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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色发白得有点厉害。“给我买杯冰水来,要很冰。”
我赶紧冲出去代他买回来,冲回去之后我又冲回来。“我没带钱。”我低声说。
李易抽出来一张100给我。
我买回来之后,把一大把碎钱递给他,他没有看钱,从我手上拿过易拉罐,平静地喝着,头上的纱布在阳光中放着耀眼的白。
我在旁边坐着,在这样让人窒息的沉默中,我从刚才进入度假村的恐惧,到看着李易的第一滴血砸下来的恐惧,被我们之间现在的沉默一发酵,我一下受不了,一下子哭出来了,然后我越哭越厉害。
“你怎么了?”李易从牙缝中阴冷地挤出几个字。
“刚才钢条要是砸到我,我就要死了;可是,你被砸了,我怎么跟公司交代。”这两种恐怖的可能性让我的眼泪越流越凶,“你死了我就完了。”
李易沉默了一下。“你别哭了。”他有些僵硬地命令。
我坐在他旁边,极力地让自己不哭出声音,我用手揉着眼睛。
“擦擦。”李易把一块手帕递给我,“别哭了,在外面哭很丢人。”
李易在这次出去谈并购案的时候,在走廊上,他听到对方恨恨地说:“我恨不得李易去死。”
李易其实已经听说了变电站的事情,这么大的政府行为李易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想看看底下人处理事务的能力,但是当事情始终在下级手上没有转机的时候,李易不得不打电话回去过问一下。
但是,电话不慎串线,电话里是两个男人的声音。“李易还有两天就飞回来了,这事儿我们如果还不……”
第59节:国王爱上鹦鹉螺(59)
“真希望他的飞机掉下来。”
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个女孩看着自己,哭成那样。“你要是死了,我就完了。”
她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让疼痛的秘密无处遁藏,反而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释放。
9、
方何元匆匆忙忙赶来。“戴然我回来了,一回来就听说这事儿。”然后他猛地稍息立正,给李易行了一个军礼,“向英雄致敬!”
“你够了。”李易冷冷地看了方何元一眼,把手上的易拉罐一下捏进去一个凹槽。
车上,方何元坐在驾驶位,我和李易坐在后面,要不是李易的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刚刚无麻药缝针的他跟平常丝毫没有差别。
“我知道这个伤对李易你没什么,所以我就跟你讲了,你是不是真的准备收购BI?”
“两个月,我要看到BI的所有土地在欧润的名下。”
我们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万顷的阳光照进来,李易的五官在剧烈的阳光下,轮廓被隐去,让我忽然想到曾经的王锐也是这样。百无聊赖的夏天,我跟王锐就跑到一个修车的地方,因为这跟物理大有关系,王锐当然要把在外面打工这件事瞒过他矫情的母亲。王锐观察着汽车零件的运作,神情专注美好,他清晰地跟我讲着原理,那个时候,就是有这样成吨的阳光爆裂在我们的周身,模糊了他英俊锋利的下巴,模糊了他刀削一样的轮廓,他的眼神甚至都被太阳融化,睫毛像白鸽在天空中的羽翼一样变得柔软金黄。
现在,阳光也柔化了李易的轮廓,使他看上去不再那么的倔强锋利,但是从这张柔和英俊的嘴中,吐出一句不容置疑的话。“我要两个月内就看见BI的地在欧润的旗下。”
第60节:国王爱上鹦鹉螺(60)
10、
李易快步走进欧润的大厅,所有人看到李易头上醒目的白色纱布,脸都变得跟纱布一样的颜色。李易对着那群面无人色的领导丢下两个字。“开会。”
我一边作记录,一边不时地控制不住地去看李易的头,如果没有他头上显眼的纱布,他看上去比平常还要镇静。
“这次,你们最大的问题在于敌我不分,政府要在欧润的楼盘旁边建造变电站,业主是受害者,欧润同样是受害者。和业主不去谋求相同的阵线,在可以让事情有所转机的时候,把每一分钟都花在如何跟业主应付差事上。我希望你们的头脑里面有一张很漂亮的表,第一,对方需要什么;第二,对方的利益和我的利益有没有重叠的地方。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内讧上,替我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和政府领导的会面。欧润就算出再多的钱,也不能让变电站盖在我们的旁边,而花出去的每一分钱,对欧润是个绝佳的宣传。有些钱,是不会白花的。”李易站起来,看着那些面如土灰的人说,“你们不该比我更心疼钱。”
每一个字像是让人冷静、恐惧又信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间会议室平均年龄在30岁以上的男人无一不是面皮绯红。
李易说完后,就站起来出去。
接着孙等一干人开始让我回忆当时还出了什么事儿,他们问的实在诚恳,我就支支吾吾地把我不小心用书报架击到了一位两个月孕妇的腹部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孙维一听,发现自己找到事做了,立刻打电话给业主头子,问询其太太怎样了,得知刚刚做过了检查,并无大碍,孙维立刻冲我们一挥手,说:“走!到医院去!”
我们立刻拎着花篮和红包冲去了医院。
孙维不断跟司机叫嚣。“开快点啊!开快点!”让那个司机恨不得一下子把车子冲到路边,然后掐死孙维。
但是在我们推开病房门的一刹那,孙的手像碰到火烙一样猛地缩回,透过病房一块透明的玻璃,我也感到我的心里面咯噔一下。
11、
“很感谢林先生您的理解。”李易微笑着说,“对于这一段时间给您造成的困扰,我再次代表整个欧润向你们致歉,对您的太太表示歉意。这是欧润的一点心意,微不足道,在后面的几天,我会让您看到欧润真正的诚意。”
李易出病房的时候。
孙张口结舌的,手上拎着一袋果篮,看上去非常傻,李易只是穿过我们,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们的速度真快。”
我看着李易的背影。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很冷漠、很讨厌。
但是却有超乎任何人的魄力。
有的时候也会发现他小小的善意,和小小的狡黠。
还有,他那么轻易地就直捣你的痛处。
疼成那样,居然一声也不吭,宁可把自己的手挖破。之后,还能以那么清晰的头脑开会,并且在我们自认为马不停蹄的情况下,仍然落在了他后面一步。
还有,他在摔刀的时候,竟然可以不伤要害,但是戳破皮环,在黄毛的咽喉上留下浅浅的刀痕。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12、
我获得了欧润这个月的销售冠军,但是家里的债务依然有着很大的缺口,在取得了销售冠军后,我的心眼就开始活泛了,我希望孙维能看到我的实力,了解我对售楼处的重要,从而给我一些较高的折扣,这样我就会有一个良性循环,越来越多地卖掉房子。
在谈之前我买了一本哈佛20年的谈判教材《谈判力》,一页一页仔细阅读,把重点全部勾画下来,想着如何运用到和孙的谈判之中。在这样的准备里,我是紧张的,关键是对自己的不适应,我在心理上可能依然还停留在校园,所以当我看着《谈判力》这本书上没有一句废话,完全是操作的方针时,我恐惧了,我想不出我在谈判时需要摆出的冰冷的姿态。欧润对员工的福利等方面都可以说是相当阔绰,何况上次还因为我的失误造成了欧润的损失。
第61节:国王爱上鹦鹉螺(61)
可是现在的我,真的有这个空闲平衡生活和羞愧么?
除了《谈判力》以外,我看着浏览器的主页,在框里面慢慢地键入了两个字:加薪。
我的本子前面还记着曾经的物理习题,但是在那些题目之后,现在抄着的是“形象地描述你的利益,具体的细则不仅能让你的叙述真实可信,还能增加影响力。”这样的定理。曾经,只要我竭尽全力把问题解答出来,我就会是一个所有人都喜欢的好孩子;现在,我越多地贯彻着求生的真理,我就越被人视为恶俗和冷淡,为了利益斤斤计较的人。
13、
当孙有些张口结舌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其实哆嗦得比他还要厉害。我像是一个恶俗的女人一样在为自己的利益斤斤计较,用可耻的嘴脸,过于冷漠的话语。
孙维稍稍失神了一会儿,还是迅速地恢复了镇定。“我会再考虑一下,你先出去吧。”在说完这句话后,孙维用极冷漠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当这么一眼向我投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灵魂的某一个部分忽然之间垮了。
所以我从孙的办公室踩着高跟鞋刚出门,就觉得眼前一黑,脸上烧得厉害,如果孙刚才讨厌我算是5分的话,我要讨厌自己十倍,我真的憎恨这样的自己。我没有看四周,就抱着膝盖蹲了下去,我恶心得闭起眼睛,眉头蹙得我都有点疼。一阵又一阵反胃的恶心涌上来,但是在如此难受的生理反应中,一幕场景却清晰可见。
偌大的阶梯教室,连浮沉都是安静的,戴着比较小的眼镜的教授穿着严谨的衣服,声音不大,坐在中后排就会感觉到声音的空濛,阳光透过窗户慢慢地爬进来,当阳光爬到一些棱角上时,就会出现钻石一样向四处扫射的光线,而这样安静的教室里,坐着王锐,他干净的手指记着经济学上的内容,阳光照在他的手指上,他的手变得完全透明。
经济学,但是王锐出来会碰到像这样的场面么?他作为王金伟的儿子,他不可能为了这些低档次的问题去思考,他有天生的庇佑,他只需要用他的智力,他从父辈累积下的人脉以及太多人愿意为之鞍前马后作出轻松的调度而已。
我已经离那个曾和我并肩坐在一起解题的男孩太远太远了。我们像是两辆开往天地两极的列车,每一分一秒,都在以速度乘以2撕裂开之间的距离。
14、
我当然不能在孙的门前蹲太久,但是当我站起来时,一股更加猩红的血液像从远处射来的西红柿炸弹一样准确地砸中了我的脸。
李易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我的包,翻着那本《谈判力》,他翻动的时候,我勾画的五颜六色的书和在旁边画的大大的惊叹号以及实时运用肯定被他尽收眼底。
第62节:国王爱上鹦鹉螺(62)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像一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他面前,然后想到我刚才蹲在地上那一幕肯定也被他看到了。
李易从书里抬起脸。“你的包开口掉地上的。”他晃了晃手里的书,“关于提高你的佣金比例……”
我真的是羞愧了,因为这件事居然也被李易听见了,我想着以他的刻薄不知道又要怎么把我看扁了。“我没有要加佣金比例……”我极力地想在他面前挽回我的颜面。
“加佣金比例不可能。”李易看着我。
我的脸肯定是通红了,我的手拽着衣角,咬着嘴唇。
“给你一个人加佣金比例,会招致其他员工的愤怒,也会影响到你个人工作的展开,但是我会提高第一名售楼小姐的奖金,增加大家的积极性。就这样。”
李易把书放回到我手上。“你很会看书,重点画的不错。”
李易穿着黑色的衬衫,扎着一条银色的窄版领带,显得他整个人的身段更加的挺拔颀长。
在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当李易坐在外面安静地翻书,所有人远远地看见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搅扰他的时候,我在里面说的每一句话都和他的过去发生了重叠。
也是18岁,也是生平第一次谈判,是在自己有生之年第二个父亲的离去——在李易对他产生感情后一个月不到,他死了。所有谋过面,不曾谋过面的人都如同秃鹫一般蜂拥而至,在他们的哭天抢地背后却是想要夺走钱财的重重心机。李易确实是坐拥亿万遗产的继承人,但是相比金钱的温暖,他看到的更多的是金钱里面参天的毒牙。
父亲李天一直让他深居简出,就连拥戴李天的人也不会觉得这个刚刚露面,瘦高清俊但是乳臭未干的孩子有能力接过李天的衣钵。李天虽然是商界的一头狼,但是只有李易知道,父亲在最后的几年实际上已经昏聩不堪,屡屡作了重大的错误的决定,再加上管理的不利,公司漏洞连连。李易就是在守夜的晚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这本哈佛20年的谈判教材——《谈判力》。
手上的钢笔就是那样深深地划破每一页的纸张,钢笔的划痕像划在自己心上,他第一次穿着正规的高级西装,将头发认真地向后梳,快步地出去,司机下车替他打开乌黑泛光,油亮如同鹰嘴一样的车门时,在上车的一瞬,18岁的李易的脸上划过一道痛苦和畏缩的闪电。但是他只让这持续了一秒钟,当他再睁开眼勇敢贪婪地打量这个世界时,他的眼睛不再有过去的光芒,那是一双冷得可以冰冻阳光的眼睛。
李易的第一次谈判,18岁,恩威并重,其架势比生前的李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