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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眉对梳妆镜,看着自己的落寞倒影。
为什么他三百六十行,偏选了那一行?
为什么她执着、坚持了这许多年,偏偏对他倾心?
天佑进来,她马上露出笑容。
“是你朋友打来的?”
“嗯……哎。”
“你刚才要说什么?”
“什么?”
“关于你的事。”
“哦,没什么。本来想告诉你有关我的家人,以及我为何来此暂租用陆羽的房间,不过……不是很重要,不说也罢。”
这两个话题,心眉却是很想知道的。
“反正没事,我们还不曾闲谈过,聊聊天嘛。”
“不不不,过程太复杂,说起我的家人,比说《三国演义》还长。”
“你和家人亲近吗?”他苦笑。“有句话可以形容,爱之深,惧之切。”
“你家里人很多吧?”
“可以组一支军团。”
“因此你负担很重。”
“压力。压力大,比较正确。”
“你是长子。”
“可以这么说。”
“家人一定希望你早日成家立业。”
“我一直没有结婚的念头,我觉得我比较适合单身。”
直到遇见你。
心眉的想法是,他从事的职业,使他索性断绝成家之念。
“总是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的。独身终生,到老来孤寂无伴,多凄凉。”
听听哟,她管心眉劝起人来了。
电话又响了,仍是天佑去接。
他小心翼翼拿起听筒,却是找心眉的。
“心眉,你家有个男人!”她大姊喊。
“你的口气好象我家有只奇大无比的蟑螂。”
“那是谁?他是谁?他叫你心眉,我听见了!”
“废话,心眉是我的名字。他该叫采眉还是月眉啊?”“好,你尽管顾左右而言他吧,你能和我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
“忽然伤感兮兮的干嘛?谁得了绝症了?”
“我们的移民签证下来了,你大姊夫订了机票,下礼拜全家飞加州。”
心眉吓了一跳。“这么快!”
“还快?等了三年多,这才有了结果。”
这一下她又不伤感,迫不及待起来了。
“比起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你才等了三年,算什么?”
“去你的。哈哈哈。”
这么高兴,三言两语就原形毕露。
“管月眉,叫你家老爷有点创意好不好?一窝子中国人只要一说去美国,问都不用问准是去加州。凑什么热闹?”
“他爸妈、兄嫂、弟弟,都在加州嘛。”
“我说得没错吧?”
“少讽刺人了,留点好德行给人打听。”
“好德行我不会留给自己用?你告诉二姊没?”
“依出场序啊,她在你前面嘛。明天大伙聚聚,给我们饯行,接下来要忙打包,没时间应酬你们啦。”
“饯行自己邀的啊?我还不想敷衍你呢。”
“嘿,要为我们饯行的还在排队哪,是自家姊妹,我特地把你们排在第一号,非来不可,否则把你登报作废。”
“先说好,你不许当众去哭啊。我最怕那种场面。你要准备了哭,我就不去。”
三年半以前,大姊夫才申请了移民,下文还不晓得在哪,月眉便彷佛当下就要走了,自此再无相见之日般,把两个妹妹约了出去,大庭广众之下大放悲声,心眉好久都不敢和人约在那家餐厅见面,深怕给人认出来。
因为她和采眉也给惹得泪流满面,只差没有三个女人抱头痛哭。
“哭还经过准备的吗?我那是叫真情流露。”
“明天你的真情别露得太露骨好不好?”
“丽晶酒店咖啡厅,下午两点,逾时不候。我打过电话去你办公室,你正休假所以没有忙忙忙的借口。”
“好啦,我会准时到的。”
“把你的男人带来。”
“什么……”
“别想否认,其它我明天再质询你。”
带天佑去见她的两个姊姊?门都没有他是不知多少女人的男人,可就不是她的。
“小宝手臂上的红肿好象没那么厉害了。”天佑指给她看。
他实在是个好男人。
沉沦绿灯红尘的好男人。
咦,这是个好标题。心眉默默记下。
“我大姊一家要移民美国,下礼拜全家动员。”
天佑给小宝包好干净纸尿片,抬起头。
“你很难过?”
“说不上来,也许吧。平时我们其实不常见面,各忙各的,但至少想起来时,都在同一个城市里。这一下去那么远,不是想念时一通电话就可以约出来的了。”
他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感受和心情。亲人都在身边或附近时,不觉得特别亲,一旦远离,忍不住就心慌起来。”
“现在交通如此便捷,坐上飞机,闭上眼睡一觉,也就又见面了。”
“如此一想,便好过一些。然后暗暗笑自己,想得容易,自我安慰罢了。”
两人相视而笑。
“凡事看得太透彻,彷佛什么都明明白白,未见得是好事,是吧?”心眉感慨。
“世事多虚虚实实,自以为看得明白透彻,转身又一番风景,正所谓柳暗花明又村,没有其能盖棺论定的。”
小宝放了个大响屁。
“哟,多谢你的大力响应赞同。”天佑说。
心眉大笑。
忽听得前门砰的一声。
“谁回来了?”
心眉走出去,天佑抱起小宝尾随而出。
“陆羽,不是去约会吗?”
陆羽一声不响,笔直走进她现在和玉绮共享的房间,又砰的关上门。
“她大概还在和我呕气,我去看看她。”
“我晓得,请勿打扰。我带小宝出去散散步。”
心眉万分感激。
真的,别的不说,她上哪找这么好的保母?还免费呢。
可是不叫他走又不行。哪一天捧他热场的女客们一窝蜂来这争风吃醋,如何摆平?
她叹一口气,世事古难全哦。
“陆羽,我可以进来吗?”她轻轻敲门。
隔了半晌,陆羽打开门。
“哟,眼睛上长了两颗核桃。”
陆羽没笑,眼眶红起来,又想哭了。
心眉扶她坐下,拉起她的手。
“我不是不感激你和玉绮的关心及好意,只是天佑……”
“天要塌下来了,谁来得及管你的天佑?你和他自行了断得了。”
不是为了她和天佑?
“你和男朋友吵架了?”
“你指哪一个?”做着一贯的潇洒状,眼泪却簌簌直落。
“中午赶去赴约的那个啊。除非你连赶了两、三场。”
心眉递着面纸。
“心眉,我要撞墙。”
“别撞这屋里的,撞毁了得赔房东。”
“我不是开玩笑,我生不如死呵!”
心眉骇了一跳。陆羽一向是她们三人中,最开朗的一个。
“告诉我,他怎么欺负你了?”她柔声问,心里七上八下。
“可恶就可恶在,他没有欺负我。他不肯。”
“嗄?”
陆羽泪如雨下,心眉一头雾水。
“他说在他心中,我始终是他的红颜知己。他喜欢我,欣赏我,他愿意永远有一个像我这样谈得来的好朋友。”
这些话好耳熟。
“陆羽,你还在和那个结了婚的男人藕断丝连,偷偷来往啊?”心眉气得跌足。
“压根儿就没断过。断不了。我忍不住。我无法停止打电话,无法阻止自已和他见面。”
“你无药可救!”
“我知道。”
陆羽绝望已极,心眉心软了,不忍过度词责她。
“听起来,他还算理性,明是非。他这么说,你就和他维持一份友谊,不是很好吗?”
“我本来要求也不多。当我想念他,不管我人在何处,能听听他的声音,我也心满意足。当我回来,他出来和我见上一面,我就快乐得不得了。”
“现在呢?你要的不只是朋友了?”
陆羽悲惨的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精神上已经有破坏人家家庭和婚姻的嫌疑了吗?”心眉禁不住又火起来。“你还想进一步超过朋友界限,干脆破坏到底?”
“你冤枉我了,心眉。”陆羽泪如泉涌。“我同时和好几个不同的男人交往,就是藉此转移我的感情,冲淡我对他的专注。我需要时间,慢慢把自己拉出来,他答应帮助我,直到我接受我只能把他当可谈心的朋友的事实。现在他却食言了。”
“你一次把话说明白好不好?他如何食言?”
“他要走了。他要移民美国,带着他的妻儿。下个星期他们就走了。”
这么巧?
过度巧合,便有蹊跷。
心眉屏住气。
“陆羽,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他是‘定邦’国际贸易公司的老板,向定邦。”
心眉差点跌下椅子。那个被公认的标准丈夫,好爸爸。
向定邦。竟是她的大姊夫。
第八章
好几天没听“夜半谈心”了。
心眉通常是轻松的躺着听音乐,听言佑磁性、感性的嗓音。
今晚她心事重重。
她第若干次拿起话筒,第若干次犹豫。
叫她和天佑恋爱,甚至结婚,恐怕还不会这么难。
嗟,想到哪去了?
心眉觉得脸庞发热。
怎么搞的?忽然宛若情怀初开的少女。
少女时期已消逝十年了,再一个十年蹉跎,便步入中年。
唉,今晚是怎么回事?
办正经事要紧,切莫胡思乱想。她斥责自己。
终于鼓起勇气,拨了那几个她早已耳熟能详,可以倒背如流的数字。
怕什么?亏她自己从事的还是传播业呢。
心跳得像丛林中的击鼓。
拨通还不大容易呢。好不容易通了,接电话的却不是主持人言佑。
他的助手要知道这位CallIn的听众贵姓。
“文。”心眉不想暴露身分,随口说。“文章的文。”
她的助手书萍也听“夜半谈心”,谁知道还有多少认识她的人也是这节目的忠实听众?
终于轮到她了。
“文小姐,欢迎上‘夜半谈心’。”
“哦……唔……谢谢。”她紧张得结结巴巴。
正常,她在和言佑说话。
他柔和地笑。“不要紧张,文小姐,有话慢慢说。我们有很充足的时间。”
“哦,好的。”心眉吞咽一下。“我……嗯……我……”
该不该说给所有收听此节目的人都听到呢?
彷佛听到她的心事,言佑对她说:“我想不是每个人在空中听到自己的声音被扩大,都能自在的侃侃而谈。文小姐,你的收音机还开着吗?”
“是的。”
“那么我建议你暂时关了它,你仍可经由电话和我交谈,如此或许能让你感到有点轻松吧!”
心眉照做。
“现在你感觉如何,文小姐?”
“好多了,谢谢你,言先生。”
“大家都叫我言佑。不必拘礼,文小姐。”
“是的,好,言佑。”她笑起来。
他也轻柔地笑着。“你现在轻松些了吗?”
“我觉得像个笨拙的小学生。”
“不要紧。你要不要喝口水,喘口气?我可以一会儿再回来和你谈你想说的话。”
“不,不,没关系。我很好。”
他等着。
心眉深吸一口气。
“是这样的,我想帮助一个朋友,但不知如何做比较适当。”
“你指如何才不至于让对方感到自尊受伤?”
“差不多。是,就是这个意思。”
“我想我需要了解你的朋友有何困难,文小姐,方便说吗?”
“经济上的困难。其实是我猜测。他在……他从事的是……”
“我在听着,文小姐。”
“他在……夜店上班。”
“夜……哦,我明白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去从事那种职业。”
“例如经济上的需要。”
“是,我是这么想。”
“你为何猜测你这位朋友是午夜牛郎呢?”
“他总是近午夜才离家去工作,早晨回来。”
“他是你的邻居吗?”
“不,我们住在一起。他是我的室友。”
播音室里,言佑——…天佑顿了顿。
他忽然觉得这位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的“文小姐”,她不姓文。
文小姐是心眉。
他感到好笑,她竟用他的姓。
“请继续说下去,文小姐。”他柔声道。
“他真的很好,很正直,很善良。我觉得他在灯红酒绿中谋生,太可惜。我想帮助他脱离那个环境。”
“恕我冒昧,文小姐。但也许他是爱慕虚荣,自甘颓废,他选择这份职业,因为他喜欢这种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吧?”
“不,绝不可能。他不是爱慕虚荣的人。”
“你很关心他,很看重他。”
“他对我很好。他是个好人。”
“是的,你说过了。文小姐,你喜欢他吗?你对他的感觉如何?”
言佑的热切口吻令心眉有些困惑。
“我……他……我们相处得很好。”
言佑的助手向他打手势:长话短说。
他无奈,只好切回主题,暂时放下私人感情。
“那么,文小姐,你打算如何帮助他?我又能帮你什么忙呢?”
“我想问他,需要多少钱,他才能不再去星期五上班。但是直截了当,会不会太唐突?我要如何资助他,才不会伤及他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