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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面前的问题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发展中的大国,如何才能在有限的经费条件下,建立起现代化的国防工业体系呢?穷兵黩武是没有出路的,其结果,只能是在与苏美超级大国的军备竞赛中被他们拖垮。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但又是必须解决的,刻不容缓的。
他们这一代人在这条路上走了30年,现在都老了。面对“文革”结束后青黄不接的断代,他们似乎还有责任,要在白发之年,把中国这节列车推出低谷。
国防科技工业的出路在哪里呢?
1981年10月,中南海,国务院常务会议。
赵紫阳:……最后一个议题,关于大亚湾核电站的问题。这件事已经讨论了好几次了,法国的总理也来了,是不是今天就定下来。
这是一次工作例会,涉及到中国核电发展的问题。让我根据父亲的回忆整理节录如下。
张爱萍:秦山(秦山核电站)怎么办?
赵:喔,爱萍同志有什么具体意见吗?
张:我的意见是秦山要尽快上马。
赵:对秦山上还是不上,各个部门的意见不是不统一吗?
张:我先谈远一点的。
两弹一星是搞出来了,但原子弹不能当饭吃。核工业很困难,要扶持,要给它找出路,晚了,人才、技术、设备都会流失、老化掉。摆在面前的,也是紧迫的,是利用搞核弹打下的基础,尽快转型,建立起我国自己的核电工业体系。这不仅是二机部,也是国防工业今后的出路。同时,也关系到国家的能源战略。我们不能说是个产油大国,煤炭有过剩,只是暂时的,核电是支力量,尤其在南方。但核电发展走什么路子?还是老经验,自力更生,把鼻子拴在外国人身上,肯定是不行的。国务院要下这个决心!现在就要下!
下面我再谈谈秦山。
第一,秦山虽小,但小有小的优势。从我国情况看,用得多的还是30万~40万千瓦小型的。在大型领域我们还争不过人家,在中小型上突破,占有一席之地,是可能的。秦山搞出经验后,可以向国外输出,路子会走得开。
第二,大亚湾是引进,秦山是自己干,自己干和引进,并不排斥。即使要引进,自己搞过,谈判时,地位就大不一样了。同时也有利于消化。
总之,上秦山,能够带动整个核工业的转型,可以振奋精神,鼓舞士气。我还是坚持这个意见,请紫阳同志考虑。
再补充一点,也是主要的,如果全套引进,我们自己也供应不上核燃料。
……(长时间的沉默)
赵:你们不是报告过核燃料过剩了吗?
张:那是高浓铀,用于原子弹的,过剩了;我现在指的是低浓铀!核电需要的是低浓铀!!(看得出,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老毛病又要犯了。无怪毛泽东说他爱犯上呢!)
燃料供不上,就要向人家买,这就必然受制于人。
……(冷场,又是沉默)
赵:这件事都议过几次了,临到要做决定了,又是意见一大堆。这样搞,工作还怎么干嘛!我在这里再强调一下,以后讨论重大问题时,不要老是请假。
张:凡和我有关的会,我都是参加了。
(会场上另外有人拍了桌子:上次研究你就没有参加嘛!)
张:你那个议程上有吗?事先不通知,不打招呼,这样大的事,临时动议。你们几个说了,就能算吗?!(也拍了桌子)
赵:是不是都冷静一下。主管的同志清楚吗?
(答:不清楚。)
张:我早就把王淦昌、姜圣阶他们写的报告给你转去了。
赵:我是没有看到,主管引进的同志看到没有?
(答:没有。)
张:我亲自给你的秘书打了电话,他说,给首长看过了,也批了,已经转给计委了。你敢说没有看过?(父亲回忆到这里,得意地说:“哈,他一下子把脸涨得通红。”)
(沉默……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赵:就这样决定了。说我卖国主义就卖国主义吧!
张:总理,如果你是这样理解的话,那我从此就再不说话了!
方毅:时间到了,是不是先让大家吃饭啊?
耿飚:你们继续吵,我可要吃饭去了。(做夹起包要走状)
这是一次剑拔弩张的会议。关于中国核电发展的争论,在经过了国家各部委的长期论战后,终于把国务院最高层卷进来了。
中国核电起步,路程漫漫。从第一座反应堆建成到第一座核电站,美国用了15年,苏联8年,英国9年,中国呢?33年。
早在1957年,军用核反应堆就考虑了发电问题,只是后来发电部分没有建起来。核武器研制取得突破性进展后,1970年,周恩来总理曾先后三次提出要搞核电站建设。1974年3月31日,中央专委正式批准了30万千瓦压水堆核电站方案,命名为“728”工程。但是由于“文革”动乱,工程迟迟未能动工。
矛盾是从1977年中法两国政府达成的协议后开始的。法国承诺,提供贷款与中国开展经济技术合作,其中包括一座核电站。
水电部据此筹划在江阴建设苏南核电站。国务院也于1978年批准了从法国引进两套90万千瓦机组的核电站。
这一动作,引发了一场大争论。争论的焦点是,中国核电的发展,是依靠自己、立足国内,还是引进技术、合作生产或成套进口。
不久,一机部参加进来,认为再搞30万千瓦的意义不大,1978年8月正式提出停建“728”工程。
二机部马上反击,“728”在科研、设计、设备制造上已经做了大量工作,且国家批准的7个多亿,已花了近2个亿,岂有下马之理?
当时,水电部是核电的主管者,掌握权力和资金优势;一机部是大型设备的制造者;二机部是动力堆和核燃料的提供者,具备核技术的人才优势。
1979年1月,谷牧副总理出面协调各方。
反方认为,30万千瓦太小,技术落后,国外早已淘汰,没有价值。既然决定进口90万千瓦系列的,再搞一个技术上把握不大,又无发展前途的大项目,是不合理的。如果仅仅是为了学习练兵,而花掉6、7个亿,是否值得?不如用“728”这笔钱来搞核燃料的浓缩加工和勘探。他们还提出,应以国际先进技术为起点,没有必要一步一步地从头搞起。发展核电从90万千瓦搞起,这样可以避免浪费,加快步伐,争取时间。
二机部恪守自己的阵地决不退让。
最后的表决是:一机部、水电部、国家建委主张“728”工程下马;国防科委、二机部、国家计委坚持继续干下去。3比3平。
不久,美国三里岛核电站发生事故,华国锋说:“千万不要这个东西,战争一打起来,人家一炸,你自己放出来的污染就把自己消灭了,现在不能搞。”好嘛!华主席的一句话,把两边都“啪司”了。
但这时的华,他的政治生涯已快走到尽头。一个月后,国防科委又把这件事捅到军委去了。邓小平批示,由二机部抓总。这一招很厉害,授权了。国防科委和二机部把更多的同盟军拉了进来:机械委、化工部、中财委、国家科委、国家能委、上海市……
但争论仍在继续。既然是邓让二机部挑头了,于是,1980年10月20日,二机部副部长、核物理学家王淦昌给我父亲还有其他中央领导同志写信,他写道:
“正确的核电引进政策不应该是全套进口,而应该在实现技术转让的前提下引进关键设备和特殊材料。……引进的主要目的不是引进电力生产能力,而是引进核电技术,最终建立自己的核电工业体系。”
王淦昌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这一重大工程的决策是欠妥的。”
这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封信。
父亲对这封信很感兴趣,这对困境中的中国核工业,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资料记载:1981年3月,在张爱萍同志的主持下,国防科委与二机部(核工业部)联合提出了“核工业应在保证军用的前提下,把重点转移到为国民经济服务上来”(即“保军转民”)的发展方针,小平同志亲自批准了这个方针。从此,核科技工业开始了“军民结合”、“保军转民”的历史性战略转变。
1981年11月,国务院再次批准了“728”工程,1982年11月,又批准这个工程的选址方案,建在浙江省海盐县的秦山。1983年6月1日,我国第一座核电站秦山核电站终于破土动工,正式启动了原子能和平利用,为经济建设服务、造福人民的进程。与此同时,整个核科技工业的军转民工作也全面开展起来。
若干年后,父亲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说:
“当我说到,核燃料还要买人家的,就必然会受制于人时,别人都不讲话了。这句话可能刺激了他。过了一会儿,赵突然站起来,说,就这样定了,说我卖国主义就卖国主义吧。
“讲这样的话,是没有道理的。既然是讨论问题,听到不同的意见是正常的,不能因为不合自己的意,就认为是给你扣帽子,这种作风,别人还怎么讲话?
“我当时还是忍耐住了。主要考虑两个,一个是不必争辩了,他是总理,我是副总理,组织上是要服从的;再一个我怕他说我摆老资格。我理解他当时之所以那样急,是第二天要跟法国人拍板。不过,第二次国务院开会时,赵还是说了,爱萍同志的意见是对的,我那样说是不妥当的。
“我曾给谷牧打过电话,提出不管怎么样秦山核电站应该我们自己搞下来,纳入政府规划。后来谷牧还把王淦昌、姜圣阶找了去问情况。他们的态度也是不管怎样,要保住秦山核电站,他们还给赵紫阳写了报告,我也看到了。”
这件事后来提交到书记处讨论。我看到国务院办公厅提交的会议纪要,写法上是按副总理的排名顺序,依次说明每个人的态度。写到父亲这里,对这个挑起事端的主谋,只用了两个字:“同上”。看得出,对方底气不足了。我想,大概他们已经能判断出最后的结局了。
胡耀邦最先表态支持。当时的具体文件我没有找到,只看到他后来在1984年批示的一段话:“我是完全赞成张部长的批语的。有些事关系国家的大计,必须办,咬紧牙关也得办。但是有些同志往往从小处看,顾虑重重,犹犹豫豫,把时间耽误了。因此齐心协力,加油干,这一条很重要。”
很快,更多的党内高层人物表态支持。陈云同志的批示简明,但却严厉:“不管广东核电站谈成谈不成,自己必须搞自己的核电站。再也不要三心二意了。”是提醒还是警告?
聂老总敲着桌子质问,为什么要花这样多的钱去买人家的?
父亲批示:“将陈云同志对国家计委国防局的批示和材料增送中央政治局、书记处和中央军委各同志。”
我无意于评价事情本身的对错优劣,只是感慨,上一代打江山的这批领导人,果然不同凡响,毛泽东“自力更生”之路在他们心里是根深蒂固的了。
这只是一次工作性的争论,并不能说明赵紫阳,包括支持大亚湾的同志们,就反对我国自己搞核能。父亲说:
“我后来给赵紫阳同志又写过报告,他是很重视的,马上就做了布置,引进了一些设备。”
我曾问过父亲,你为什么站在秦山一边,而反对大亚湾。
父亲说:“我没有站在秦山一边,也没有反对搞大亚湾。争论是正常的,秦山和大亚湾,谁先谁后,是个工作问题。自己搞核电,还是引资搞核电,对解决地区的电力困难,发展国民经济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不应该是相互排斥的。但如果从发展我们自己的核电事业来看,不给二机部饭吃,封杀它,只图眼前,急功近利,那就是战略上的短视。核工业,包括所有的国防工业领域,不能只停留在搞武器上,一定要把它引向国民经济之中,它才能生存,才能发展,这是个基本方针。能源问题早晚是个麻烦,要从长计议。这才是国务院研究问题、做出决策的思考角度。”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不愉快,我分析,除了父亲说的“受制于人”刺激了其他同志,更重要的是领导体制问题。国防工业横跨军委和国务院两大系统。航天和核工业在业务上直接归国防科委领导,按惯例,重大事项都走军委这条线。核工业向民用转型属重大决策,自然是先向邓汇报,得到邓的首肯后,再提交国务院。过去周恩来任总理时,军委、国务院的重大事项都要经过他,而现在赵在军委并无职务,军事工作他不管,势必产生军委拍板,国务院执行的错位和错觉。听父亲说,有几次,记不起是为了什么事,赵曾问过父亲,大意是军委定的事,涉及到国务院的,他都不知道,显得有些愠怒。我想,问题还是出在沟通和体制上。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就画上句号。
不久,小平同志找了我父亲。父亲回来和我说起这次谈话的情况:
“听说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