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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雪染在笑,如昙花一现的笑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绽放,如此地无奈,如此地忧愁,而侍雪却无缘看到,也永远不可能再看到了。
初舞从没有见过如此美得让人心碎的笑容,即使是他看到,都会觉得灵魂在为之颤抖。
冬雪飘零的山谷之中落梅无数,那袭白衣与那抹笑容已在不经意间消失,白色的世界中只有他和这辆马车,以及马车中的那个人。
“初舞公子,走吧。”侍雪终于开口。
他站在车门外,忽然平心问道:“侍雪,妳为什么会同意我的提议,离开雪隐城?”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由帘后传出,“何必问呢?这已经是我的选择。”
“妳是怕雪染为妳受伤,所以才以远离他的方式来保护他吗?”初舞若有所思地问,“侍雪,我想问妳,爱一个人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是不惜一切代价达成他想要的,还是为了让他平安地活着而平静地离开?”
侍雪沉吟半晌,“只要不让他痛苦,任何方法其实都无所谓。”
“但是,爱一个人总是很痛苦的,放弃应该更加痛苦,从今以后,他将不再记得妳,妳却无法忘记他,妳难道不怕面对这些?”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就算他忘记我又如何?”
初舞笑了,却笑得很苦,他掀开车帘说:“妳看看外面,妳的苦并非只有妳独自承受,雪染心中的痛只怕还远胜于妳。”
始终低垂着眼眉的侍雪被外面的雪光刺到眼睛,不得已只好缓缓抬头,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呆——
原本是冰天雪地的世界竟然慢慢开始溶化,一片片的积雪下露出久违的青色,山间路边,有万紫干红的野花一朵朵地绽放,犹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灿烂绚丽的景象好似神话般,一点点慢慢地层现在她的面前。
这不是雪隐山的景色,但这里的的确确就是雪隐山。
“这是怎么回事?”她陡然有种极可怕的预感,“公子他做了什么?”
初舞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临走前对着车内的妳笑了一下。”
“公子他笑了?!”她不敢相信,这十二年来从没见他笑过,在城内她以最后的心愿为代价求他笑一下,他都不肯,为何会在离别前笑?而她,甚至无缘目睹。
“侍雪,妳看眼前的景象,本不属于这个季节和这个地方,但它却出现了,就好像天意被人力扭转,就好像……”初舞微微颦眉,“雪染在以他最珍贵的生命向妳道别。”
侍雪的脸色已如雪一样白,她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想在雪地上奔跑,却被湿滑的雪地弄得无法正常行走,她的脚伤本就没有痊愈,摔了几下之后,更是狼狈不堪,但她全心全意只是想追寻雪染的踪迹,因为直觉告诉她,公子的一笑绝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初舞公子的那句“以生命道别”让她顿时魂飞魄散、心惊肉跳,若这是事实,她就成了杀害公子的罪魁祸首,若公子真的因此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她也唯有以死相随!
她就这样跑着,滑倒,爬起来,再跑,好一阵子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雪染。
他就半坐半靠着一棵梅树,白色的衣衫竟没有他的脸色苍白,他的双眸微微张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边。
“公子!”侍雪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公子,你怎么样?你受伤了?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公子!我带你回城去好不好?”
雪染显得很虚弱,却很努力地让自己的手抬起,想摸到她的脸,喃喃说着,“侍雪?妳肯见我了?”
“侍雪的心中从来都只有公子一个人。”她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抓紧他的手,她让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脸颊,“公子你看,侍雪在这里。”
指上传来的温度让雪染精神一振,但同时他的手背上还淌流下她的眼泪。
“雪隐城的人不应该流泪。”他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水光。
“是,公子。”她展露了一个笑容想安慰他,立刻又意识到笑也是他的禁忌。
“不,留住这个笑容,”他的手滑到她的颈后,“我喜欢。”他让自己的唇印了上去,温暖的触感像一种力量注入他的心底,浑身上下那种剧烈的痛楚霎时减轻了许多。
好半晌之后他才放开她,开口说:“那一天妳问我为什么从来不笑,当时我并没有告诉妳真话,其实那是我们雪家的秘密。雪隐剑法在雪家已相传数百年之久,它的神奇莫幻改变了我们雪家人的血脉,使得我失去了笑的能力,或许妳也好奇为何百年来雪家男子只与薛家女子联姻吧?”
侍雪靠在他怀中点点头。
“是因为薛家女子拥有极特殊的体质,可以调和我们雪家男子练雪隐七式后改变的血脉,使得我们依然可传承子嗣,在使出雪隐七式时也不会伤到自己。”
她微微一怔,她只知道雪隐剑法会伤害他的身体,所以老城主一再嘱咐她要提醒公子,不可随便使用,从没想到会有这个秘密,难怪他要娶薛小姐,还特地去江南找薛小姐要那一束秀发,原来她的体质异于常人,所以她的头发才可测试魔杖所在。
突地,雪染紧紧拥了怀中的她一下,“不过,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打不破的。”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透着不解。
他揉抚起她的小耳垂,开口说:“就在刚刚我使用雪隐七式的最后一式使自己血脉逆流,绽放笑容的那一刻,我体悟了一件事,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是不可扭转的,包括命运。”
侍雪紧紧地拥抱着他,再也不愿松开。
不远处,初舞目睹这一切,不知为何他的眼角也湿润了。
“没想到伤害雪染的致命弱点,竟然是让他笑。”行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初舞,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下去带走侍雪?”
初舞回过头,“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帮你完成你的这个计划了。”当初行歌在海外一个小岛发现了十余年未现世的魔杖,便心生一计,想以它来引雪染出雪隐城,进而引他使出雪隐剑法,好窥其神幻、偷其神技,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们是如此相爱,为什么要伤害他们?我喜欢雪染也喜欢侍雪,从今天起,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们不利!”
行歌微惊,“你是要背叛我吗?初舞?”修长优雅的手指摸着他的后颈,“你是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做,但是这件事不行,绝对不行!”初舞坚定地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也警告你,要是有人对他们不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和那个人为敌!”
“为什么?”清幽的疑问声自行歌的口中发出,“为什么是他们?”
他拭去眼角的泪光,“因为他们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所以我要成全他们。”
丢下行歌,初舞毅然决然地走向前面,来到雪染的身边对他说:“把你的手给我。”
雪染张开眼眸,冷冷地问:“你又想骗谁?”
初舞笑道:“我不会再说要带走侍雪的话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
“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字,因为你就是黑罗剎。”
雪染的话让初舞脸色大变,笑容已不复存在,“雪染公子在开玩笑吧?我怎么会是黑罗剎那种恶人?”
“你的轻功与黑罗剎如出一辙,我不信世上同时会有两个人能拥有如此相同的武功。”雪染伸手护住侍雪,“也只有你会对侍雪屡次下手,又屡次放她一马,不是吗?”
初舞沉默许久,问:“何时猜到的?”他已不再否认。
“当我倒在这棵树下,所有的事情都开始串在一起。”雪染的嘴角又露出那抹讽刺似的嘲笑。
初舞当初热情地接近他们,但一到楚丘城后,他就以受伤为名退出他们的视线,每次黑罗剎出现,都是蒙面装扮,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些种种如果不去深想,并不会觉得有任何关联,但是这一次侍雪居然会被初舞带走,骤然开启了他所有的疑窦。
当开始去深思一件事时,答案也就呼之而出。
“你要的是什么?是我的命,还是雪隐七式?”
初舞苍凉地苦笑,“原本我只是想要几个朋友,但是,天意总是不从人愿。”
雪染戒备的目光始终凝视着他,而侍雪则轻轻转头,低声说:“初舞公子,你不用把所有的罪行都揽在自己的身上,黑罗剎如果有你这份侠骨柔情,就不会是黑罗剎了。”
初舞再一次受到震撼,“侍雪,连妳也……”
“是的,我早就猜到黑罗剎是谁,所以为了公子,我不得不和你离开雪隐城,希望“他”能暂时放过公子。”她低声说:“我一直相信初舞公子是好人。”
他苦笑连连,“侍雪,多谢妳还能给我这句评价,但愿我能不负妳的这句话。不过,此时此刻似乎不是谈论前尘往事的时候,雪染到底伤得重不重?妳也不想让他一直留在这里吧?”
“公子,我扶你回城里去。”侍雪抱着雪染的腰,和他一同努力站起。
“雪染!你这个混蛋!”一道人影突然杀到,那是薛砚清,“你竟敢在婚礼上丢下我妹妹来找这个丫头?!”
他的拳头,幸亏初舞一把拽住才没有打在雪染虚弱的身体上。
“初舞公子别拉着我,我非要替墨凝出这口气不可!”
雪染斜睨着他,“婚事我会给薛墨凝一个交代,但你要是再敢对侍雪多说一个宇,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薛砚清连番冷笑,“你对我们什么时候“有情”过?为了这个丫头你一次次羞辱我妹妹,让她伤心欲绝。要不是大哥坚持,我才不会同意让墨凝嫁给你!”
“因为那是她的命运,你大哥也不敢改变。”雪染扬起眉,望着侍雪,“但是我不会再屈服于命运了,哪怕是付出我的一切,哪怕从此世上再也没有雪隐城,我也不在乎了。”
侍雪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无声地告诉他,无论你在哪里,我也会在你身边。
薛墨凝怔怔地看着从外面一同定进的那两人,同样的白衣,同样苍白的脸,同样的神情,同样的……灵魂。
她轻叹了一声。她从不肯承认,但是她又在潜意识里早就告诉过自己,她不可能和侍雪争抢雪染,因为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正要转身离开,不想再看到这一切,雪染忽然说:“墨凝,妳等一下。”
薛墨凝浑身下住地轻颤。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雪染叫她的名宇,曾经以为会是在洞房花烛夜,举案齐眉时,但是……竟然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之下,那原本准备好的惊喜和妩媚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不用再说了,明天我就回江南去。”她幽幽地说:“我不会再介入你们两人之中,薛雪两家的联姻就从我们这一代终止吧。”
“对不起。”
所有的人都诧异地回头去看,不敢相信这三个字竟然是从雪染的口中说出,虽然很淡,虽然还是很冷,但的的确确是出自他的真心。
“原本我以为我们可以和以前的先人一样,继续薛雪的血脉,我以为没有情爱的联姻对于妳我并不重要,但是我错了。”
雪染看向薛墨凝,“我内心所有的情已经给了侍雪,即便是与妳当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都不能,因为我要给我这一生的至宝“全部的”雪染!无法给妳情爱的夫君,想必妳也不能接受吧?”
目光在侍雪和他之间转了转,她的神情是无奈,也是动容,“我的确不能。”
雪染点了点头,“那么我们都不要再做被命运摆弄的棋子,明天我会昭告天下,就说我已经得了不治之症,所以妳我的婚约解除。”
“雪公子!”薛笔净低呼。
薛墨凝微怔片刻,低垂着眼眸,“谢谢。”
在最后的时刻,雪染还是给她留了一步天地,给薛家保存住了颜面。
经过他身边,她对薛笔净和薛砚清柔声说:“大哥二哥,我们回家吧。”
雪染和侍雪平静地面对薛家人的离开,直到那脚步声渐渐远离,他才抬眼面对剩下的两人,问:“你们还要留到什么时候?”
初舞轻扬起唇角,“等我说完一件事就走。侍雪,还记得那天黑罗剎所说,杀妳父亲的人是雪容吗?”
侍雪点点头。
“其实雪容是在一阵江湖人上的打斗中,误杀了妳父亲。我们曾查问到一个当年亦夜闯揽月山庄抢夺魔杖的老者,当时的混乱使得妳父亲死在雪隐七式之下,雪容想必是心有所愧才会把妳带回雪隐城。”
侍雪与雪染相视一眼,了然的点点头。
接着初舞向行歌使了使眼色。
行歌深深叹了口气,自身后拿出一个黑匣递向雪染,“武十七的魔杖,还是交给你。”
雪染接过后,打了开来,取出魔杖,轻抚着嵌镶在上头的雪玉,这个历代城主的遗命,总算在他手上完成。突地,雪玉发出了亮光,他感到全身血脉一阵翻腾,使用雪隐七式最后一式所受的伤一瞬间全好了。
“公子,这块玉在发光!”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