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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朦胧鸟朦胧-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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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毡毹。邵卓生站在凤凰木下,依旧瘦高,依旧漂亮,只是,那往日憨厚而略带稚气的面庞上,如今却有了一份成熟的、深沉的抑郁。“灵珊,我们散散步,走,走,谈谈,好不好?”他说。连语气里都有种深沉的力量,让人无从拒绝。

“好的。”灵珊抱著书本,跟他并肩走在那铺满红砖的人行道上。“你什么时候结婚?”邵卓生问。

“年底吧!”灵珊答得直爽。

“快了嘛!”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是快了。”他望著脚底的红砖,沉默的往前跨著步子,好像他要数清楚脚底下有多少块方砖似的。半晌,他才笑笑说:

“灵珊,你知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真希望能够娶你。”

“还提它做什么?”灵珊故意淡淡的说,也望著脚下的方砖,心里浮起了一丝歉意。但是,那歉意也像秋季的晚风,飘过去就不留痕迹了。“我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属于他的,他丢不掉,不属于他的,他要不来!邵卓生,总有一天,属于你的那份幸福,会到你身边来的!”她微侧过头去打量他。“或者,已经来了?”邵卓生黯然一笑。“或者,我有些命苦,”他说:“我永远在追求一份不属于我的东西。”“你的意思是……”她不解的。“算了,别谈这些!”他打断她。“灵珊,我祝你幸福!我想,你的选择一定是对的,你需要一个比较成熟,有深度,能给你安全感,和有男性气概的男人!”

“噢,”她惊奇的望著他。“你变了!邵卓生,你好像……好像……”“长大了?”他问。“是的,长大了。”“人总要长大的呀!”他笑笑。“总之,灵珊,我要祝福你!”

“总之,我要谢谢你!”她也微笑了笑。

他又开始沉默了,走了一大段,他都是若有所思的。灵珊明白,他今天来找她,决不止于要说这几句祝福的话,她在他眉梢眼底,看到了几许抑郁,和几许烦忧,他是心事重重的。“邵卓生,”她打破了沉默。“你有事找我吗?”

“是的。”邵卓生承认了,抬起头来,他定定的看著灵珊,低语了一句:“为了阿裴!”

“阿裴?”她浑身一震,瞪视著邵卓生,冲口而出的说:“你总不至于又去欠阿裴的债吧?”

“你别管我,我这人生来就为了还债的!”

灵珊呆了,怔怔的看著邵卓生,她是真的呆了。以往,她曾有过隐隐约约的感觉,觉得邵卓生可能在喜欢阿裴,但是,这感觉从未具体过,从未证实过。现在,由邵卓生嘴里说出来,她才了解他刚刚那句:“我永远在追求一份不属于我的东西!”的意义。她想著自己、阿裴、韦鹏飞、邵卓生、陆超……之间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人与人之间,像一条长长的锁链,”她自言自语的说:“一个铁环扣住另一个铁环,每个铁环都有关联,缺一而不可。”邵卓生没有答腔,他对她的“锁链观”似乎不感兴趣,他的思想沉浸在另一件事情里。

“灵珊,”他低沉的说:“陆超终于把他的鼓拿走了。他是趁阿裴去歌厅唱歌的时候,偷偷开门拿走的。你知道,他把鼓拿去,就表示和阿裴真的一刀两断了,再也不回头了,他拿走了鼓,还留下了房门钥匙,和——一笔钱他把陆续从阿裴那儿取用的钱全还清了,表示两人之间,是干干净净了。”

“哦?”灵珊睁大了眼睛有种近乎恐惧的感觉从灵珊内心深处往外扩散,她觉得背脊发冷。“那么,阿裴怎么样?”

那晚,是我从歌厅把她送回家的,她一见到鼓不见了,再看到钥匙和钱她就晕过去了。这几天,她一直病得昏昏沉沉的,我想把她送医院,可是她不肯,她说,或者陆超还会回来!”“她……她……”灵珊急得有点口齿不清。“她还在做梦!她怎么傻得像个呆子!”“我很担心,灵珊。”邵卓生深深的望著她。“阿裴的情况很不妙,她似乎无亲无故,她的父母好像都在国外,她告诉过我,父母都和她断绝了关系,只因为她坚持和陆超在一起。现在,她又病又弱,不吃不喝,医生说,她这样下去会凶多吉少,我……我实在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昨晚,她和我谈到你,她一直谈你,一直谈你,昏昏沉沉的谈你。于是,我想,你或者有办法说服她去住院!”

灵珊瞪大眼睛直视著邵卓生,急得破口大骂:

“邵卓生,我还以为你进步了,原来,你还是少根筋,莫名其妙!”“怎么?”邵卓生尴尬而不安:“我也知道不该把你卷进来,我明白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微妙……”

“微妙个鬼!”灵珊说:“我骂你,因为你糊涂,因为你少根筋,阿裴病得要死,而你还在跟我兜圈子,闹了那么大半天才扯上主题,你真要命!”她挥手叫住了一辆计程车。“等什么?我们还不赶快救人去!”

邵卓生慌忙跟著灵珊钻进车子,大喜过望的说:

“灵珊,怪不得阿裴一直夸你!”

“她说我什么?”“她说你真纯,你善良,你会得到人生最高的幸福!说完,她就哭了,哭了好久好久。”

灵珊心中发热,鼻中酸楚。一路上,她不再说话,可是,在她心里,总有那么一种紧张的、恐惧的感觉,越来越重的压迫著她。她心惊胆战,好像大祸临头了似的。车子越近阿裴处,这种预感就越强烈。好不容易,车子到了,他们跳下了车,冲进公寓,连上了四层楼,邵卓生取出钥匙来开了门。灵珊心里闪过一抹好奇;原来邵卓生也有阿裴的钥匙!然后,她就冲进房间,直接奔向阿裴的卧室,推开房门,灵珊就愣住了。房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床上的被褥凌乱,证明刚刚还有人睡过。灵珊推开浴室的门,也没有人,灵珊扬著声音喊:“阿裴!阿裴!阿裴!”

同时,邵卓生也在厨房里,阳台上到处找寻,最后,他们都确定房里并没有人,阿裴不见了。站在客厅里,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你什么时间离开阿裴的?”灵珊问。

“去找你的时候,大概五点钟左右。”

“那时候她的情形怎么样?”

“今天她比较好些,医生给她打了针,她好像精神好多了,还下床来弹了一会儿吉他。”

“她说过些什么吗?”灵珊尽力思索,在记忆的底层,有那么一线闪光在闪动。“她说过一句比较古怪的话。”

“什么话?”“她说——她应该——”忽然间,邵卓生脸色发白,他瞪著灵珊。“她说她要杀掉他!我以为——那只是她的一句气话!”他猛然往厨房冲去。

“你干嘛?”灵珊问。“我找刀,她有一把好锋利的水果刀,有次她拿那把刀削椰子壳,削得好容易,当时,她笑著说:这刀子用来杀人倒简单!”灵珊的背脊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刀呢?”她哑声问。邵卓生在抽屉中一阵乱翻。

“没有了。她带著刀子走了。”他恐惧的望著灵珊。“她手无缚鸡之力,难道她会……”“陆超住在哪里?阿秋家吗?”灵珊急促的问:“你认不认得那地方?”“认得。”“我们去吧!快!”冲下了楼,叫了车,阿秋家在天母,车子似乎永远开不到,这条路漫长得像是永无止境,而灵珊的血液却一点一滴的凝结了起来。她彷佛已经看到陆超,浑身的血,胸口插著利刃。而阿裴呢?弱不禁风的,瘦骨娉婷的,穿著一袭飘飘欲仙的白衣,却戴著脚镣手铐……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月朦胧鸟朦胧33/40

终于,车子停在一栋花园洋房的前面。这花园洋房,灵珊在耶诞节晚上来过,只是当时已经醉得昏昏沉沉,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邵卓生按了门铃,回头对灵珊说:

“看样子没有事,这儿安静得很。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不应该这样平静。”真的,这儿决不像个“凶杀案现场”,灵珊透了口气。心想,自己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幻想未免太丰富了一些。正想著,门开了,一个下女站在门口。

“请问,阿裴有没有来?”邵卓生问。

“刚来不久!”刚来不久?灵珊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果然,她来了这儿,带了刀子来这儿,还会有好事吗?

“陆先生在不在?”她急急的问,或者陆超不在家。

“在呀!他们都在客厅里!”下女让到一边。

灵珊不再多问,跟著邵卓生就走进一间好大,好豪华的客厅里。一进去,灵珊就看到了阿裴;又瘦,又憔悴,又苍白,又衰弱,她有气无力的仰靠在一张沙发里,手中握著一杯酒。陆超正站在她面前,沉吟的、含笑的、若有所思的望著她。那个阿秋,穿著一身极漂亮的黑色紧身洋装,斜倚在壁炉前面,手里也握著一杯酒,在慢腾腾的浅斟低酌。他们三个似乎在谈判,在聊天,在喝酒。室内的气氛并不紧张,那儿有凶杀?那儿有血案?灵珊简直觉得自己赶来是件愚不可及的事,是件多此一举的事。

“啊哈!”陆超叫著说:“阿裴,你还有援兵吗?”

阿裴抬眼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看到灵珊,阿裴似乎微微一怔。她瘦得面颊上都没有肉了,两个眼睛显得又黑又大,里面却燃烧著某种令人难以相信的狂热;这是一只垂死的野兽的眼光,灵珊暗暗吃惊,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恐慌起来。“我们来接阿裴回家,”邵卓生说:“她在生病!”

“你是个难得遇到的情圣!”陆超对邵卓生说,语气里带著些嘲弄。“你知道她来干什么吗?”

“找你。”邵卓生答得坦白。

“你知道她带了这个来吗?”陆超忽然从身后的桌子上,取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丢在地毯上。那尖刀落在阿裴的脚前,躺在那儿,映著灯光闪亮。果然!她带了刀来的!

灵珊深吸了口气,不解的望著阿裴,既带了刀来,怎么没行动?是了,她衰弱得站都站不稳,那儿还有力气杀人?刀子当然被抢走了。阿裴看到那把刀落在脚前,她立即痉挛了一下,身子就往沙发处缩了缩。天哪,她那里像杀人者?她简直像被害者!看了刀自己就先发抖了。“很好,你们两个是阿裴的朋友。”陆超继续说,沉著,稳重,而坦率,他的眼光注视著阿裴。“阿裴,让你的朋友做个证人,我们今天把我们之间的事做个了断!”

阿裴瑟缩了一下,眼光下意识的望著地上的刀子。

“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说好了的,两个人合则聚,不合则分,谁也不牵累谁?是不是?”陆超有力的问。

阿裴轻轻的,被动的点了点头。

“是不是说好了只同居,不结婚,谁对谁都没有责任?也没有精神负担?”他再问。

她又点点头。“你跟我的时候,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这个人是不可靠的?不会对爱情认真,也不会对爱情持久的?”

她再点点头。“我有没有劝你,假如你需要的是一个安定的生活,忠实的丈夫,你最好别跟我!”

她继续点头。“那么,我陆超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说?”

阿裴眼神迷乱的摇了摇头。

“既然我没有地方对不起你,”他咄咄逼人的走近了她。“你今天带了这把刀来做什么?来兴师问罪吗?我有罪没有?”

她再摇头,眼神更加迷乱了,脸色更加惨白了,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像个迷路的,无助的,等待宰割的小羔羊。“既然我没有罪,”他半跪在她面前,拾起了地上那把刀,盯著她的眼睛问:“你拿著刀来这儿,是想用这把刀胁迫我跟你回去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屈服在刀尖底下的人吗?还是……你恨我?想杀掉我?”

阿裴浑身发抖,她退缩的往沙发深处靠去,举起酒杯,她颤抖著喝干了那杯酒,就把酒杯放在身边的小几上。

“你没有本事得到一个男人的心,你就把他杀掉吗?”他逼近了她,强而有力的问。忽然间,他把刀倒过来,把刀柄塞进她的手中。“那么,你杀吧!你有种,今天就把我杀了,否则,你永远不要来纠缠我!”

阿裴被动的握住了刀,身子越发抖颤,她的眼光痛楚的凝视著陆超,那眼光充满了哀怨,祈求,无奈,和悲切,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没有声音。

“你犹豫什么?”陆超问,浓眉英挺,自有一股凛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你有理由,你就杀我!你杀不了我,就放开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当一个女人的奴隶,你明知道!我从没有用花言巧语来骗过你,是不是?”

阿裴点点头。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她终于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对了!我没有理由杀你,没有理由责备你!我自以为洒脱,自以为坚强,自以为聪明,事实上,我愚蠢无知,而又懦弱无能,我做错每一件事。”她蓦然举起刀来,厉声说:“我不再纠缠任何人,我一了百了!”比闪电还快,那刀已插入了阿裴另一只手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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