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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东阳不由得心里一惊,他不知道孙正权接下来要出哪张牌?他只呵呵地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孙正权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说:“东阳呀,这事要是没人较真儿也就罢了,要是一较真儿,还真有些说不通。我知道你的难处,现在偏偏来了个高冰,又是你的老同学,让他这一较真儿,问题就比较麻烦了。”
何东阳一听孙正权说麻烦了,那一定是麻烦了,但他还是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书记,现在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搞懂,即便是那项工程在招标上存在透明度不够的问题,作为一级政府,已经与对方签了合同,也不能因为新来的领导听到什么就可以随意推倒重来。这符不符合法律依据暂且不说,单就从行政法规来讲也行不通。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可以移交纪律检查委员会来处理,或者是司法部门来决断,不能因为新来的领导凭手中的权力就可以擅自废除。这本身就是用错误的方式来纠正错误,假定原来是错误的话。再进一步说,过去在行政执法和行政决策中我们出现的错误还少吗?比如丁志强搞的小康样板房,现在农民住进去了,但农民是怎么说的?住着新楼房,加着生铁炉,鸡猪没处养,生活不方便。高冰来了,让他去看看,是不是决策失误?如果是,怎么办?要不要把农民的小楼推倒重建平房?我知道他是想急于干出一些成绩来,想在人代会上顺利当选,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如果靠打压别人来抬高自己,不把精力放在开辟新的工作上,即便把我一脚踩下去了,就能证明他干出了政绩?就能够全票当选?我看也未必。”
孙正权微微点了一下头,一直听他讲完了,才说:“东阳呀,你的话虽然有些偏激,甚至有些刻薄,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不瞒你说,高冰同志也找我谈过,这个同志也挺固执的,可能有些书生气,对基层的工作还不怎么熟悉。既然省委把他派下来与我们搭班子,我们还是要有一定的胸怀,多多谅解他,多多支持他。过了春节就要准备开两会,我身上的担子也很重,如果选举中出现了差错,我如何向省委交代?所以,东阳,看到你们两个老同学这样我也不好受,真不应该这样的。他的工作我已经做了,我也必须给你讲清楚,不要再发生正面冲突了,那样对你们谁都不好,退一步也许海阔天高。如果高冰不上会讨论,这当然好,说明他已经主动让了步,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放弃了,你也要好自为之。如果他还要坚持上会,你不要再与他论高下了,有些事站的角度不同,理解和认识也不同。”
何东阳听了,越发暗暗敬佩孙正权才是一位真正的太极高手,说话藏而不露,点到为止,却让你感到一种强大的气场。相比之下,高冰就成了一个嫩瓜蛋儿,不知深浅,更不知天高地厚。尽管孙正权说得非常含蓄,他还是听出了话中的含义:一是高冰找孙正权告过他的状了,孙正权给高冰做了工作,讲明了利害关系。二是高冰很固执,言下之意是高冰能否接受,尚无定论。三是让他再不要发生正面冲突,可以寻找别的途径,比如“别的原因”。这显然是一种暗示,无论孙正权早就料到他要找纪长海,还是有意提醒他,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在情感上是支持他的,但还要保证让高冰顺利当选。这也真是为难了孙正权,他听完后再也不好向他发难了,只好说:“好的,我诚恳接受书记的批评,从大局出发,尽量与高冰同志搞好关系。”
孙正权说:“这就好,这就好。下届选举,是一项政治任务,如果真的出现了问题,上面怪罪下来,除了我要承担责任外,你是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要给人留下了话柄。”
何东阳心里一惊,莫非孙正权也担心他有取代高冰的可能?就说:“好的,好的,听书记的。”
告辞出来,何东阳感到心情好了许多。有时候,积郁在心里的纠结需要一个出口,释放出来了,才会感到平衡,就像便秘者需要排泄一样。
回到办公室,他给吴国顺打了电话,让他去找找周得财。吴国顺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说好好好,我现在就与他联系。
下午上了班,他正坐车去参加民政系统的表彰总结大会,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吴国顺的电话,接通后才知道他中午见了周得财,周得财说要给纪书记打电话。他想等四点钟会议结束后,周得财一定找过了纪长海,他再给纪长海打个电话,估计会更好些。曾几何时,他对这位省上的要员非常反感,觉得他的手伸得太长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他是那么值得亲近,更希望他的手伸得再长些。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四点钟,回到办公室后,他立即拨通了纪书记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人接,等自动断了线他才放下了话筒。是不是纪书记开会去了?他不觉有些失望。没想到静坐了一会儿,纪书记却给他打来了电话,他马上接通说:“纪书记好,我刚给你打过电话,你不在,没想到让你打来了。”
纪长海呵呵一笑说:“东阳呀,你打电话肯定是有事,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何东阳一听纪书记的口气,知道周得财肯定给他打过电话,否则他不会这么肯定地问他,就说:“纪书记,是这样的,现在出了一点儿麻烦,我不得不给你汇报一下。就是我们图书馆的那项工程,年前由文化广播电视局通过公开招标形式,承包给了得财有限建筑公司,这本来已成定论的事了,没想到新来的代理市长高冰同志却说有暗箱之嫌,要推倒重新由市政府出面招标。我已经与高冰同志做过交谈,他非要坚持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搞得我也很尴尬,不得不给你打个电话,想请你出面协调一下。”
何东阳话没说完,纪长海就生气地说:“这个高冰,他是去当代理市长的,还是去当纪委书记的?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如果有什么暗箱行为,也应该由我们纪委来查,轮不到代理市长。”
何东阳听着,高兴地说:“是的,是的,上次的招标本来就是政府行为,已经产生了法律效应。哪能凭着个人的意愿,说推倒就推倒呢,这不乱了章程了吗?这样一来,政府哪有威信可言?”
“这样吧,东阳,我抽空给高冰打个电话说说,要他讲点儿组织原则,什么暗箱操作?他有证据吗?不能一听风就说是雨。你呢,该坚持的还要坚持。哦,对了,你在高冰面前没有提到我吧?”
“没有,因为这件事与纪书记无关,我当然要维护书记的威信,不能随便乱说,如果我要打了书记的旗号,高冰他也不会这么固执己见,死钻牛角尖。”
“这就好,这就好。东阳在政治上还是比较成熟,当初我就提议让你当代市长,主要是开运同志坚持让高冰下去锻炼锻炼,才这么决定了。好了,你知道就行了,到此为止。高冰那边的工作我给他做,有什么新的情况你随时打我电话好了。”
何东阳连着说了几声“谢谢纪书记”,挂了电话后不觉有些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处心积虑地巴结祝开运,祝开运却提拔了高冰,他玩着花花肠子来应付纪长海,纪长海却对他产生了好感与信任。这真是歪打正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世间的事,总是这么让人难以把握。不过,万变不离其宗,细细想想,都在情理之中,纪长海之所以推举他,无非是想让他拥有更多的权力为己所用。而事实上已证明了这一点,倘若他现在成了市长,能不感谢纪长海?能会冒出这种为难纪长海的事?纪长海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提拔一个地方领导,在某种情况下也意味着控制了一方势力。而祝开运呢?他之所以放弃他启用高冰,肯定是高冰出了比他更多的价码,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许多事情,往往在亲历之时像迷雾一样掩住了你的双眼,根本看不透其中的轨迹,只有过去后才能慢慢理会其中的含义。在省委还没有决定高冰之前,祝开运不是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吗?当时,他仅仅理解为那是祝开运给了他一个信号,而对信号的内容,仅仅理解为他收到了他的东西,他在为他积极努力,却不曾想到,你有希望了,但不是最后的决定,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如果那个时候他完全吃透了领导的电话意图,真正解读清楚了他的电话精神,大大方方地再出一次手,投入盖过高冰,代理市长能成为高冰?
现在,当他再想起这些细节之后,才突然天门顿开,心里像明灯一样亮了,却也悔之不及了。历史的教训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他的弱智,他丝毫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不开窍,缺乏政治头脑。好在他从纪长海的话中明显感到了他对自己的信任与赏识,也感到了纪长海对高冰的不满,由他出面,高冰的退让成了一种必然。
3。不知道下了什么猛药
事情的发展果然没有超出何东阳的预料,高冰再也没有提上会讨论的事,两个人在楼道中相见了,也只是不尴不尬地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何东阳心里明白,高冰一定是接到了纪长海的电话,即便高冰心里再不痛快,纪长海的话他也不得不听。纪委书记虽然没有权力提拔干部,却有权力拉下干部。尽管高冰不太懂得官场规则,想必这个道理他应该懂的。
高冰不同他打招呼,何东阳也不打算主动去打招呼。既然他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两个人再僵些日子也无妨,看谁抗到最后?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想把我踩到你的脚下,给你当反面教材,树立你的威信,只能说明你选错了对象。
很快,他与高冰不和的消息传到了外界,有许多部局和区县的领导打来电话声援他,都在指责高冰的不是。说像你这样的领导,相处过的人都觉得非常好处,为什么来了一个高冰就会这样呢?说明高冰这个人比较难处。甚至有人还说,下次选举的时候把他赶走算了。何东阳说,千万别这么想,这可是犯忌的大事。他心里十分清楚,在社会舆论中,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他的人气远远盖过了高冰,高冰不与他闹,也许还会好些,如果跟他这么一折腾,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不利。也许高冰也看到了这一切,最近频频在电视上抛头露面,每天都能在广播里听到他的声音,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电视上看到他的图像。到年底了,事本来也多,各个单位不是总结会就是年终茶话会,都想请领导过去捧个场,只要常委过去了,电视上就能出现这个单位的图像,其领导和员工也就有了上电视的可能。他们所请的领导官位越高,电视上播放的时间就越长,这样一来,高冰似乎要比别的领导更忙,这也正好给了他一个介入社会的机会,就像明星赶场子一样,刚慰问了生产第一线的职工,又去参加单位的茶话会,会上打个照面,又要去为贫困户送温暖,每天都在疲于奔命。何东阳有时打开电视看到了高冰四处奔波的样子,心里也在想,高冰也不容易呀,为了想让全市人民早一点儿知道他,争取多得一张选票,搞得也很辛苦。
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高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立马起身呵呵一笑说:“高市长来了?”
高冰也朝他笑了笑,自我解嘲地说:“到年底了,工作实在太忙,连坐下来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说完,便坐在了沙发上。
何东阳知道高冰上他这里来肯定是想来化解矛盾,就顺着高冰的话说:“基层的工作就是这样,没有省上那么有规律。”边说边为高冰泡了一杯茶,放在高冰对面的茶几上,他也顺势坐在了沙发的对面,以示对高冰的尊重。
高冰说:“要说忙吧,也好像没有忙到正点子上,都参加各种活动了,不去不好,去了也不好。”
何东阳心想,既然你不想坦诚相待,跟我打太极,我也只好跟你打了,想着呵呵一笑说:“年底都这样,过了春节就好了。”
高冰呵呵一笑,这才转入正题:“东阳兄,有关上次说到的图书馆的工程之事,我也认真想了一下,既然当时是你拍的板,就按你说的办吧。”
何东阳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高冰能这么赔不是,已经不错了,他也无须点明,就笑着说:“谢谢高市长的理解与支持,上次我说话也有点儿冲,不当之处还望高市长谅解。”
高冰呵呵一笑说:“我来金州第一天就说过,市长是场面上的称呼,关起门来是兄弟。为了工作,各自坚持自己的观点也没有错,争归争,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
何东阳心里大为震惊,没想到高冰的善变能力这么强,强得几乎让他有点儿接受不了。这真是莫道此人全无用,也有三分鬼画符。面对高冰的过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