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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们教给比女很多神的生活方式。
“可是我讨厌那样。说句话就马上能心想事成,那……那样就不需要努力了。”
当山神偶尔出现在神女面前时,会温和地对女儿说话。
“可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的面……”
肯定是因为有太多的人祈求神的护佑,他不能一直陪着女儿。因为是神,必须正确行事,必须处理很多事情,必须守护着人类,必须尽自己的职责,不然的话,神就没什么用了!
山神一向正直,所以一直备受尊崇,受万人敬仰。但是神女比女却不是这样的。
“怎么办……怎么办……好痛苦!”
呜咽声不绝于耳。
明知是在梦里,少爷还是不忍心听下去了,他说:“比女,有我在这儿呢。”
不知道比女有没有听到少爷的话,她继续轻轻地诉说:“护卫们很亲切。大家对哭泣的人,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很亲切。但是老哭的话,他们就不会那么亲切了,因……因为他们也会厌烦。”
比女于是更害怕人了。烦恼不知不觉堆积。自己这么不争气,真的有未来吗?怀疑的声音仍在继续,少爷的脸绷得越来越紧了。
(好像……好像就是冲着我说的。)
这些话平时压在少爷心底,想着说了也没有用,就从不曾说出口。但是即使没有人提起,这些话也时常在少爷心底翻腾,令他无法忘记。
(毫无用处吗?真的很痛苦啊……)
比女很痛苦,少爷也很痛苦。但是想着现在过的日子已经很好了,不敢吐露心底的软弱。
这世间,还有很多人为了生计而发愁;有很多人因为父母借了别人的钱而被卖掉;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积蓄被一场大火烧个精光的人,也不在少数;更有许多人,缠绵病榻却无力延医治疗。
(而我吃穿住用都不愁,家里也没有负债,还有很多亲人。如果还要抱怨,真怕上天会惩罚我。)
少爷深深明白这一点,但痛苦还是没有减少,它藏在心底深处,不时会冒出来。难道自己真的这么没用吗?真的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真讨厌!讨厌极了!有时真的会抑制不住满腔怒气。对谁?对父亲?对自己?
少爷不由得想说“好痛苦”,觉得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头好疼,好难受!怎么办……
谁……少爷伸出手去。这时,一只小小的手反握住少爷的手。
(咦?)
额头一下子凉了,好舒服,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凉爽的秋天。
(好奇怪哦!)
少爷感觉到小小的手正温柔地抚摸着他,把他引向温柔的梦乡。安心的感觉轻轻地朝少爷招手,一切都被包围在一种柔和的黑暗中了。然而。耳边又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怎么办……好痛苦啊!”
好痛苦……
从箱根出发,沿着东海道,翻过越来越陡峭的道路,行走在杉林竹丛中。走过一段石路,再穿过芦湖,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景象,一直可以望到湖对岸。附近有几间茅屋。
几个出行打扮的人,戴着斗笠,沿着湖畔的道路往前走。他们穿过红色的鸟居,看到湖畔架着两个汤桶大小的铁锅。
“这锅……都能把人装进去了。”
虽然惊奇,但毕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这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并没有稍作停留。比起铁锅,众人更在意前方有什么。有人慢慢地抬起斗笠,但马上又压得更低了。
“胜之进……是跟谁在一起呢?”
有人小声嘟囔着,朝前面的人影走去。
这吋,从旁边的小路走出来几个穿着短上衣的人,看起来像是本地的,拦住了一行人。他们的神情让人感觉来者不善。
箱根神社附近的路上,这两天多了好些表情可怕的人。有人说,这是因为最近地震太多了,有人说,这跟奇怪的神谕有关。少爷可能太敏感了,总觉得一路上有好多手拿木棒的危险人物跟着。
一个穿短上衣的人猛地抓住一个戴斗笠的人的手,查问起名字。被抓的那人猝不及防,怒喝一声,但穿短上衣的人没有把手收回去。
“你们是从江户来的吧?”
“看起来很有钱嘛。”
几个人挥舞着木棒威胁,把一行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个一把摘下了一个年轻人的斗笠。
“干什么?”
斗笠下面是一张怒气冲冲却十分俊朗的脸庞,清秀的眼睛充满怒气,狠狠地盯着那些人,并一把摁住腰上的短刀。
“你们是劫匪吗?”
“不,不是。我们是附近的村民,不是强盗,只是有事相问。”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飞快地走到前面,问年轻人:“你是少爷吧?”
“啊,什么?”
年轻人听了这个奇怪的问题,脸色更加阴沉了。男人说,他们是在寻找“江户的少爷”。一听这话,年轻人把手从刀上拿开,不耐烦地掏出一张纸。是行旅图。
“看到没有,我是伙计,当然,也是江户的。”
年轻人称自己是在旅行途中顺便前来参拜箱根神社的。那人把地图拿了过去,看过之后,点了点头,低下头说:“是长崎屋的伙计仁吉啊。我们弄错了,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仁吉戴上斗笠,平静地问:“你们到底在找谁呢?能告诉我吗?要是我碰到了,就捎个信给你们。”
仁吉说话这么亲切,男人们不禁发起愁来,面面相觑。
“这……我们也不知道。”
“啊?”仁吉吃惊不已。
男人们脸上浮起苦笑。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原来他们是在找神谕里说的年轻人。
“神谕?神明找那个江户的年轻人有什么事吗?”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仁吉满怀兴趣。年长的男子大概是以为仁吉在嘲笑他,连忙说出了理由。
“不是这么回事,神明只说有灾祸从江户而来。”
“那灾祸是‘少爷’吗?”
“我们听说有‘少爷’在,神就会消气,才到处找从江户来的‘少爷’。”
话又绕回来了。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说找到少爷之后,准备将他怎么样。
“在江户,有很多人都被唤作‘少爷’,你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找得到呢?”
仁吉摇摇头,称还急着赶路,离开了。
但是他没有沿着东海道走下去。走了一会儿之后,趁刚才那些人没有注意,就进了附近一间茶水店,向店里的人讲起了刚才听到的事情。不一会儿,茶水店的老板娘、伙计、行人,以及附近的住户也加入到话题中来了。
“他们问我知不知道江户的‘少爷’。虽然在到处寻找,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仁吉坐下来喝水,才知道大家都已经听说了。
“这两天,不断有人在这里来来回回地找‘少爷’前面那个客栈的老板也跟那些人在一块儿呢。”
“传说中的‘少爷’只怕早就跑了吧。”
人们笑着说。伙计摇摇头。
“应该没有。最近有些可怕的传言。我听到的是,有一些人老戴着面具在这一带转悠。谁要是倒了霉遇上他们,立马就没命了。”
“讨厌,又是那些无赖轿夫们编出的无聊故事吧。”茶水店的老板娘担心地说。
突然,大家好像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身体整个向前倾。地面一阵摇晃。
“啊,又来了。”
大家都习惯了,虽然摇晃得很厉害,却没有一个人大叫,只是水杯都掉到了地上。等一切平静下来,老板娘边捡水杯,边愤怒地说:“有人说,从东边来了一个鬼,把地震带到了箱根。”
“我听说,这个‘少爷’啊,是个晦气鬼。那些戴着面具的人是箱根山神的使者,他们是为了平息地震,才抓那个‘少爷’。”
“要是杀了‘少爷’地震就会平息,那还是赶紧杀了吧。像这样一天到晚摇来晃去的,虽然没出什么事,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啊。”
“箱根关口的人还讲了富士山的传说。几百年前,富士山一直是喷着火的。是富士山哦。那会儿地震也特别多。火山灰四处飞扬,连白天都是一片昏暗,就跟晚上一样,要是不点灯笼,根本就看不清楚。”
一听这个传说,想想最近也是地动不断,大家脸上都浮现出不安的神色。
当神仙心情不好时,地上的人就吃尽苦头,或是大雨,或是干旱。在人力无法左右的巨大的力量面前,人能做的只有祈祷。
“要是快点抓到那个‘少爷’早点平息地震就好了。”
正说着,地面又摇晃起来。大地好像生气了,摇晃个不停。众人陷入沉默。
“啊,太可怕了!”
仁吉说着,站起身来,放下钱,离开了茶水店。没走多久,他看到路边的大树下站着一位武士。是胜之进。
“哎!”胜之进招呼道,“看来危险的传言人人皆知。刚提个头,大家就都说知道‘少爷’的事。万一被这里的人抓到,那就惨了。”
仁吉不禁长叹一声。
“看来要想光明正大地沿着东海道回江户,是行不通了。”
就算没这事,眼下少爷正生着病,也很难动身。少爷的哥哥松之助还受了伤,少爷担心他,肯定很难先把少爷一个人带走。
“我想再往前,到关口那边看看。”
听胜之进这么说,仁吉点点头。
“那我先回少爷身边去了。”
从早上开始,少爷就一直发烧,仁吉很担心。胜之进沿着湖畔,赶紧朝前走。在确定刚才跟自己搭话的那几个人不在附近之后,仁吉飞也似的跑上了石台阶。途中,他回了一次头,看着胜之进逐漸远去
的背影,眉头紧锁。
“看他的样子,不像只是去打听隋况……”
但仁吉还是赶紧回了少爷身边。
“就像刚才神官说的那样,这一路上非常危险。当地人光凭想象到处找人。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回到东光庵药师堂后,仁吉在少爷枕边说着在村子里的所见所闻。少爷的热度已经退了好多,仁吉稍稍放下心。比女在旁边用凉手巾给少爷敷额头,她一边绞着手巾,一边听着仁吉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鸣家们钻到了比女的袖子里。
跟往常一样,今天少爷又发高烧了,卧病不起。他早上起早了,到院子里去了一趟。快到中午的时候,身体就不舒服了。和长崎屋的厢房不同,东光庵药师堂老是有风钻进来,比较冷,被子也很薄。少
爷很快就站不起来了。没办法,他只好跟受伤的松之助和太田孙右卫门一起,老老实实地躺在药师堂里。
比女负责照顾少爷。一行人中,身体无碍的仁吉、胜之进和轿夫新龙都去沿途打探消息了,看能不能带着少爷回江户。仁吉想尽快离开箱根。
今天早上,与胜之进相熟的熊野神社的神官匆忙过来相告:村里的人们已经找到神社里来了。
少爷等人赶紧躲到东光庵药师堂里,大气都不敢出。
真是糟糕……怎么会这样?原本少爷是到箱根疗养的,病不离身的他对这次旅行是多么期待啊!
(原本以为这次温泉疗养至少能让我身体变好点呢。)
然而,刚上船,两个伙计就不见了;刚到塔之泽的客栈,半夜又被人绑架了;大晚上的,还在山里遇上了天狗,松之助受了伤;佐助在箱根的山里露了一面之后,又杳无音信了。少爷不但莫名其妙地被
比女讨厌,还卷入了奇怪的传言。让人担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少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说调养身体了,持续不断的高烧怎么也退不下去,反而要比女拿手巾冷敷,予以照顾。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佐助了……还好佐助法力高强。问仁吉的话,他肯定也有同感。但少爷没有说出口。见不到佐助,自己的担心又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就减轻呢?
少爷嘟囔着:“明明是在箱根,可我一次温泉都没泡过呢。”
“咦,少爷,还……还没泡过吗?你不是来疗养的吗?”比女吃惊地问道,接着又笑了,“想不到你这么傻啊。”
少爷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面带羞色地钻进了薄薄的被子里。松之助坐在炉火边,东拉西扯地跟少爷说话。
比女好像不是单纯想取笑少爷。“少爷原来并非优秀得不近人情。”比女感叹道。看样子,她也能在闹市里生活得好好的,不,也许她就适合在闹市里生活呢。
“嗯?”
少爷不知道比女是夸他还是取笑他。仁吉和松之助则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在松之助旁边靠墙坐着的孙右卫门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啊哼!”仁吉故意咳嗽了一声,“不管怎么样,少爷,现在这里太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平安回江户,众人一起走恐怕不行。我想最好能分成两拨。”
松之助和孙右卫门受了伤,把他们跟少爷分开,才能更安心赶路。庵里还有轿夫,可以让他们用轿子抬着松之助和孙右卫门。只要到了小田原,就能和长崎屋联系上了。之后只要准备船即可。
听着听着,松之助皱起了眉。
“把我们放在一起,那怎么行呢?”
“我们跟松之助他们走,行吗?仁吉一个人负责照顾生病的少爷吗?”轿夫也不放心。
看到松之助等人吃惊的样子,仁吉坚定地说:“和少爷在一起可能会遭到袭击,我一个人没法保全大家。”
即便如此,众人仍不赞成,这让他们觉得把少爷一个人抛下了。少爷只是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只和我在一起,仁吉就没有必要隐藏自己妖怪的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