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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二少爷倒了杯热茶递给卫氏,温声道:“母亲莫要想得太多,事已至此只能想法子把这事尽快抹平才是。”说着给白三少爷施了个眼色,白三少爷便坐过去低声安慰起卫氏来,白二少爷则翻开账本细看,良久方丢过一边,淡淡地道了声:“这账册已被人掉过包了。”
卫氏同白三少爷齐齐一惊,忙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白二少爷便道:“账页上的字迹没有新旧之分,明显是几天内一次性写上去的――这些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尽快把这笔亏空填补回来。”
“哥,你手头上没有能动的银子了么?”白三少爷略带焦急地问。
“我手上的也全都是公银,不能拆了东墙补西墙。”白二少爷自始至终都沉静如水。
“实在不行――把济灾堂最近募集到的银子先挪来一用?”卫氏也慌了。
“万万不可,”白二少爷肃声道,“挪了济灾银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责任了,一旦事发,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脱不了责难,此念头万不能有!”
“那……那要怎生是好?”卫氏又哗哗地掉下泪来。
“唉,实在不行……就只好拉下颜面来去找人借银子了……”白三少爷脸色难看地道。
“沐K,”白二少爷望住他,“你要记得,做事务必三思而后行,向人借银不是不可,却也要分是何种情况,如今无端端地就找人借银子用,且数目巨大,必要给个合理的说法,而数目一大,这事就不易隐瞒,至少父亲那里很快就会知道,借银要打借条,要盖府印,府印在父亲手里,如何能不通过他使用?再者,因数目巨大,对方必然要找中间人来作证,并且也一定会要求我们找个财力雄厚的保人,一来二去,这样的事情根本瞒不下,到最后我们自家的事还未解决,丑闻就已经传出去了,岂不是使得事情变得更糟?家族荣誉重于一切,丢了我白家脸面,其后果只怕比事情本身更加严重,到时候母亲要承担的责任也就重得多了。”
白三少爷被白二少爷教训得面色微红地低下头去,屋内一时陷入沉寂,过了许久白三少爷才又忍不住问向白二少爷:“哥……你可想出办法了?事情紧急,连账册都让人换过了,必是有人在幕后想要拿住母亲的把柄,照我看三姨娘和四姨娘最有嫌疑!她们……”
白二少爷摆摆手制止了白三少爷继续说下去,只淡淡地道:“终归母亲这一次私挪公银是犯了府里的规矩,要想丝毫不受责难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尽力做到将损失减至最低……此事你们且莫多想了,交与我罢。”
白二少爷这话令卫氏和白三少爷毫不怀疑地感到心安,**三个又说了一阵的话,白二少爷才告辞了出来,一个人往白大老爷的外书房去了。
二狗子在廊下看见了,扯起嗓子高叫:“神仙儿子来啦!爹爹的俊俏宝贝儿来啦!八八八八八!”白二老爷送来的那只八哥也就跟着叫:“八八八八八!露鸟啦!露鸟啦!”
屋里头传来白大老爷的笑:“两个混账东西,愈发不学正经话!”
白二少爷迈进门去,见白大老爷披头散发地正蹲在地上喂猫,二狗子隔着月洞窗子大喊大闹:“爹爹不要二狗子了!喜新厌旧!放屁最臭!惹我罗扇!剁你狗头!”
白二少爷顿了顿步子,向抬了头一脸好笑地望过来的白大老爷行了礼,白大老爷便站起身来让他随便坐,自己则去架子边洗手,道:“在外头跑了这么久,这一阵子就在家里好生歇歇,K儿如今也不去读书了,你若忙不过来就让他帮你,也好让他历练历练。”
“孩儿来正是为了此事,”白二少爷静静地道,“孩儿想把目前手上经办的事务全部让K儿接手,父亲既然也不反对,那么节后孩儿就开始带K儿了。”
“全部?”白大老爷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走到白二少爷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歪着头看他,“把K儿带出来之后呢?”
“孩儿想歇一段时间,”白二少爷平静似水的眸子望住自己父亲,“这几年实在不很轻松,孩儿有些不堪重负,想要好生地歇一歇,游历游历名山大川,长长见识。”
白大老爷便是一阵沉默,良久伸了手过来拍了拍二儿子的膝头,深深望进他的眼里,柔声道:“小昙,你们哥儿仨里,我最放心的人就是你,你一向最有分寸,也最顾全大局,然而我也很明白,越是顾得多,压力就越大,可以说,咱们家里身上担子最重的人就是你。之前是没有办法,你大哥患了疯疾,你三弟又在读书,我呢……你也知道,我这张面皮只要一出去办事就总闹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来,一年到头光扯官司就扯不清,只好把这个家所有的担子让你一肩挑起。如今倒也好了,小K既然不喜欢读书,就让他来帮你罢,你若烦他我便替你带他,那小子虽然虎头虎脑了些,也不过是缺乏历练,多经几次事自然就沉稳老辣了。只是……小昙,听爹一句话:所谓‘形器不存;方寸海纳’,只要你把自己的心放开放大,何必靠游历山水排遣郁结?只要心中有百川,哪怕你只立于小院一隅,也宛如身置阔水长天之间,一切之关键,全在于你自己的这颗心。小昙,莫要走爹的老路,无欲,方则无伤。”
白二少爷垂首恭聆,末了莞尔笑起:“孩儿谨尊父亲教诲。”
白大老爷便也弯着眼睛笑了,亲昵地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脸颊,再冲他一眨眼:“你们三个啊,再老成持重、再各具心思,到了七老八十岁也是你们爹爹我的宝贝疙瘩。”
白二少爷也并不觉尴尬,只管微微地笑。
从白大老爷房中出来时已是申时,八月十六是白府设的待客宴,正宴要天黑后方开,白府的主子们此刻要先梳洗穿戴妥当,再过一会儿就要到大门处迎客去,合府下人正匆匆来去忙着布置,哪儿哪儿都是一派忙碌景象。
白二少爷信步而行,沿了曲折回廊徐徐地穿屋过院,不觉间行至一处院落前,见梧桐尚绿,翠盖茵茵,青墙碧瓦笼住满院沉静,朱檐彩拱筑起一掬深邃,门匾上绿漆书了两个大字:绿院。
上前敲门,便有小厮来开,说了两句话后那小厮就进了内院通报,很快回来,将白二少爷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穿过垂花门,正院四角种了满畦花草,月季、凤仙、茑萝、茉莉、玉簪,还有夜来香。没有兰……该种些兰的,兰花最像她,小巧悠然,自开自香。
迈上台阶,早有丫鬟等在门前,行礼推门,打了帘子将白二少爷让进房去,而后将门扇在他身后轻轻掩上。堂屋里未开窗,光线微暗,墨砖铺地,衬得整间屋子幽深清冷。迎面的正座上,白大少爷一袭红衫如火如血,头发泼墨似地洒于肩背,眉修目深,鼻挺唇润,微微歪着头,双臂随意搭于椅子两边的扶手,修长两腿张扬不羁地敞着,目光投在白二少爷的脸上,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
“大哥,”白二少爷于白大少爷面前站定,背脊一如既往地秀挺笔直,一对清凉似水的眸子迎上白大少爷的目光,声音幽凉沉静,“我们来做笔交易。”
白大少爷慢慢笑起,一股掌控飓风洪流的强悍气息油然而生,撞金掷石般道了一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211攻心为上
“用那账册;换小扇儿身契。”白二少爷淡淡冷冷地承接着白大少爷利刃般的目光。
“哦,”白大少爷一手支了鬓角歪在椅子扶手上;“你如何能确定我肯同你换?”
白二少爷淡然一笑:“大哥你也可以不换,那么我就要带走小扇儿,她的身契在我的手里,目前来看她也还算是我的人。”
“哦?为了小扇儿你可以不顾你母亲了?”白大少爷似笑非笑地审视着白二少爷。
白二少爷亦是不慌不急;仍旧一派平静淡然:“就算东窗事发,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母亲被休弃回娘家;母亲在白府并不受父亲眷宠;十几年来从未同床共枕过;休与不休并无两样;差的只是个白府太太的名分而已。即便母亲娘家不容于她;凭我一己之力也足可为母亲在清静之地买上一处庄子安顿下来颐养天年,能享的福她照样能享,两厢对比,母亲并未亏得多少。然而小扇儿的身契对大哥你来说却是极重要不过的罢?大哥眼下可以强将她留在绿院,但若我稍不顾及你我兄弟之情些,硬是拿了这身契告上衙门,到时就算大哥不肯将人给我也是不行的了,衙门会强制大哥将小扇儿交还给我,这一来会对大哥造成多大的损失,那就要看小扇儿在大哥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了。这么对比下来,我倒觉得大哥答应了我提出的这笔交易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不知大哥以为如何呢?”
白大少爷呵呵地沉声笑起:“你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这交易确实对你我双方各有好处,若你今儿个上午就来同我谈条件,我说不定会依了你,可惜……你那同胞弟弟却没有你这样的见识和头脑,生生错过了力挽狂澜的最佳时机――中午之前,我已让人把那账册拿去交给了老太爷,这会子老人家只怕已令人对出了亏空,正在想着怎么处置你母亲也说不定……啧啧,可惜,可惜,你晚了一步。”
白二少爷眉头轻蹙,垂了眸子沉默起来,白大少爷也不扰他,悠然自得地端过旁边几上的茶杯来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半晌方见白二少爷重新抬起眸子来,沉声说道:“那便改动一下交易内容――以小扇儿的身契,换我母亲留在白府、保住名分。”
“账册我都交上去了,怎么处置她那就是老太爷和爹的事了,你还同我有什么条件可谈?”白大少爷微嘲地笑。
白二少爷不急不徐地道:“母亲私挪公银确是不对,然而这其中牵扯了多方关系,我不信里头就没有大哥的推波助澜,母亲上了这一当也不能怪别人,就算被剥夺了主持府中中馈的权力也是应当。我只求能保住母亲白府主母的名分,让她清清静静、与人无争地在府中度过后半生。大哥一向有法子,这账册既是你递上去的,沐昙相信你也必有法子说服老太爷和父亲对母亲从轻发落,只要大哥肯手下留情,沐昙承诺从今往后母亲绝不会再插手府中任何事、沐昙也会将所有经手生意双手奉上,从此后不问府中事,甚至大哥若不愿再见到我,我也可以出去另找地方住――如此一来白家上下内外皆由大哥一手掌握,再无任何威胁阻碍,小扇儿身契我也会交给大哥,至此你我兄弟再无交集、再不往来,一干二净,皆大欢喜,如何呢,大哥?”
白大少爷听罢此话,忽地仰了脖大笑一阵,末了却收了笑意,目光如箭般射向白二少爷,声音寒彻骨髓:“一干二净?你倒处理得干脆!却不问我为何要放过你母亲?!你倒是父母双全,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儿里疼着宠着护着,却不知我是如何昼夜提着心吊着胆如履薄冰心惊胆颤地活到这么大的!你可知我这十几年来一共被人‘不小心’撞下湖去几次?一共连拉带吐险些丧命几次?有几次出门差点被对面飞驰过来的马车撞死?又有几次被用各种借口打架胡闹的人带着兵器蓄意砍伤?我年纪小时不懂告状不懂反抗,被你母亲数次将我的受伤受害在爹面前遮掩过去,就算这些不是她做的,隐瞒我的伤病痛楚难道就是好心了?!她没害死我不代表我就可以不计较她对我的所作所为,若不是爹后来察觉了她的险恶心思,谎造出一段我娘的临终遗言用以保我性命,只怕我这个白家嫡长孙早就糊里糊涂地去见了阎王!白沐昙,你的母亲没有害死我,不证明她从来没有起过害我之心,不证明她从来没有害过我,我若姑息,迟早会死在你母亲的手里。我,凭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换你母亲的命?!”
“大哥忘了,我们只是在谈交易,并非在谈感情,”白二少爷却是一脸淡漠,毫无情绪,“若要谈感情,的确,大哥你有你的不平,我亦有我的孝心,如此争论下去,只怕永远不会争出两人都满意的结果,所以我们只谈交易,只选择你我都能接受的筹码,大哥的意思呢?”
“唔,很好,你果然是从不感情用事,”白大少爷微微坐直了身子,眼底星芒跳动,“你也很会抓人心思,知道小扇儿对我有多重要,所以才敢同我谈条件。既如此,我也不同你绕弯子,小扇儿的身契我的确需要,而且迫切需要,因为……我须在短时间内娶她为妻,若晚些怕就多了麻烦……”说至此处,白大少爷故意停顿了一下。
白二少爷依旧立得笔直,看上去直如一尊白玉雕般纹丝不动,然而敏锐如白大少爷却丝毫未放过白二少爷身上细小的变化,他清楚地察觉到了他身上那瞬间地一僵,心下便笑了:谈判,斗的不仅仅是口才,所谓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心理交锋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