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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阿裴勉强的说:“我没病,我只是这儿不舒服,”她用手指指心脏。“这是种不治之症。”
“心脏病?”灵珊问得傻气。她觉得,她在阿裴面前永远有点傻气。“你知道不是心脏病。”阿裴低语,接过酒瓶来,她再喝了一杯酒,两杯酒下肚,她的面颊才稍稍透出了一点儿红色。“是心病。”灵珊怔怔的看著她。“阿裴,”她歉然的说:“我刚刚说得太激动了,我并不是有意要刺激你。”“我知道。”阿裴注视著手里的酒杯,她旋转著杯子,出神的望著那水晶玻璃折射出来的反光,“你说得很对,很有道理。灵珊,”她咬咬牙“带她去吧,我答应你,我不再见她了!我不应该再见她了!我早就——没有权利见她了!”
灵珊站在那儿不动,像催眠似的看著阿裴。
阿裴终于振作起来了,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她站起来,摔了摔披肩的长发,她毅然的说:
“走吧!灵珊!带她去吧!”月朦胧鸟朦胧31/40
灵珊被动的走向门边,伸手去扭动那门钮。
忽然间,阿裴的手盖在她的手上了,她回过头去,阿裴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神情十分奇异,她低声说:
“楚楚告诉我,你快要当她的后娘了!”
灵珊的心脏怦然一跳,她迎视著阿裴的眼光,默然不语。阿裴深深的凝视著她,一时间,她们对视,似乎都有千言万语,而都不知从何说起。半晌,还是阿裴先开口,她喉咙沙哑的说:“请你好好照顾那个孩子!”
“只怕——她不肯接受我!”灵珊不由自主的说。
阿裴轻轻的摇摇头。“她会接受你!”她说:“她一直对我骂你,说你这样不好,那样不好,说你凶,说你可恶……但是,她从头到尾只谈你,不谈别人!她心里……”她深刻的,低沉的,有力的说:“只有你,没有别人!”灵珊的心跳加速。“再有,”阿裴说:“恭喜你!你找了一个最有深度,最懂感情,最值得人倾心相许的一个男人!我常想,将来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够得到他!”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灵珊。“灵珊,你们两个,都很有眼光。灵珊的心跳得更快了,血液加速了运行,她无法说话,只是痴痴的注视阿裴。后者眼里逐渐被泪水所充满,她颤声的再说了几句:“记得我爱唱的一支歌吗?寄语多情人,花开当珍惜!灵珊,别轻视你手里拥有的幸福,永远别轻视!”
打开了房门,她在灵珊的神志还没恢复以前,就大踏步的跨进了客厅。楚楚已经在那儿不耐烦了,看到阿裴,她就扑了过去,叫:“张阿姨,你带我去看电影!”
“不行!”阿裴说:“你要跟刘阿姨回家了!”“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楚楚暴跳著。
阿裴蹲下身子,把楚楚紧拥在怀中,她拥得那么紧,好像恨不得把楚楚吞进肚子里去。然后,她站起身子,很快的把楚楚推进灵珊怀里,粗声说:
“带她去吧!她是你的了!”
灵珊愕然的抓住楚楚的手,望著阿裴,阿裴走向酒柜边去倒酒,用背对著她们,哑声说:
“还不快走!”灵珊蓦然间明白过来,阿裴是决心和楚楚永别了,也是和灵珊永别了,她不愿再来打搅她们的生活了。她曾有过的一切:楚楚,鹏飞,家庭,幸福……如今都是灵珊的了。她背对著房门,那背影修长、孤独、寥落的挺立在那空旷的房间里,挺立在那黄昏的暮色苍茫之中。
灵珊不敢再看她,不忍再看她。拉住楚楚走出房间,她带上了房门,像逃难般直冲下四层楼,到了楼下,她早已泪水盈眶,而胸中酸楚。脑子里,一直萦绕著的,是阿裴那孤独的背影,和她那凄凉的语气:
“别轻视你手里拥有的幸福,永远别轻视!”
回到安居大厦,早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怕韦鹏飞和阿香著急,她直接把楚楚送到四A。心中在盘算者,关于楚楚的去向,该怎样对韦鹏飞说。还没盘算出个结果来,房门开了,接著,就是楚楚的一声欢呼:
“奶奶!奶奶!奶奶来了!我想死你了!我好想好想你啊!”
啊呀,不好!灵珊想,韦家两老来看儿媳妇来了,自己穿得太随便了,还是先躲回家去再说。她正想悄悄溜开,韦鹏飞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拖进了房里,笑嘻嘻的说:
“爸爸,妈,这就是灵珊!”
灵珊逃不掉了,站在那儿,她面对著韦先生和韦太太。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对夫妇年纪并不大,大约都只有五十岁上下,韦先生身材瘦高,相貌清癯,一股文质彬彬的样子。韦太太却已经发福了,微胖而并不臃肿,高贵而不失雅致。两个人都注视著灵珊,都面带微笑,却也都有种“评审”的意味。韦太太怀抱里还紧搂著楚楚。灵珊不敢多看,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面颊发热,微微的弯下腰去,她清脆的喊了一声:“韦伯伯!韦伯母!”韦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就走过来,对灵珊和颜悦色的说:“灵珊,我们早就要到台北来看你了,只因为你韦伯伯的工作太忙,走不开,拖到今天才来,你可别见怪。”
“伯母,您说那儿的话?”灵珊慌忙说:“是应该我到高雄去给伯父伯母请安的,我没先去,劳动您两位先来,已经让我够不安的了,您别再和我客气吧!”
韦先生笑吟吟的望著灵珊。
“灵珊,听说你治好了我这个儿子的酗酒和忧郁症,又在治疗我孙女儿的坏脾气,你帮了我们两代……不,是三代的大忙,你要我们怎么谢你?”
“哎呀,韦伯伯,”灵珊面红耳赤的看著韦先生,又是羞又是笑的说:“您别和我开玩笑吧!我给他们的决没有他们给我的多,我又该怎样谢您两位呢?”“谢我们?”韦先生不解的。“为什么要谢我们?”
灵珊看了韦鹏飞一眼,含羞不语。
韦先生忽然会过意来,忍不住抚掌大笑。
“是,是!灵珊,你该谢我们,没有我们,那儿有鹏飞,我们固然生了个好儿子,却也给你造就了个……”
“韦伯伯!”灵珊轻唤著,打断了韦先生的话。
韦太太一直在一边左望灵珊,右望灵珊,从她的头看到她的脚,突然转过头去,对韦鹏飞正色说:
“鹏飞,你这孩子太可恶了!”
“怎么了?”韦鹏飞吓了一大跳,偷眼看灵珊,灵珊也微微变色了。“你只告诉我们,灵珊多漂亮,多精灵,多秀气!你就没告诉我们,她是这么能言善道,这么落落大方,又这么知书达理的!你如果说详细一点,我们怎么忙也要早些赶来看她的!假若我知道是这样一位大家闺秀呵,我早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了!”韦鹏飞用手拍了拍胸口:
“妈,你可真会吓人,一句话吓得我心跳到现在,吓得灵珊脸都白了,你瞧!她就是怕你这个恶婆婆不好处,你还要故弄玄虚!”“鹏飞!”灵珊喊,脸更红了。“你说些什么?”
“怎么?”韦先生笑著问:“你不愿意要这个恶婆婆吗?还是不想要我这个恶公公呢?”
“不,不是的……”灵珊一说出口,就发现上了韦先生的当,这表示她千肯万肯,迫不及待要当韦家的媳妇了。她可没料到,五十岁的韦先生,还这么风趣洒脱。她虽然立即住口,韦先生已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说:
“恶婆婆,你还不把见面礼拿出来,给咱们这个漂亮的媳妇儿!”韦太太真的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里面竟是条镶钻的白金项链,灵珊慌忙说:
“不,不行,韦伯母,太名贵了!”
“别傻了!”韦鹏飞说:“妈的算盘早就打好了,送给你,你还不是带回韦家来,一点也不吃亏!”
“鹏飞!”韦太太边笑边骂。“你以为你妈是小器鬼吗?这孩子对长辈一点敬意都没有,灵珊,你可别学他!快过来,让我给你戴上。”灵珊含羞带怯的走过去,弯下身子,让韦太太帮她戴上。韦太太笑著把她的长发掠了掠,满意的叹口气说:
“到底是年轻人,穿什么都漂亮,戴什么都漂亮!”
“不是年轻人,”韦先生说:“是漂亮孩子,怎么打扮都漂亮!”“韦伯伯,”灵珊惊奇的说:“韦伯母对你很放心吗?”
“怎么说?”韦太太怔了怔。
“我觉得韦伯伯是很危险的!”灵珊伸出手亲热的拉住韦太太的手。“韦伯母,您得管严他一点,韦伯伯好会说话!好会让女孩子喜欢!”韦先生又大笑了起来,韦鹏飞也斜睨著灵珊笑,韦太太也笑,一时间,满屋子都是笑声。然后,楚楚细声细气的说了一句:“奶奶!我饿了!”“哎哟!”韦太太叫:“我们把吃饭的大事都忘了,赶快,鹏飞,去隔壁告诉亲家们一声,咱们该出发到顺利园去了!”
“亲家?顺利园?”灵珊困惑的。
“你还不知道吗?”韦鹏飞说:“爸妈一来,就先和你父母攀上了交情,爸在顺利园订了一桌酒席……”
话没说完,大门开了,灵武满头大汗的伸进头来,嘴里乱七八糟的大叫大嚷著:“对不起,铬钒钢,我二姐到现在还没回家……哎哟!二姐,你原来在这儿!我到处找你!你知道你公公婆婆来了,你就连家都不要了……”“小弟!”灵珊喊。“正好,灵武,”韦鹏飞说:“我们该出发去吃饭了!你告诉你爸爸和妈妈一声。”“爸爸,妈妈,大姐,张公子……全准备好了!”灵武说:“咱们这就走吧,铬钒钢!”
韦先生望著儿子,困惑的问: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改名换姓?这骆凡刚三个字也还不错,但是,把祖宗忘了,总有点不妥!”
韦鹏飞还没回答,刘思谦已大踏步而来:
“这个吗?”刘思谦说:“这是个长故事,你应该问我,让我慢慢的讲给你听!”当两家人浩浩荡荡的出发去顺利园的时候,灵珊还轻飘飘的,像做梦一般。她实在无法相信,韦鹏飞的父母,居然如此平易近人而又和蔼可亲。由于韦鹏飞第一次婚姻的失败,灵珊多少有点认为是韦家两老,要负一些责任,认为他们可能是刁钻古怪而百般挑剔的!现在才知道恰恰相反,她耳边浮起阿裴刚刚的话:“别轻视你手里拥有的幸福,永远别轻视!”
原来,这幸福是这么多,这么丰富,这么满满满满的一大捧啊!月朦胧鸟朦胧32/40
17
灵珍的婚礼过去了。刘家少了一个人,陡然好像清静了好多。尤其是灵珊,本来两个人住一间屋子的,现在搬走了一张床,房间就显得又大又空旷。晚上,没有人和她争执,吵嘴,辩论,抬杠,以及互诉心事,她就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很不自在,一回到卧房,还会习惯性的推了门就说:
“姐,我告诉你……”
等到发现房间的变化,她才蓦然醒悟过来。站在那儿,想到灵珍终于嫁入张家,想到灵武常常念一首歌谣来嘲弄张立嵩,其中头两句就是:“张相公,骑白马,一骑骑到丈人家……”
最后两句是:“罢罢罢,回家卖田卖地,
娶了她吧!”
现在,张相公不必骑马到丈人家来探望“她”了,因为,“罢罢罢,”他终于“娶了她了!”想著想著,她就会痴痴的傻笑起来。由张相公和灵珍的婚礼,她就会想到自己和韦鹏飞,婚期在两家家长的商量下,已订在年底。灵珊真不能想像,自己也结婚之后,家里会多么寂寞,好在,韦家和刘家是对门而居!真该感谢这种大厦!她模糊的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楼梯上捉住那又抓又咬的韦楚楚,那时,她何曾料到这竟是一段姻缘的开始!韦楚楚,想到这孩子,她就要皱眉,暑假之后,楚楚进了小学,她不再抓人咬人踢人打人,她逐渐有了“小淑女”的味道。但是,她对灵珊的敌意却丝毫未减,从热战变成了冷战,她永远冷冰冰,永远尖利,永远保持著距离,永远是一座融解不了的冰山。难怪刘太太常说:
“韦家什么都好,鹏飞和他的父母都无话可说,只是,我最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孩子!唉!人生都是缘分,也都是命!灵珊,”刘太太忽然想了起来:“那个邵卓生呢?他怎样了?有对象了没有?”邵卓生?扫帚星?少根筋?是的,灵珊有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只在灵珍的婚礼上,他匆匆前来道贺,婚礼未完,他就提早而去。以后,灵珊也失去了他的消息。但是,灵珊那么忙,忙于和韦鹏飞捕捉黄昏的落日,晚上的月华,忙于享受青春,享受恋爱,她那儿还有精神和时间去管邵卓生?
可是,这天黄昏,邵卓生却来找她了!
这已经是初秋时分,白天就整天阴云欲雨,黄昏时,天气是暮色苍茫而凉意深深的。幼稚园门口的凤凰木,已经开始在落叶了,地上,那细碎的黄叶,薄薄的铺了一层,像一片黄色的毡毹。邵卓生站在凤凰木下,依旧瘦高,依旧漂亮,只是,那往日憨厚而略带稚气的面庞上,如今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