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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五日
在花期里,你要让它吃得好一些。
花也有胃吗?花的胃是多么细腻。花也要配餐,它在不同的时期里,要吃不同的东西。豆饼、芝麻饼,都是花的“上等食品”。豆饼和芝麻饼都得事先用水泡一泡,发酵之后才能施……发酵的时间,以七天为宜,等酵出水泡儿的时候就行了。草木灰是花的胃药,它是可以起消毒作用。这些“食品”必须事先配出来,氮,磷、钾缺一不可。这些都要做成“营养钵”,让花慢慢消受。
……
二月八日
花也有相互矛盾的地方。
嫁接的时候,有的要接在“皮”上,有的却必须接在“肉”上。有时候,是“皮”相互排斥,有时候是“肉”……有一点不对,就接不上了。按照书上说的,“门字接”,“十字接”,“劈接”,“靠接”……都用过。可花有自己的语码,你必须按花的语码去做,你得了解花的性情,在摸索中寻找最好的嫁接方式。这就跟人一样,脾气、性格都要相投。花比人更挑剔,那性情的对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真难!
花的泪很重。下刀的时候,那疼让你颤抖。
三月十七日
是不是该放弃青蒿?
典籍上有,文字记载的东西,难道就该相信它吗?
你已经过很多次嫁接试验了……有时候,长着长着,那花就萎了、死了,死得莫名其妙。你长时间地看着那死去的花,心里很疼。一次次地嫁接,一次次地失败……每当嫁接失败的时候,你就心疼。你心疼地看着那花,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你真想问问它:你怎么还不出现呢?你还要我等多久呢?
可你不想就这么认了。你说,重新来。
换一个父本,换一株母本,重新再来……
五月八日
花是有灵性的。
花与大自然融合得是那样的密切,花在时光中绚丽的那一刹那,就像生命中的密码对接一样,突然之间一下子就灿烂了,就辉煌了。那舒展看似不动声色,可在张开的一瞬间,仿佛已有了千年万年的信号储备!
你离花越来越近了,你一天天{“文!}地与花{“人!}相伴,你觉{“书!}得你已经{“屋!}离不开花了。夜里,提着一盏马灯,蹲在花棚里,看花的生长,感觉真好!
……花也跟人一样,需要对环境的适应,那生命的孕育也是需要过程的,过程是不可超越的,你不能急,你得一步一步来。
五月二十一日
又一次失败……
花是讲品的。花的品格,一要选,二要养。
晚上,家和到花棚里来了。家和是第一次到花棚里来,家和说,一进来,我就不敢呼吸了,人太浊。他又说,我真想用手摸一摸,可我不敢摸,我一摸,花就脏了。家和就那么一盆一盆地看过去,待看了那些嫁接品种后,他突然问:“花有父亲吗?谁是花的父亲?”这话说得很愣。过一会儿,他又说:“花得有个好父亲。”
我说,你出去吧。他说,好。而后,他就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了。
可家和的话,要是慢慢品,也是有些意思的。想一想,也许是父本出了问题?
三月五日
又是春了。
我决定更新父本。把鸢尾花、紫薇花、风铃草、木芙蓉四种花的杂交父本与集三代品质杂合而成的青蒿母本再次嫁接……但愿能够成功。
家和又来了,他端来了一盆热豆腐。他轻声说,豆腐是热的。
我知道,夜里,他就守在花棚的外边……
五月七日
它们结合了!
真的,我看见它们结合了。
家和在花棚外说,我听见你笑了。真的,你的脚步声笑了。那么,是有希望了?
家和这句话,真让人感动。我心里说,看吧。在试验中,已经失败了那么多次,你再也不敢抱什么幻想了……夜,多么静啊!
我说,家和,你进来吧。家和就进来了,坐在花棚的门口处。我们在等,我们就这么整整地等了一夜!
六月八日
开花了。
二号盆是最先开花的,可它没有变;三号盆,也没有变;今夜,就看一号、四号、五号盆了……
一号盆上午十点开花,四号盆是午后开花的,开得真好,蓝中带紫,似青烟一缕,缥缥缈缈的,这是一个好兆头。
家和说,你把豆腐吃了吧。我说,不吃。他说,吃了花就开了。我还是没有吃。我想,等成功了再吃吧。
可是,在午夜时分,那花的颜色却只褪到了灰白……一盆一盆都是这样,它们再也不褪了。这算什么呢?又失败了。
黎明时分,鸡叫了,我觉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当我决意要放弃的时候,望着那一株株嫁接失败的花,忍不住抱起一盆,用手绢蘸了一些水,一点一点地去擦那花每一片花瓣……然而,想不到的是,奇迹却在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了。第二天晚上,午夜时分,当我再一次走进花棚的时候,简直让人难以相信,那盆用水擦过的花却怒放了,它已完全褪尽了紫灰色,雪白娇嫩,如古书上说的一模一样!我一下子扑上去,趴在地上,长久地望着那株花,我看见花笑了,家和也笑了,是含泪的笑。我说:“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家和说:“你是说我吗?”
六月十七日
昨天上午,我如法炮制,飞快地跑去打了一桶清水,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花一株一株地都给擦了一遍……可是,一夜过去了,奇迹没有出现;又一夜过去了,奇迹仍然没有出现。就这样,一连三个晚上,奇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也没有。无论用水擦多少遍,这个品种的花就再也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开放……一时间,我真是束手无策了,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难道是花神为了可怜我,特意为之?不然,为什么只有那一株“脱衣”了呢?
六月二十四日
奇迹出现了,是家和救了我的花。
这天,当家和从村中走过的时候,远远地,他听见豆腐嫂喊了一声,豆腐嫂说:“盆呢?我的盆。”家和迷迷瞪瞪地说:“盆?啥盆?”豆腐嫂站在门前叉着腰高声喊道:“盆!那盛豆腐的盆。”这句话犹如电石火花一般,一下子激醒了家和,家和喃喃地说:“盆?噢,盆——就是那盆!”于是,家和二话不说,扭头就跑,飞跑!豆腐嫂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就说了个“盆”,也不过就随口问了一句,这神经蛋怎么就跑起来了?!豆腐嫂就追着喊:“狗撵兔子呢?你跑个啥?——那是个破盆。”
家和飞快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告诉我说:“盆!”我望着他,说:“盆?啥盆?盆怎么了?”家和喘着粗气说:“那盆,就是那盆、盆里的水,是盛豆腐的水!”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明白了,我终于弄明白了,老天哪!那天夜里,我随手给花擦的水并不是清水,那是煮了豆腐的水。那是家和给我端的一小盆热豆腐……那株花,用的是煮豆腐的水!这时候,我看见了那个盆,那盆还在花棚架上放着呢,是个空盆——也是一个破盆。
于是,“蓝烟儿”——“仙人脱衣”——月亮花,在它重生的那天起,就有了一个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这真是石破天惊!
告示牌
上梁村换邮递员了。
原来是个老的,姓秦,进村推车走,话也不多,见人就笑一笑。一般情况下,他把信放在代销点前边的“告示牌”下,就去了。凡挂号信、汇款单什么的,也只是找代销点的东来盖上章,说是谁谁家的,由东来代收代转,这也省却了很多的麻烦。
新来的就不一样了。这新来的是个毛头小伙,骑辆新邮车,进村车也不下,就那么一路摇着铃,满街吆喝:“刘汉香,拿章!谁是刘汉香——刘老太,拿章拿章!……”吆喝了几声,不见动静,这年轻人就站在当街里,咋咋呼呼、焦焦躁躁地喊:“谁是刘汉香啊?——耳朵聋了?!快快快,拿章!”
这时候,东来从代销点里跑出来了,说:“来了,来了,给我吧。”
那年轻的邮差扎住车子,疑疑惑惑地望着他说:“你就是刘汉香?”
东来就说:“我不是。我这儿是个‘点’。信都放在我这里,我代收代发,也代你们卖些邮票。老秦他退了?”
那年轻人“嗯”了一声,从邮包里拿出了一个夹子,从里边取出一个本子来,一边往上写着什么,一边问:“这刘老太多大岁数了?好福气呀,养了四个好儿子,一下子就寄来了四张汇款单!”
东来说:“你说谁?”
那年轻人说:“刘汉香啊,刘老太……你们村没有这个人吗?”
东来笑了,说:“有是有,不是老太,是村长。”
那年轻人又“噢”了一声,仿佛明白了似的,说:“村长啊,怪不得呢,到底是有权有势,一下子送出去四个儿子!”
东来说:“不是她儿子,她、她没有儿子……”就这么说着,他接过那几张汇款单一一看了,说:“我知道是谁寄的了。”
那年轻人诧异地望着东来:“不是她儿子?”
东来说:“不是。”
他说:“那是谁?”
东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就算是儿子吧,就算儿子……”
“是养子?”那年轻人一脸很明白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了,只说,“你签上名,盖上章,收好。”
东来笑了,就按他的吩咐一一办了……而后,按照村里的规矩,他把那四张汇款单放在了“告示牌”上。临往上放的时候,他又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那四张汇款单是从不同的地方汇来的,有三张是两百元的,有一张是五百元的。汇款人分别是冯家昌、冯家兴、冯家运、冯家福……东来就骂了一句:呸,王八羔子!
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全村人都看到了那四张汇款单……凡看了的,就上去“呸”一口,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看烧的?一群白眼狼!
也有的说,该!就让他寄。他不是趁钱吗?给他好好算算……鸡巴,让他寄!
后来东来就专门去找了香姑,问那汇款单怎么办?香姑很平静,香姑说,问问家和,看他收不收,他要是不收,就退回去吧。再问家和,家和自然不收。家和说,那是给我“嫂”寄的,我不能收。东来什么也不说,“呸”朝地上吐了一口,扭头就走。
东来也没有马上退,他就让那四张汇款单在“告示牌”上放着,那就像是展览一样,让每一个路过的村人看……看了,就有人吐一口唾沫:“呸!”于是,这“告示牌”就成了村里的一个耻辱牌。谁都知道,那是冯家的人做下了亏心的事,还债来了。可这债,还得了吗?!
此后,一连几个月,那个年轻的邮差总是在同一时间里,按着车铃来到东来的代销点门前,高声喊道:“刘汉香——拿章!”那寄钱的数目也不断地增加,由两百到五百,由五百到一千……最高的有一笔也寄过五千,到了五千的时候,东来就再一次拿着汇款单去问香姑,香姑还是那句话,退。可东来这人也邪,他就照常收下来,代香姑签名、盖章。而后,过上一段,再把上一次寄的汇款单退回去……这邮差就说,这村人真邪门!还有不要钱的?
当钱数越来越大的时候,人们嘴里的唾沫就少了,都瞪着两眼看那“告示牌”,看香站有什么表示……到了最后,人们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佩服她。人们都知道,香姑没有钱,香姑身上的衣裳虽也干干净净的,但都是些旧衣服,她好几年都没添过新衣服了,她的钱都花到种花上了。香姑是个人物啊!
展览如常……那汇款单就成了一种象征,或者说是一种心力的较量。你不收不是?我还是照旧月月寄,这是一种承诺的兑现,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补偿。可是,对于村人来说,那就像是炼人的油锅,是活炸人呢!于是,看见了就再骂,再呸!连声的:呸呸呸!……不过,日子一长,也就见怪不怪,没人再去看了。
可是,过了些日子,那“告示牌”前就又热闹起来了。因为那上边写了一个告示:
本村人,凡愿意种月亮花的,可以所承包的土地入股;不愿入股的,若想单独干,可购买花种,花种五元钱一粒。
这个告示是香姑写上去的。人们围着看了很久,也议论了很久,就觉得这种花可不是种果树,要是以承包的土地入股,万一砸了呢?也有人从上边看出了点什么,就说,怪不得香姑不稀罕那钱,她是不是想卖花种啊?那花种,就是再好,能是金豆子么,她就敢要五块钱一粒?!人们说,这年月,人都会变,香姑她是不是……于是,想来想去,也就罢了,没人愿种。
待又过了一些日子,那“告示”被人擦去了。“告示牌”上却又重新改写了一个新的告示,告示上说:
本村人,凡愿种月亮花的,可免费赠送花种,免费指导种花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