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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东阳心里大为震惊,没想到高冰的善变能力这么强,强得几乎让他有点儿接受不了。这真是莫道此人全无用,也有三分鬼画符。面对高冰的过人之处,他真的望其项背,自愧不如。他只好硬着头皮顺了他的话说:“就是,工作是工作,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无论怎么争论,也不会影响我们的私人情感。”
两个人又云里雾里闲扯了几句,高冰推说有事走了,他才感到一阵轻松,心里不觉暗想,不知道纪长海给高冰下了什么猛药,怎么突然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死穴,只要点到了那个穴位上,他一定会有所触动。
何东阳静坐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给孙正权打个电话,应该把他们消除误会的事向他汇报一下,要把这功劳归为他的正确领导。他刚准备拨电话,又想打电话有点儿不太慎重,还是亲自去一趟。何东阳拿过领导干部活动安排表看了一下,明天早上他去慰问红军老战士,孙正权和高冰去慰问钢铁集团公司,下午他要随孙正权和高冰去慰问部队官兵,后天到祁北县慰问市文化三下乡活动团队。明天后天都没有时间,一看表,正好五点一刻,现在还来得及,就匆匆去了市委。
何东阳非常清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会决定一个人的大事,如果做得不到位,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再改变却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来到了孙正权的办公室,没想到他还没有开口,孙正权就笑眯眯地问:“是不是消除矛盾了?”
果然不出所料,高冰已经提前向孙正权汇报过了,他也不失时机地恭维说:“还是书记威信高,领导有方,谁敢不听书记的?”
孙正权听得也高兴,就咧了嘴微笑着说:“这就好,这就好!”孙正权刚说到第二个好上,他的座机响了,看了看来电显示,就说:“不好意思,省上的一个电话。”何东阳只好起身向他悄悄招了招手,出了门,又轻轻地关好了门。
何东阳出得门,觉得意犹未尽,下班早了点儿,回到政府也干不成事了,想起多日没见韦一光,想顺便看看他在不在。高冰来了后,他明显感觉到韦一光很失落,也许韦一光抱的希望比他还大,结果来了个外人,坐上了韦一光觊觎已久的位子,心里不舒服也是必然的。官场里,坐轿子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还不是为他人来抬轿子的。
他敲了一下韦一光的办公室门,听到了一声“进来”,就推门进去了。韦一光夸张地“哦”了一声说:“是何市长呀,好久不见,哪股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说着便让了座,又为他泡了杯茶,
何东阳呵呵一笑说:“你不见我,我可常见到你书记大人呀,不过是在电视上。”
“瞎忙,自己也不知道忙些什么,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
“一样,都一样,二把手的好处就是少动脑子。”
“二把手不光少动脑子,也少出事,你听说没有,你过去的那位一把手已经被省上双规了。”
何东阳不觉一惊,瞪大了眼看着韦一光说:“你是说丁志强?”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到的。唉,真是没想到呀,这一次怕是彻底完了。晚上一闭眼,丁志强的影子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真让人觉得惋惜。”
何东阳也感到十分震惊,记得丁志强临走的时候,市政府还举办了一次欢送会,在晚宴上丁志强喝得有点儿高了,举着杯子走到他的身边说:“东阳,多年来老哥没有照顾好你,有不到之处,望多多包涵。”说着,突然压低了嗓子说:“这是一个机会,争取,不要失去了。”说完,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把,一扬杯子喝完了酒。何东阳看出了丁志强的不甘,也看出了他对未来的无奈。没想到前路迢迢,世事难料,那一次的分别却成了官场中的最后道别,他不免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就接了韦一光的话说:“真是没有想到,几个月前他还呼风唤雨,现在却落到了这般田地。”
“如果他当时不太张狂,知道尊重点儿别人,也许不会有今天。不知道是姚洁牵扯到了他,还是他连累了姚洁,两个熟悉的人都因为贪欲断送了自己的前程,真是可惜。”
何东阳不无感慨地说:“所以,做人还是悠着点儿,真正打败自己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韦一光说:“说得也是。怎么样,现在有了新搭档,和你的老同学合作得还好吗?”
何东阳心里想,你恐怕早就听说了吧?但不管外界怎么议论他与高冰,也不管别人怎么猜忌,他却不能向外人说出不和来,否则性质就变了。这样想着,便呵呵一笑说:“还不错,不管是老同学还是你,谁来当我都一样,二把手,只有服从和配合。”
韦一光也呵呵一笑说:“我已经排除在外了,以后还是看你的了。”
何东阳明白这都是面子上的话,也便应付说:“你要排除在外了,更没有我的戏唱了,我早就做好打算,准备再干上两年,进政协算喽。”
韦一光说:“我可无法与你比呀,东阳兄,有媒体这么给力,你的人气又这么高,影响力又这么大,说不准到时候意外当选了,就成了木板上钉钉子,谁也奈何不得。”
何东阳心里一惊,他这样说是暗示自己还是出于恭维?无论怎样,他不能太认真,就假装糊涂地说:“哪有可能呀?那是等额选举不是差额选举,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再说了,即使有,也不敢朝那方面想,那可是犯忌的事。”
韦一光呵呵一笑说:“如果真的选上了,那也是民意,总比偷来抢来的光彩吧?”
何东阳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就打着哈哈说:“话是这么说,哪有这种可能?书记说得像真的一样。”
韦一光也哈哈一笑说:“私下说说,不足为凭。如果真的被我言中了,到时候可要请客呀。”
何东阳说:“就是不言中,该请还要请,能与书记喝两盅,那也是人生的乐趣。”
韦一光忍不住哈哈大笑着说:“喝酒我可真的不是你的对手,过去年轻时还行,这几年越来越不胜酒力了,喝酒真成了负担,晚上有个饭局,要不我们一起走?”
“还是饶了我吧,难得清闲,还是回家吃碗清汤面舒服。”说完,看了一下表说:“快到下班时间了,书记先忙,我也该回了。”
告辞出来,何东阳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韦一光说的话,他搞不明白韦一光说话的意图究竟是什么?是暗示还是恭维?按说,韦一光的位子在他之上,一点儿都用不着来恭维他。要说暗示,韦一光也不希望他突然冒在他的上面,细究下去,更深的含义便也显而易见,那就是希望他能积极行动起来,参与暗箱操作。如果通过这样的方式真的挤掉了高冰,即使他被选上了,又能怎么样?上面追究下来,肯定能找出一些他暗箱操作的证据,到时他岂不成了拉帮结派破坏选举的代表,被清除出局,取而代之者唯有韦一光了。想一想,真是后怕,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说不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中了别人的圈套。他想起了高冰前一个阶段的疯狂,是不是韦一光点的火?现在,他真有点儿怀疑。
次日,何东阳去参加文化三下乡慰问活动,这样的活动每年春节前都要搞一次,由市委宣传部牵头,市总工会、文化广播电视局、技术局、卫生局几家联合主办,组织全市的艺术家、书法家、技术咨询服务员到乡村去,举办几场节目演出,播放几场露天电影,再为农民写一些春联,义务量量血压,送些书籍。这样的形式主义每年都在搞,谁也知道是形式主义,但是谁也无法免俗,已经形成了一种惯例,不搞反而觉得不习惯了。从省上到地市级,再到县级,几乎是一个套路,甚至电视报道也是一样的格式,放些活动场面,然后现场采访主管领导,领导必然要讲一讲活动的现实意义和长远打算。光领导说了不行,还得有群众代表谈谈,群众代表中最好是能说会道一点儿的,能说会道一点儿的最好是最具农民特征的老头儿,老头儿中最好是缺了门牙的,缺了门牙的老头儿中最好是能面带笑容的,这样才能体现出三下乡活动温暖人心,表现出农民的幸福感来。
车出了金州,来到茫茫的乡村原野上,何东阳觉得心情开朗多了。虽说冬天的乡村没有多少观赏价值,土地泛着青冷的寒光,低洼处堆积着星星点点的积雪,看上去一片荒凉,但正是这一望无际的空旷,让被城市挤压久了的人感到舒心无比。这次三下乡的活动地点是祁北县的羊下巴乡,十多年前,何东阳在这里当过乡长、乡党委书记,对这里的家家户户几乎了如指掌。这次下来,看到过去的一些大姑娘小伙子现在都当了爸爸妈妈,看到过去一些与自己岁数差不多的人有的已经当了爷爷,自然无限感慨。几乎家家户户都新盖了房子,变化的确大得惊人。他这次下来,打算跟着三下乡活动团多走几个地方,他实在有些身心交瘁,想抛开所有的事务在老乡家里住上两三天,体验一下乡村中国留给他的童年温暖。
晚上,在乡政府的广场上上演着市秦剧团的《铡美案》,秦香莲那细细长长的声音通过音响扩到了十里之外,听起来是那么的凄美动人。何东阳身穿一件军大衣,混到人群里听了一会儿,不觉想起了童年看大戏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就知道有一个读书人叫陈世美,考了状元后抛弃了妻子女儿,当了皇帝的驸马,结果让包公砍了头。那时他就下了决心,将来当了官,一定做一个像包公那样的清官,名垂千古。他从做乡秘书开始,一步一个脚印,一直走到了现在,他的骨子里还是想做一个清官,一个为民办事的好官,但现实总是在不断地打压着自己的理想,又在不断修正着自己的人生目标。他知道,通过不断的打压与修正,他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他了,他的内心极其渴望能有一个更大的平台去实现他的愿望,展示他的才能。当个人的愿望与现实发生背离的时候,他又是那么的脆弱与消极。有时,他也在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官场综合症了?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当了乡长,想当县长,当了县长又想当县委书记,当了县委书记又想当副市长,永远没有一个头,而走到金字塔尖上的毕竟是少数。如果不遏制这种欲望,只会让自己永远得不到满足。
他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感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一看,原来是舒扬发来了一条信息,只见上面写道:“每次路过那扇窗,我总要回头望一望,渴望能看到它的灯亮,因为那里留着我的思念,也留着我的梦想……”
看着这富有文采的短信,仿佛看到了那个可爱美丽的身影,他会心一笑,心里顿时充满了一股暖意,轻轻地合了手机,离开了露天剧场。
自从一月前他连续要了她两个晚上后,就再也没有与她单独相处过,不是他不想,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都在想着与她在一起的美妙,想着那香气迷人的身体带给他的愉悦。但想归想,做归做,有些事虽然好,不能天天去做,该克制的时候还必须克制,尤其是他与高冰的关系处于紧张化的态势下,他更应该小心谨慎,决不能给自己的对手留下一丝一毫的把柄。他知道,他的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如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马失前蹄,从此栽进去,不但会失去细水长流的美好,还会失去他的所有,包括现在的权力与地位。正因为如此,他每次收到舒扬想见面的短信后,都以太忙为由婉言拒绝了,并且立马将信息删除了。
他来到离露天剧场很远的地方,瞅了瞅周围,除了戏台那里一片灯火通明,其他地方都是一团漆黑,没有人,也没有灯火,他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感觉夜晚乡村的空气是如此的清新。他拿出了手机,拨通了舒扬的电话,“喂”了一声,立刻就从手机中传来了她嘻嘻的笑声,那声音在乡村的黑夜里听来分外清晰,仿佛她就坐在他的对面,或者依偎在他的怀中。
“在干吗?”
“在做梦,梦到了那扇窗里的人,好久没见过他,我真有点儿想他。”
他的心里掠过了一丝柔软,不由得呵呵一笑说:“哦,那个人现在不在金州,他来到了祁北县的羊下巴乡,现在就站在乡村的田野里给你通电话。”
她夸张地“哇”了一声说:“太好了,如果我也能与你一起站在田野里,那该多好呀!”
“好呀,下次有机会了就带你来。”
“你可要说话算数哟,到时候要是不带我来,我……就……”
他呵呵一笑说:“想怎么样呀?”
她“嗯”了一声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呀,你不理我我理你。”
她刚说了一个“讨”,马上收回去嘻嘻一笑说:“你什么时候来?”
他听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