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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过去吧!”韦鹏飞接过了孩子,并不抱她,他重重的把孩子往地上一顿,楚楚在这突然的震动中惊醒了过来,茫然的睁大了眼睛赤著脚,摇摇晃晃的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韦鹏飞不等她站稳,扬起手来,他就狠狠的给了她一耳光,苍白著脸说:“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的抽你一顿!”
楚楚被这突来的耳光打得跄踉著差点摔倒,韦鹏飞一伸手就拎住了她背上的衣服,像老鹰抓小鸡般把她抓住,倒拖著往自己的房门口拖去。灵珊大惊失色,她慌忙追了出来,嚷著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打她?你怎么这样残忍!你没看到她正睡得好香好沉吗?你……”
“刘小姐,”韦鹏飞铁青著脸,回头对灵珊说:“是你告诉我的,如果我再不管她,十年后,我会到感化院里去找她!与其十年后去感化院找她,不如今天先把她打死!”
楚楚在这一耳光之后,又被这么一拖一拉,她是真的醒了,恐惧、疼痛、惊吓……同时对她当头罩下,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韦鹏飞怒吼一句:
“闭嘴!你放火烧人,还敢哭,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同时,他打开了房门,把楚楚直摔了进去。灵珊看他的神气不对,横眉竖目,声音都气得发抖。心里就怦然乱跳,顾不得避嫌,她直追出去,紧张的喊:
“韦先生!你听我说!韦先生,你不可以这样乱来!韦先生,她只是个小孩子……”
忽然间,她身子被抓住了,她回头一看,刘太太正一把抓住她,蹙著眉头说:“你疯了?灵珊?穿著睡衣往别人家跑?”
她犹豫了一下,楚楚的一声尖叫使她心惊胆战,她仓促的对母亲说:“妈,我的睡衣很保守,没关系,我要去救那个孩子!她爸爸要打死她!”挣脱了母亲,她奔到四A的门口,房门已经关上了,她听到门里一声尖锐的大叫,紧跟著是皮鞭抽下去的声音,她心惊肉跳而额汗,发疯般的按著门铃,她在门外大叫大嚷著:
“开门!韦先生!开门!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打她!你会打伤她!开门!韦先生!”
门里,皮鞭的声音一鞭一鞭的传来,夹带著楚楚的尖叫和号哭。她用力敲击著门铃,死命的揿著门铃。终于,门开了,韦鹏飞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手里提著一根皮带,眼睛发直,声音沙哑:“你要干什么?”她直冲进去,冲向倒卧在地毯上的韦楚楚。月朦胧鸟朦胧6/40
4
灵珊奔到了楚楚身边。
韦楚楚倒在地毯上,身子蜷缩得像一只小小的虾米,两只腿都弯在胸前,瘦瘦的胳膊死命的抱著膝盖。脸上泪水纵横,眼睛恐惧而惊惶的大睁著,头发沾著泪水,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灵珊在她身边跪了下去,小心的掀开她的睡袍,那孩子立即浑身掠过一阵痉挛,她喉咙里不住的干噎,却惊吓得不敢、也无法哭出声来。灵珊望著她那裸露的大腿,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在那稚嫩、白皙的皮肤上,一条条鞭痕清晰的凸了起来,又红又肿又带著血痕。灵珊回头望著韦鹏飞,怒火在她整个胸膛里燃烧:
“你残酷得像只野兽,韦先生。她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下得了手?”韦鹏飞关上了大门,身子靠在门上,他眼睛疲倦而神情萧索,脸色苍白得像蜡,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对楚楚投了过来,低声的,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养不教,父之过。”说完,他的眼眶陡然湿了,闭了闭眼睛他颓然的转开了头,不再去看楚楚。灵珊心中一紧,有股怆恻的情绪立即抓住了她,她竟不忍再去责备那个父亲。低下头,她再细心的检查楚楚,于是,她发现她手臂上、腿上、身上、甚至脸上……到处都伤痕累累,到处都破了皮,还夹带著瘀伤和撞伤,那父亲下手竟毫不留情!灵珊把楚楚的头扳转过来,让她面对著自己,楚楚不住的颤抖,不住的痉挛,不住的抽噎……就是哭不出声音来。她显然是吓坏了,吓得失魂了,她这种惊惧的神态比她身体上的创伤更让灵珊担心,她低喊了一声:
“楚楚!”那孩子怔怔的望著她,大眼睛瞬也不瞬。
灵珊想站起身来,想去找一点药膏来给她搽,谁知,她的身子才一动,那孩子就忽然伸出小手,牢牢的扯住了她的衣裙啜泣著叫:“阿姨,不要走!”“哦!”还能说话,证明没被吓晕。灵珊吐出一口气来,慌忙把楚楚一把抱住,从地上抱了起来,她轻拍著孩子的背脊,安慰的说:“放心,我不走!我陪你!”回过头去,她瞪视著韦鹏飞,问:“她的卧室是哪一间?”
韦鹏飞走过去,打开了走廊的第二扇门,里面是一间布置得很周到的育儿室,粉红色的小床,粉红色的地毯,粉红色的窗帘,粉红色的玩具架,架上堆满了洋娃娃、小狗熊,和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灵珊环室四顾,不禁发出一声轻叹,那父亲不能说没为这孩子尽过心呵!
把楚楚放在床上,她回头对韦鹏飞说:
“家里有药膏吗?”“应该有。”“在哪儿?”“浴室里吧!”韦鹏飞要去找。
“算了,我去找吧!”灵珊走进浴室,打开柜子,她立即发现各种医药用具都有,药棉、酒精、红药水、三马软膏、消炎片、双氧水……她拿了药棉和双氧水,再取了一管消炎药膏。走到楚楚房里,她就一眼看到韦鹏飞坐在楚楚的床沿上,无言的抚摩著那孩子的面颊,而楚楚却用力的挣脱了他的手,倔强的把脸对著墙壁。韦鹏飞的脸色更白了,怒火又燃烧在他的眼睛里,灵珊很快的走了过去。“你出去吧!让我来照顾她!”
韦鹏飞深深的看了灵珊一眼,就默默的站起身来,走出去了。走到客厅里,他本能的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倒了一杯,握著酒杯,他走往那落地长窗,习惯性的站在窗前,凝视著窗外那忽明忽灭的灯丕和街道上那偶尔驰过的街车。啜了一口酒,他倚著窗棂,把自己那疼痛欲裂的额头,抵在那冰冷的玻璃上。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的听到,从楚楚房里传来灵珊那呢哝低语声,软软的,柔柔的,细致的,温存的。他下意识的倾听著,那女性的软语呢喃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某种痛楚,他蹙紧眉头,感到心脏在被一点一点的撕裂……一仰头,他喝干了杯里的酒。
再注满了杯子,他重新倚窗而立。抬起头来,无意间,他看到天空中悬著一弯下弦月,如钩,如弓,如虹。那月光清清的,冷冷的,幽幽的,高踞在那黑暗的穹苍里,似乎在静静的凝视著整个大地。他的心神有一阵恍惚,然后,他听到灵珊在轻柔的说:“……所以,你要别人爱你,先要去爱别人!不可以恨你爸爸,他打你,比打他自己还疼。将来……你长大了,你就会懂得的!”韦鹏飞骤然闭上眼睛,觉得一股热浪猛的冲进了眼眶里,心中掠过了一阵痉挛,抽搐得浑身痛楚。咬紧牙关,他度过了这阵痉挛,举起酒杯,他又啜了一大口。接著,他听到灵珊在唱歌,在低低的,婉转的,细腻的唱著一支歌,他不自禁的侧耳倾听,仔细的去捕捉她的音浪。于是,他发现,她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著同一支歌曲,像是儿歌,又不是儿歌,像是催眠曲,又不是催眠曲,那歌词优美而奇异:
“月朦胧,鸟朦胧,点点萤火照夜空。
山朦胧,树朦胧,唧唧秋虫正呢哝。
花朦胧,叶朦胧,晚风轻轻叩帘栊。
灯朦胧,人朦胧,今宵但愿同入梦!”
他倾听著,那歌声越唱越轻,越唱越柔,越唱越细……他的神志也跟著歌声恍惚起来,催眠曲?不知道这是不是催眠曲,但,他确实觉得被催眠了,被迷惑了。他斜倚在窗棂上,不动,也没有思想。歌声停了。他依然伫立,那催眠的力量并没有消失,他心中恍恍惚惚的重复著那歌词中最后几句:“花朦胧,叶朦胧,晚风轻轻叩帘栊。灯朦胧,人朦胧,今宵但愿同入梦!”一时间,愁肠百转,而不知身之所在!
忽然间,有个人影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同时,他手中的酒杯被人取走了。他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灵珊正拿开他的酒杯,用颇不赞同的眼丕静静的望著他。
“她睡著了。”灵珊说。
“哦!”他凝视著她。“你喝了太多的酒,”她把杯子送到桌上去。“只有弱者才借酒浇愁。”他一震。“你怎么知道我是借酒浇愁?”他微有薄怒。“我根本无愁可浇!”“是吗?”她慢慢的走回到窗边来,望著他的眼睛,轻缓的摇了摇头。“不用欺骗你自己,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忧郁的一个!”他再一震,眼光就锐利的投注在她身上,她穿著件纯白的绒质睡袍,长发垂肩,面颊白皙,眉毛浓而挺,眼珠深而黑,那下巴的弧度是美好的,而那面部的表情,却在柔和中混合了执拗。是的,执拗,这是个执拗的、坦率的、倔强的、任性的女孩。在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曾经领教过她的刚强和坚毅。但,这样一个刚强的女孩,怎会唱出那么温柔甜蜜的歌曲?怎会对一个陌生的小孩子,付出那么深挚的热情?是了,在这刚强的外表下,必然藏著一颗善良而热情的心,不止善良和热情,那颗心还是敏锐细密而易感的!
“不必盯著我看,”她直率的说,眼光调向了窗外的星空。“我知道我服装不整。”“不是的,”他仓促的说:“我在看——你具有多少种不同的性格和优点!”她的脸微微一红。“你的恭维话和你的骂人话同样高明!”
“你也是!”他们相视了一眼,她微笑了笑,又看著窗外。
“我们办个交涉,”她说,笑容收敛了,显得严肃而庄重。“你设法把阿香找回来,于情于理,你都欠了阿香的。然后,你把楚楚送到我的学校里来,这孩子需要朋友,需要教育,需要和她同年龄的孩子在一起!”
“好的!”他叹口气,完全屈服在她的“理性”之下:“我听你的安排!”她再看了他一眼。“随时你有需要,都可以把她送到我家里来,我不当她的家庭老师,却乐于帮你照顾她。即使我不在家,你一样可以送她来,我母亲和我姐姐都会照顾她的!”
“我怎么谢你?”他问。
“我不是要你谢我而做这些的,我只是同情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她忽然正视著他,单刀直入的问:“她母亲去世多久了?”他惊跳,刚刚恢复血色的嘴唇又倏然间变得惨白了。温和与宁静迅速的从他脸上消失,他的眼神立即阴鸷而凶猛起来,狠狠的盯著她,他用嘶哑的声音,恼怒的、激动的低吼:
“谁告诉你她母亲去世了?”
“哦?”灵珊惊愕的睁大眼睛。“她母亲没有去世吗?那么,对不起。”“谁说的?”他愤怒的问。“谁告诉你的?”
“是楚楚自己说的。”他顿时泄了气,把身子靠在玻璃窗上,他显得疲倦、苍凉、而颓丧。“如果她母亲活著,”她小心翼翼的说:“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猛的抬起头来,直视著她,眉毛虬结著,呼吸沉重的鼓动了他的胸腔,他咬咬牙,咬得牙齿发出了响声,他凶恶而阴沉的低吼:“我说过她还活著吗?”
灵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迎视著他的目光,她摇摇头,这是什么意思?她气得挺直了背脊。
“你——莫名其妙!”她骂了一句,把长发往脑后一甩,她转身欲去。“算我倒霉,撞著了鬼!我再也不管你家的闲事!”
“等一下!”他伸手拦住了她。
“你是怎么回事?”她忍无可忍的喊:“你暴躁易怒,乱发脾气,不知好歹,恩将仇报,喜怒无常,希奇古怪,莫名其妙!……”他眼里闪著光。“我不知道,你居然能一口气用这么多的成语!”他愕然的说:“你还有些什么成语,全说出来吧!”
“我不说了,我不和你这种怪物说话!”
“好。”他点点头,让开身子,面对著玻璃。他用手扶著窗子,眼光怔怔的凝视著窗外那些闪烁的灯光,忽然下决心似的,低沉的说:“在你走以前,我愿意把我的事告诉你!”月朦胧鸟朦胧7/40
“我不想听!”“你要听。”他固执的说,头也不回,他的声音像来自深谷的回音,森冷、绵邈、而幽邃。“我认识楚楚的母亲,是我在念大一那一年,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很奇怪,你会发狂般的去爱一个孩子,再费力的去等她长大。我大学毕业,她十八岁,我们就毅然决然的结了婚,二十二岁的我,当丈夫似乎太年轻,而她,更是个好年轻好年轻的小妻子。但是,我已经等了她那么久,我实在等不及受完军训。婚后三个月,我去受军训,一年后,楚楚出世,我做了父亲,我的太太,从十八岁的小妻子变成十九岁的小母亲。军训受完,我立即拿到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奖学金,我们这一代,留学似乎成了必经的一条路,如果我眷恋妻儿而不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