样张开着的长长睫毛。粗呢大外套。长长的棉围巾。怀里的玩具小羊。粗布大背包?
眼睛开始潮湿。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朴树如此叹息。
我也跟着叹气。
《天堂隔壁》 窗户越落越低
忽然尼瓦拉趴在窗口“汪汪汪”叫了几声。
用手背擦擦潮湿的眼睛,观察四周。
一辆中巴车,在自己右侧,缓缓停下来,等待红灯。
我摸几下尼瓦拉的小脑袋,喂它一块巧克力。
抽出纸巾,摇下车窗,擦拭被雨水模糊掉的后视镜。后视镜里的自己,胡子拉茬,头发凌乱,生活得一塌糊涂。
叹口气。瞅瞅中巴车。靠窗零零散散稀稀落落几个乘客,味道萧瑟。
擦完后视镜,慢慢摇上车窗。
目光不经意掠过中巴车,一扇窗户在慢慢落下。
瓢泼大雨中,窗户全部关的严严密密,这扇不识趣落下的窗户特别显眼。
窗户越落越低。
慢慢露出一个女孩子的模样:
一顶旧绒线帽。
篷松长发垂落肩头。
更加削瘦的小肩膀。
一条长长的棉围巾,缠绕着长长脖颈,有点破旧,露出线头。
茫然沉静的大眼睛,默默注视远处朦胧在大雨中的雪山,若有所思。
蝴蝶翅膀一样张开着的长长睫毛,偶尔眨巴一下,略显疲惫。
粗呢大外套,左胳膊肘位置打磨得有些泛白,好象舍不得扔。
一只毛绒绒玩具小羊的半个脑袋,有点脏。
脸色苍白。饱含生活颠沛流离状态中的那份沧桑,以及不向生活低头的那份固执与坚强。
整个灰色调的构图中,唯一充满活力的,是那枚挂在胸前亮闪闪的玉戒指。
——是睫毛。
我呆住了。
浑身血液没有沸腾,相反被强烈的惊喜给凝固住了。
我张大嘴巴,屏住呼吸,差点因此造成缺氧,接连打了好几个风嗝。
反应良好的大脑,好象突然被拔下所有插头,线路阻塞,神经一下子陷入瘫痪。等慢慢反应过来,中巴车已经开始启动。那扇窗户慢慢升了上去。
脑子里所有插头迅速接好,思维迅速恢复正常。
唯独有一根线没有接好。这根线负责下的神经,叫做“从容”。
其实只要发动车子,紧紧跟随,无论天涯海角,只要紧紧跟随永不放弃,幸福唾手可得。朝思暮想的幸福,唾手可得。
我却鲁莽冲动地打开车门,跳下车去,试图跑到那扇车窗前,把里面那个至关重要的人拍打醒。
我忽略掉了红灯已经转成绿灯。
我拉开车门,跳下车子,站在边远小镇宽阔街道上,还没站稳,就被后面一辆疾驶过来的越野车撞飞。
最后的视觉记忆是:中巴车停在大雨中,探出很多看热闹的人头。
“这就好,睫毛应该也会看见的。”
我痛苦地趴在地上,微笑着,放心地闭上眼睛。
世界长久地陷入黑暗。
我说过,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似乎有一辈子那么漫长的梦,
我的梦在继续:
我站在木楼前的牧场上。
远处,睫毛一步步向我走来。
如同《肖申克的救赎》:重获自由的弗里曼,沿着广阔湛蓝的墨西哥海湾,一步一个脚印,坚定无比,无所畏惧地走向罗宾斯。
睫毛挂在胸脯上的玉戒指,阳光下一晃一晃。
夕阳洒在她身上,金灿灿的一片,佛光般沐浴着她。
我泪水滂沱,幸福地微笑。
缓缓挪动脚步,迎接着她。
突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
我脚下迸裂塌陷。仿佛踩上了一个大陷阱,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惊恐观察。
《天堂隔壁》 这勇气让我恐惧
脚下夹在木楼与睫毛中间的大片草地,竟然真如那位地质学者预言,轰然裂开一个恐怖的大裂缝!我正好站在裂缝中间,原本结实如铁的草地,轰然龟裂分离。一下子踩在类似北极浮冰上。
我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蒙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大块大块的泥土草皮,夹杂断裂的岩石层,把我齐腰裹住。所能做的,只有本能地拼命扒住地面,惊骇无助地望向睫毛。
睫毛给吓呆了。
烟尘弥漫中,她捂住嘴巴,伫立在那儿。
猛然清醒,拼命跑过来。
宽阔的塌陷彻底阻挡住她的脚步。
看见了睫毛眼中深刻的绝望,与正在鼓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