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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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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天子脚下,长安城内,东市南边安邑坊里,两家当今世上独树一帜的酒馆喜字高挂,张灯结彩,今儿个齐办喜事。
只不过真相是暗中较劲了一辈子的天下第一,在这个儿女婚嫁上,也要争个你死我活。
争气派,争风光,争阔绰,争大家风范,争派头十足,争摆谱儿……总而言之,争两家的面子。
所以方开春,元月十五,“沽饮阁”的姚家,一桩扑朔迷离的娃娃亲将要定案,而“京醉楼”的楚家,则是绣球招亲以应,要抢长安城内的热闹锋芒。
而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众人无不屏息以待。
因为只要婚事定了,酒宴即开,这两家酒馆端上桌的看店之宝、陈年好酿,无疑必是稀世奇珍,钓起了长安客的酒兴酒瘾,等得万分着急,在天寒地冻的大风雪中望眼欲穿。
只是再急,那厢阁内尚纷纷乱乱,这厢绣楼前没有半分动静,唯有瑞雪还是拚命下个不停。
不是说好,沽饮阁里谁要娶、谁要嫁了吗?
怎么,京醉楼的事到临头还能有变数吗?
※※※
沽饮阁内。
姚家二姊姚尔尔穿着一身喜红嫁衣,坐在床沿,空洞的双眼找不到焦距,仿佛一抹幽魂。
平素的温柔宁静,全都化为一股无所谓的冷冷淡漠,可失焦的大眼,仍离不开案上半瓶荡漾着柔柔红光的花露。
她死死牢牢封住,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天里,还是放肆张狂地溢出满屋的温暖花香,一沾上身便再也挥之不去的露,没有形体的味儿,亦浓烈得仿佛在指控,好似在陈述着一份不能释怀,无法忘情的不甘心。
呵,但她可没有不甘心啊……只不过,她的心也无法轻盈。
“娃娃亲,娃娃心,当年一滴露,伴谁到缘尽?”姚尔尔近乎无意识地唱,那声调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因为这心甘情愿的嫁人,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她不能嫁呀,他为何不明白?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他的啊!
尔尔,她名唤尔尔,正是不过如此的意思,那个男人的存在,使她更清楚她仅是不过尔尔。
人生苦短,如霜似露,就算明日得死,她也绝不随他的姓,一身清白的来,那她就该一身清白,什么都不带走的去,七生七世的纠缠,她承担不起!
一个用这瓶露聘她的男人,她怎么能嫁?!
“娃娃亲,娃娃心,今日一滴露,与君缘已尽!”姚尔尔哽咽低吟,给了这长年流传在京师里的讥笑童歌一个答案。
只不知似远却近,但又不得相见的那人,能不能懂。
第一章
六个月前,江南扬州。
唐高宗麟德二年,七月六日。
“尔尔,等等,你别跑远!”
听着霸道却关心的娇声吩咐,姚尔尔一手按着心口,强忍着不断翻涌而上的不适,在几乎比人还高的草堆中停下步伐,朝着声音来处回首。
“大姊,你不用陪我,我一会儿……不,是马上就回来了!”
语毕,她捂住了嘴,江南的艳阳又热又辣地悬在天空中,光线极刺目,让她看不太清楚方向,只能朝着潺潺水声加快脚步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正当她快要忍耐不住之时,她拨开野草,迎面而来的是水面的反光,姚尔尔向前几步跪倒,趴在溪边,似要掏心掏肺地干呕着。
这是今儿个第三回了,任何入腹之物,早在先前两次就吐得一干二净,明明胃里已半点东西都无,但呕吐的感觉伴随着天气不断加热而增强,她不能控制,只好掩人耳目,不要姊姊为她更加担心。
已经不可能再吐出任何东西,体内不断堆积的热气好像也消退了一些,姚尔尔合拢十指掬起干净的溪水漱口,然后稍微打湿帕子,拭去脸上说不清是冷或热的汗。
她一边拭着,一边看着摇晃不定的水面,倒映着一副更为摇摇晃晃的身子,方才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蛋一转苍白,打出生起从来不曾有一时半刻健康过,看起来是那么的赢弱不堪。
姚尔尔像是不愿再多看下去,挣扎着起身,但猛然袭来的晕眩感让她又是一摇。
“还是京城凉爽宜人些。”等待眼冒金星的情况消失期间,她低垂着头,小手按着双腿,轻喃道。
从离家南下,她一直不能习惯南方湿热的气候,可是这趟旅程她心里有数,是大姊特地为了她而走的,所以她不可以有半句怨言……纵然已心有所决,她是绝对不能害人的。
但是--
“咦,路呢?”待能视物,周遭陌生的景色,找不到来时路,姚尔尔疑惑地轻呼,小脸上唯一醒目的大大眼眸,染上微微的惊慌。
草比人高,茂密的林子,上头唯一的是烈日骄阳,她愈是想寻找,便愈是记不得方才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地,一阵微风吹过,飘来一丝芬芳的香气。
随着她拨开草丛的过程之中,香味渐渐增浓,不是没闻过好闻的味儿,但这股花香浓烈诱人至极,是她从未闻过的……虽然好似有些熟悉。
姚尔尔不由自主地往香味来源处走去。
霍地,天地一开,浓香扑面而来,她有种快要被花香给推倒的错觉,更让人惊讶的是放眼望去,无数杯口大的粉嫩花朵,密密满满结满及腰的枝桠,连绿叶都遮住了,如同一张粉白色的花毯,无边无际地蔓延。
风一吹过,花儿摇曳生姿,那股无形的香气也更加张狂地舞动着,美景如画,但再好的画也透不出这股好闻的香味。
看惯长安城的花王牡丹,这不知名的花虽不算是风华绝代,可香味却非凡花能敌,姚尔尔不禁伸出小手,在将要触及那精巧花瓣--
“别摘,‘七世香’还未完全盛开。”
温润却暗含指责的男声乍然响起,让姚尔尔急忙缩回手,扬眸望去,只见一身百花花样衣裳的男子,已快步走来,小心翼翼地抬起花蕾检视损伤的程度。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容,就被他的举动弄得心慌,姚尔尔急急摇着小手解释。
“我、我……我没有要摘,对不起!”
轻盈的笑声响起,男人无预警地摘下她方才想碰触的白色花蕊,送到她的眼前。
“来,这朵已盛开,给你。”
姚尔尔吃了一惊,不光是为那花朵,更因为男人的笑容,如同最最柔和的太阳。
虽然自家小弟长得漂亮,自幼一起长大的逍遥哥也英俊,可是这男人不仅俊美,温柔的笑容使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好似世间男子便应该像他这样。
“怎么不收下?不是想要吗?”
像是嫌她的心悸还不够严重似的,男人笑得更浓,语气里有股难以察觉的哀怨。
姚尔尔拚命摇头,“我不是想偷摘花,我不知它是有人的--”
男人笑出了声音,用花朵点了下她的唇,阻止了她的慌张。
“名花当然有主,可那个主人正是你啊,奇+shu网收集整理七世香是你的花,不需要道歉呀!”
咦?!
“我的?”
姚尔尔闻言,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小小脸上直接反应了她的疑惑,有一点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或许天气太热,或许花香太浓,或许男人太好看,也或许这三者都有一点,令她晕头转向,无法思考他简白的言下之意。
男人微颔首,接着伸手将花朵簪在吓得忘了闪躲的小人儿小巧可爱的耳贝上。
“你是姚尔尔不是吗?七世香是属于你的花。”
果然是天意,她,仍旧令他怜爱得不能自已。
苦心用尽,终于养出了这花,而这花,便是代表了他不间断的思念所蜕变出来的情感,和她重逢,他便有种满足的感受。
不懂眼前男人为什么流露出非常柔和的表情,姚尔尔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张大了眼,突地--
“尔尔,你在哪里?”
“二姊!二姊!”
尖锐的,焦急的声音传来,她不禁别过头。
“啊,大姊!等等……等--”
一回过头,花圃里花香仍浓,但哪儿还有那令人一眼便割舍不下的笑容,姚尔尔不禁又是一怔。
有股异样的失落感,慢慢地在心湖漾开。
“尔尔,原来你在这儿,别乱跑呀!我担心死了!”
从草丛中窜出一张娇美艳丽且熟悉的脸孔,那人提着绣裙裙摆寻来,一看到她像放下心一般地松了口气。
“可找到你了,二姊……哇啊,这儿好香呀!”
姚尔尔有点迟钝地回望姚家长女姚衣衣,还有随后追来,光彩动人的小弟姚彩衫。
她在作梦吗?
“大姊、小弟,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男子?”她呢喃地问。
姚衣衣和姚彩衫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虽然有一大片状似花圃的土地,但周遭都是荒郊野林,哪来的人啊?
“尔尔,你是不是被熏昏了?”甜香腻人,姚衣衣柔荑探上了姚尔尔的前额,藏不住担心地问。
姚尔尔浅摇首。
她是有些昏没错,可刚才这儿真的有个好看的男人的!
“可是,大姊,刚刚--”
一旁的年轻男子噗地一笑,打断了姚尔尔显得有点迷惘的声音。
“二姊,你是大白天撞到花妖了不成?”姚彩衫顽皮地笑着,“我怎么不知道花妖也有男的……好痛!大姊,你怎么打人呀?”
姚尔尔还来不及回话,姚衣衣飞快给了弟弟一记爆栗,惹出一声哀号。
“别胡说八道了,已经快到华家了,咱们要比楚家那泼妇先赶到华家,省得像在之前巴蜀季家,惹上一身腥。”姚衣衣艳眸一瞪,独断地道。
“大姊,就算急着要找到未婚夫们,也不用对我这么凶吧?清澄还不是二话不说就跟着咱们走了。”想到姊姊们的未婚夫人选之一,身为男儿身的姚彩衫不由自主噘着嘴,眸闪泪花地道。
姚衣衣冷哼了声,“谁教咱们同一个胞胎,偏偏就你一个人是男子,和这门麻烦亲事什么边都沾不上!”
闻言,姚彩衫脑海中闪过季清澄有些冷淡的脸孔,突然有种不甘心从心底冒出头来。
“你以为我愿--”
发现姚彩衫想回嘴,姚尔尔拉着姊姊的袖子启声,打断了这必然会愈演愈烈的拌嘴。
“大姊,好热,咱们可不可以先回马车?”
手底有些烫人,虽然姚尔尔的身子骨禁不起这日夜奔波,但姚衣衣却有她的坚持。
“好好好,咱们先回马车。”姚衣衣疼爱道,和对姚彩衫使用的语气完全相反。
姚尔尔乖巧地颔首,在被护着离开之际,忽地回眸,伸手触碰了下耳贝所簪的小小花朵,像被针扎到一般地缩回手也回过头,同时在心里连根拔起了所有刚萌芽的念头。
她很确定刚才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但不该胡思乱想的,连同心头的悸动,就都当成是撞鬼吧!
因为,她没有资格对任何男子有感觉的……
※※※
不愧是有水乡泽国之名的江南,细曲绕回廊,竹林柳荫穿插在典雅的庭院之中,令人心生一种秀丽之感。
可这份精雕细琢寸寸仔细也产生出拘谨感,在无声无息之间,令人下意识地谨言慎行。
将自己藏在姊姊的背后,就能对一道道审视的眸光恍若无觉,况且姚尔尔也还无法将自己从两刻钟前的幻境中给抽离。
或许是因为香味的原故,她对自己的动摇这么解释着。五觉之中,她的嗅觉最为灵敏,被如此独特的香气包围,能让人醉生梦死。
头火辣辣地痛,姚尔尔却无意识漾着一抹缥缈的笑。
“你就是长安沽饮阁的女儿?”
大堂之上,一字排开端坐着数位如花似玉的女眷,她们簇拥着的三位妇人之中,最为年轻的那位,在端详来人许久之后,轻声问道。
说年轻也该是四十开外了,和自家娘亲差不多,但声音的威严度,就高出了许多。
姚尔尔仍垂着头,反正一切和她无关。
不若妹妹事事退缩,美艳动人的姚衣衣大方地福身;既然都敢大方登门,那就该更大方地应对。
“是的,我就是姚衣衣,而她是我的同胞妹妹姚尔尔。”她一一介绍,然后转向一旁的三名男子,“这一位是同胎的弟弟姚彩衫,而这两位公子,一位是乐家的大公子乐逍遥,另一位是季家的二公子季清澄。”
众人一一问好。
听姊姊喊到自己的名字,姚尔尔也忙福了福身,但连头也不敢抬。
毕竟大姊这种带着大票未婚夫们,再闯入另一个未婚夫家门的事,怎么想怎么离经叛道呀!
果不其然,大堂之上的妇人翻弄着拜帖,看着这二女三男的阵仗,若有所指地轻哼了声。
“姚家媳妇有了喜……”她念了开头,便发现姚衣衣的脸色变得难看,但她仍接着念下去:“姚家媳妇有了喜,大张旗鼓问观音,爷爷奶奶爹和娘,东南西北出发去,拿回露茶酒和冰,生了一子和二女,四户男儿等娶妻,试问观音如何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