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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不相干的心思,忽然想到在公主面前想到一个妓女,甚至那些男女情事,实在是大为不敬。
他的人生本来是已经注定的,在城主府内做厨师总管,别看也是一个下人,却有许多人巴结着。民以食为天,侍侯主人吃饭大概是内宅之中最重要的一件营生了。主人吃得高兴,一天就可能有个好心情。平日里那些个丫头下人还不都是或多或少地巴结着他,就算不是为了主人,自己也会有嘴馋的时候。
他可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也从来没有预料到,这变化居然已经近在眉睫。
他有些怔怔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可不想死,活着该有多好啊!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逝去的夫人,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披麻带孝地卖身葬父。
夫人的轿子从他身边经过,然后停了下来。他看见夫人走下轿子,怜悯地看着他,轻声询问他是否愿意进府做一个下人。
正午的太阳自夫人的身后照射下来,他觉得夫人全身都浴在金光之中。
楚衣小姐和夫人长得很象,性情也很小。从来不曾骂过他们这些下人,总是温言细语,就算是要他们做事情,也象是在商量。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劝自己,活着有多好!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
他对无双说:“公主在这里稍等,看守侧门的那两个侍卫和我相熟,我以前经常叫他们到厨房吃东西。我现在设法把他们调开,公主趁机会离开这里。”
无双点了点头,她看着张四旺走出柴房。
青玉低声道:“他会不会出卖我们?”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青玉道:“那公主还放心让他出去。”
无双道:“我以前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人们的想法,现在我却又迷糊了。就让我们一路赌下去,用我们的命来做赌注,赌人们良知未泯。如果我们输了,我们三人就都逃不出去。但就算我们赢了,那些和我们一起赌的人们,却输了,他们输了,只怕就会输掉自己的生命。”
她心里踌躇不定,人性贪婪自私,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但她却又同样感觉到人性中的伟大,许多人为了别人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张四旺在门口招手:“快走!那两名侍卫正在厨房里吃东西。”
无双合起食盒,拉着青玉跟随在张四旺的身后。侧门之外,果然已经没有了侍卫,看来这一次无双又赌赢了。
她转头向张四旺道:“多谢你了张四哥。”
张四旺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如同他这般卑微的人,脸上通常是现出阿谀奉承的笑容的。这样的笑容在他来说,也是第一次。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却连他也觉得这种笑容使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与平时不同。
他道:“从这里出去,向南边一路走,就到城门了。城门的守卫也都换成驸马爷的人了,但今天南门的守卫将军名叫唐小方。他素来与驸马爷不和,如果公主往南门走,唐将军大概会放公主离开。”
无双点了点头:“这位唐将军我以前见过,是一位少年英雄。”
她提着食盒转头欲行,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望向张四旺:“张四哥,有劳你了。楚衣在天之灵一定会感激你的。”
张四旺又是那样淡淡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可惜我再也不能替桃红赎身。”
无双心里一酸,就算是卑微的人,心里也有隐秘的愿望,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最宝贵的东西。她又深施了一礼,心知再多感激的话,也无法同一条生命相比。她只吐出了两个字:“珍重!”却知连这两个字也是多余的。
张四旺看着无双和青玉的身影消失在巷陌之间,那两个偷吃的侍卫打着饱嗝走了回来,“张四哥,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张四旺淡然笑笑:“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说罢转身进了府门。
两个侍卫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两人面面相觑,嘀咕道:“张四哥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回答道:“多半是被桃红掏空了,到了白天还恍恍惚惚的。”
前一个便含意不明地吃吃笑,“听说你也上过桃红的床。”
另一个道:“不错的女人,不过听说张四哥要给她赎身了。”
前一个道:“那你以后只能想了。”
张四旺走进柴房,他在梁下站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其实也没有人知道,也许不用死吧!他又一次想起桃红美丽的酥胸,有点象是南人喜欢吃的糯米团子。
他便也忍不住吃吃地笑了,如同那个侍卫一样现出古怪的神情。他到底还是解下腰带,将腰带挂在房梁上。
世间的一切真是美好,不过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吧!他想他还是会有来生的,获得新的生命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可惜的就是那可爱的糯米团子,又不知要被多少男人吃了。
他这样想着,搬过一个方凳,踩在上面。他把头伸入腰带挽着的结里时想,他这样也算是报了夫人的恩了,黄泉之下见到夫人,也算是有脸相见了吧!
在把方凳踢开后,他仍然在迷迷糊糊在想着糯米团子和传宗接代之间的关系,在死前他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北方也可以出产糯米,如果他有子孙,他一定亲手做一些糯米团子给他的子孙吃。那真是一种很好吃的食品。
第九节
唐小方想,这真是一个阳光晴朗的好日子。
他站在南城的城楼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几条街道上蜂涌向城主府邸的人们。城主府的流水宴会大摆三日,在这三日期间,任何人都可能在宴席上尽情地饱餐,不管你是贵族或者是平民,甚若是个乞丐。
他想为了迎娶无双公主,刘勃勃真地下足了本钱,他的心里便有些沉沉地不是滋味。他仍然记忆着美貌的公主,自从她离开后,他都不曾有一刻真正忘记过她。
然而他也知道以他的身份与公主相差太过悬殊,他只能将他对公主的爱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与此同时,他也对于自己的未来十分忧心,现在刘勃勃可以将他调派到南门来看守城门,以后不知他还会把他贬到何处去。
如果不是刘勃勃得势,他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他的心情并不因美好的天气而转变,反而更加阴沉下来。他看着远去的人群,心思便又回到无双公主的身上。他想就算他配不上公主,刘勃勃不也是一样配不上公主吗?为何他便可以先娶楚衣公主,再娶无双公主呢?
他还是一个年青人,大多数年青人的心里总是过多地考虑到自己和自己所爱着的那个人。无论他在想着什么,思想总是会向射出去的箭一样,最后又转回到自己的身上,和自己正在思念着人儿。
便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两个女子逆往而行的身影。那是两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在涌向城主府邸的人潮中如同两叶逆水而行的小舟。
他心里微微一动,那个提着食盒的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从她弱柳拂风般的体态上看,她应该是一个绝色的美女,而且必然出身为俗,但她为何会穿着下人的衣服?
两个女子在南门前停了下来,那个提着食盒的女子抬头向着城楼上张望了一眼,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女子便微微笑了笑。
唐小方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日夜思念着这个女子,此时是绝不会看错的,但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谁不知道她马上就要与刘将军拜堂成亲了?
他立刻对手下的一名卫士下达了命令:“把下面的那两个女人带上来。”
两个女子被带进了卫戍专用的小屋,他将屋门紧紧地关上,立刻拜倒在地:“公主!”只叫了一声公主,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觉得无论问什么,似乎都是在冒犯公主。
无双搀扶起唐小方,索性开门见山:“我是逃出来的,楚衣公主已经死了,我带着她的遗孤。如今我是否能够逃出城去,就看唐将军的决定了。是将我带出城主府领赏,还是放我出城?”
她知道唐小方既然身为将军,多说无益,只把目前的情况以最简单的语言陈述出来。
唐小方双手不由颤抖起来,他与刘勃勃向有嫌隙,若是此时将公主带回,不仅可以使刘勃勃重新信任他,说不定更可以加官进爵,但若是放公主离去……
他心里迟疑不定,见公主只是含笑不语,他不由问道:“公主向来能言善辩,为何不劝说唐某放公主出城?”
无双叹道:“如果唐将军是个无知之辈,无双自然会当其中利害陈述清楚,然后再劝说唐将军放我离去。或者巧言机辩,动之以大义。但唐将军见识非凡,其中关节不必无双叙说,早已经了然于胸。要怎么决定,只在唐将军一念之间,又何必无双多言?”
唐小方呆了呆,只见无双一双盈盈秋水般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本是一个孤儿,是没弈干将他抚养长大,他亦如同是没弈干的义子一般。
如今他也知道没弈干是被刘勃勃软禁了起来,生死未卜。他并非是一个头脑发热,做事情顾前不顾后之人,此时只觉得万万不能辜负公主。但他同样知道,放无双离开,就等于他也命不久矣。
他迟疑不定,忽听门外传来些许的响声。他心里一动,一个箭步冲到门边,猛然拉开房门,只见副将正俯在门外偷听。
他早知副将是刘勃勃派来监视他的人,此时见副将在门外,心知他已经听到了一切。果然那副将一见他拉开门,立刻后退了一步,全神戒备,口中说道:“将军,公主私自逃出城主府,婚礼在即,你应该立刻将公主送回来。”
唐小方心里暗暗冷笑,如今我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他蓦然下定决心,就算升官进爵又如何?他这一生还不都要被刘勃勃所钳制?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辈,但一生受制于刘勃勃这种小人,却还不如死了得好。
想通了这个关节,他便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是,我正想将公主送回来。你来得正好,我们一同将公主送回。”
副将大喜,他本来也不相信有人会放过这么好的进阶时机,他心里焦急,只觉得一将公主送回,荣华富贵必然滚滚而来。一念至此,他立刻忙不迭得上前去拉无双。忽然之间,他只觉得胸口痛入心扉,这疼痛来得如此强烈,痛得他连失声惨叫都叫不出来。
他低下头,只见一把刀正刺入自己的心口,刀握在唐小方的手中。他只吓得屎尿齐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他伸出手,不可置信地指着唐小方,想要说些什么,但使了半天力,只说出一个“你”字。
唐小方微微冷笑:“别问我为什么,有许多事情是不需要原因的。”
他命人牵来两匹快马,将无双和青玉送出城去。在扶无双上马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公主以后是否会记得我?”
无双不由垂头看了他一眼,正午的阳光照在他年青的脸上,他是一个爽朗的年青人,如同大多数年青人一样,不过是一生中最美好时光的开始。无双心里便生出淡淡的感伤,自从去年的七月七日,她离开长安以后,这一路上,她所经之处,总是灾祸不断。那些与她相关的人,似乎永远都得不到好的下场,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会永远记得你,只要我不死,我就会记得你。”
唐小方释然一笑,他到底还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年青人,如果公主能够一生记住他,这样的代价大概便已经足够了。他用力打马,看着两匹马绝尘而去。站在他身后的是他手下守门的卫士们,他转过头,注视着这些同样年青的士兵,他们都是他的兄弟,如同他的手足一样是密不可分的。
他大声道:“我送走的就是无双公主,我已经把刘勃勃派来的奸细杀死了。现在我要你们做一个选择,是与我一起在这时拦截刘勃勃即将派来的追兵,还是想要离开。”
他注视着有些卫兵还尚显幼稚的脸,最小的一个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他道:“离开的人,我不会责怪他,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
也许应该发表一篇激昂的演说吧!他心里想着,可是该如何措辞呢?他并非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有些话心里清楚,却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的目光从每个卫兵的脸上扫过,沉吟半晌才道:“我不勉强你们,这是生死的大事,虽然我们平时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这一次却不是对付外面的敌人,而是我们城内的敌人,你们即将面对的也是你们的兄弟。所以无论谁离开我也不会责怪他!”
他想了想,最后加了一句:“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一样会守在这条路上,直到刘勃勃的马蹄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然后他转过身:“要走的现在就走吧!”
他等了一会儿,身后并不曾有脚步声传来,他不由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