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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你了!”
然后便模糊了身形,转眼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于是今日已遇到这么多莫名其妙事儿的少年,到这时终于撑不住,跟琼肜雪宜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真要睡觉了!”
闲言少叙;到了第二天,醒言发现这醉梦馆老鸨金二娘,倒和当年要钱不要命的老道清河颇有几分相似。吃了这一场惊吓,这位妓馆的大娘竟还记得要他三人赔那修补破漏屋顶的花费。
听她这样要求,也同样遭了场无妄之灾的少年当然不肯答应。醒言琢磨了一下,便告诉眼前气势汹汹的老鸨,称自己在她馆中睡觉却被妖怪扰了美梦,没让馆里赔钱便已是十分客气。听他说出这话,见钱眼开的老鸨儿立时就想到后果的严重性:
若是逼这无良少年赔了钱,他铁定会去满大街“妖怪妖怪”的嚷;这么一来,她这家烟花寻乐之地谁还敢来光顾?
念及这点,这位精明的老鸨顿时便熄了滔天的气焰,换上一副自认甜美的笑容,跟醒言好言好语的结帐,只想让他早些走人。
且不提这些市井琐事的繁复;再说在天之一隅,有一处神秘的暗黑之地。在那里,峰峦如柱,池泽如汤;地表上布满红黑相间的熔岩晶石,在日月星光的激发下散发着迷离的宝气。石地泽野里,四处又可见身躯庞大的奇异生物,整日在一片烟熏火燎中飞梭奔驰。
而在这处奇异蛮荒中,又有一座峰柱卓然矗立,傲视四方。在其上,方圆不到一丈的峰顶有一座火熔岩天然生成的宝座。
现在,这熔岩宝座上正端坐着一位衣甲宛然的紫眸少女,在那侮着脸儿,不知跟谁生着闷气。见魔主发怒,域中生灵尽皆不敢飞前搭话;便连那朵受宠的紫霞车辇,现在也远远躲到一旁,生怕一个不察,便触了主人滔天大怒。
且不提他们惧怕;再说这紫眸女子,正在心中埋怨着自己:
“当时为什么不把他杀了?”
也难怪她有这样凶恶的想法。虽然在当时,不知怎么就恰好落到那可恶小子床上,想来应该有神秘力量暗中捣乱,也不便轻举妄动。只是理虽如此,现在回想想自己当时真可谓落荒而逃,实在狼狈,也不知那个同样可恶的雪笛龙女,要在背后怎样嘲笑自己。
至于被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一阵搂抱,自己大人大量,倒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哈哈!——只是……
这脸上稚气未褪神态却威严无比的少女,正跟自己百般排解,却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衣物,很可能就是那少年亲手脱去;更可恶的是,最后他居然还口口声声把她当成……一想到这儿,这位一向自认为洒脱大度的女孩儿,顿时忍不住勃然大怒!
于是刹那之间,领域中所有的生灵都不约而同感觉到,脚下大地正发出一阵恐怖的震动。赶紧朝中央望去,看到那环绕魔主宝座的十二座山峰,正一齐朝天边喷出火红的熔浆焰气。
一见十二屏峰火柱冲天,大家便都知道,小魔主今天又生气了……
第三章 夜半箫声,清绝荒路幽魂
经过这一晚的纷争,醒言再也无心多逗留,便叫上琼肜雪宜,一路往沿着水泊渐多的方向行去。经过这么多时日的迁延,醒言觉得也该把心思多放在寻访上清水精之事上。
现在已经是六月出头,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不过,幸好一路上都沿着湖泊池塘行走,水气充足,树荫浓密,路途也不是十分辛苦。又过得几日,这天午后正在赶路,醒言突然感觉有几点水儿滴到脸上,甚是清凉;正呼痛快时,那淅淅沥沥的雨点便扑簌簌从云端落下,不多久就把他三人的衣裳淋湿。
在树荫下躲了一阵雨,千万条雨线在眼前不停歇的摇摆飘动,过不多会儿地上便积起许多水坑。眼前这雨水虽然忽大忽小,但等了好一阵,却总不见有停歇的时候。于是醒言便招呼一声,御起飞剑,朝远处房屋树木浓密之处投去。见堂主如此,雪宜琼肜二人也各各飘到空中,顶着漫天的雨雾,紧紧随在少年身后。事先又得了醒言提醒,于是她二人都紧紧护住包裹,尽力不让雨水淋透。
转眼间便到了一处集镇边。也来不及看清周围景况,醒言便领着二女一头扎进镇口最近的一家客栈中。寻了两间客房,各换了干净衣物,几人便都聚到醒言房中。这些天来,时间大多花在路上,平时也没多少空闲。今天突如其来的这场雨水,正好让琼肜雪宜静下来习文练字,补上多日落下的功课。
于是,对照着书册,听醒言讲解一阵,琼肜雪宜便按照吩咐,开始认认真真的誊写起新课文句来。
这时候,千万点雨滴从天而落,打在窗前庭院里的芭蕉上,正发出不徐不急的“嗒嗒”之声;屋子里,琼肜半趴在书案前,雪宜端坐在她旁边,都用着各自惯有的姿态,认真的书写着文句。在这雨声风声里中,屋舍内竟显得格外的静谧。
感觉出屋里的静寂,闲下来的少年便别手踱到窗前。耳边听着雨打芭蕉之声,眼中瞧着雨点在院内水洼中溅起的朵朵水泡,醒言一时倒有些呆呆出神。
过了一阵,不知不觉他就想到前几日晚上那一场幽梦与喧扰。回头看看那两个聚精会神研习书文的女孩儿,醒言心中倒是一动:
“哈~原来这读书真的有用!”
原来,他忽然想到前几日晚上应对灵漪儿的问责,为了说明自己确实与那床上女子无关,那几句应对话儿真是说得顺口成章,像模像样。脱口说出的解释还能有些文采,自然与自己一向的苦读分不开。想到此处,暗自得意的四海堂主心中便一阵偷乐。
乐不多会儿,转念又一想,醒言却觉着有些脸红:那晚灵漪问他、他答灵漪,倒真有些像恋人之间的诘责与剖白。
想到此节,醒言却又有些庆幸。毕竟,上回他与这龙族小公主,在浈河水底做出过逾礼的举动;虽然每每回想起来觉得甜蜜无比,心跳不已,但毕竟这样两情相悦的儿女情事,还是他这辈子头一回碰到。因此,若不是前几天那晚乱糟糟,否则自己像那样再见到灵漪儿,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她说话。
顺着这想法,闲着没事的少年自然又联想起那晚那个紫发紫瞳的异貌女子。现在回想起来,醒言如何不知那场春梦就是她在搞鬼。只是,怎么也想不通的是,为何这女子,样子跟自己梦中见到的那位丽人相貌竟是迥然而异,说不定……
“那紫发少女,会不会是什么惑人的山精野怪?”
想到这儿,一直散漫思忖的少年忽的惕然而惊,心说是不是近来自己道心松懈,才导致外魔入侵?又想到自己近两次一看到陌生美貌女子,便呆若木鸡,不能自已,他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唉,以后没事时,还是要抓紧多瞧瞧雪宜琼肜的模样,省得以后乍见到美貌女子便手忙脚乱……”
现在醒言已忘了,自己最近瞅见的那两位金丝紫瞳女子,姿容实在不似寻常人物。他只管在那儿自责,并决定亡羊补牢,要多瞅瞅自己堂中两位模样也挺不错的少女,适应适应,省得以后动不动就惊艳忘形。
想到这里,醒言便瞧了瞧那两位女孩儿,发现雪宜已经完成了练字功课,已拿了针线,到一边缝补他前些天被碎山石块剐坏的衣服。而她刚才完成的纸张字页,已整整齐齐的叠成一迭,放在桌案上,估计是刚才看自己出神,便没来打扰,自个儿先去旁边补缀衣物去了。
现在,这位法力不凡的梅花雪灵,却一如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子,正静静坐在窗旁的春凳上,借着窗外透来的光亮穿针走线。而她那普普通通的举手投足之间,却似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魔力,吸引得偶然瞧去的少年,目光在那里深陷而不能复回——纤纤素手,轻盈飞舞,透出一种莫名的宁静与祥和;这样淑婉端娴的姿态,早把醒言看得浑然忘却刚才的决定,丝毫记不起自己应该好好去端详雪宜的容颜。
又呆愣一阵,他才回过神来,朝那个还在习字的小丫头看去。这一瞧,醒言才发现过得这好半天,琼肜才写得寥寥两三张纸。心中奇怪,就过去稍稍翻了翻这几张纸页,醒言立即就瞧出其中的古怪。原来,这古怪小丫头平素书法时好时坏,蟹爬字体与俊逸字儿大约要八二分成;即使最近有了好转,也才不过臻至七三。而今天琼肜这些纸上的字儿,竟然都是灵动飘逸的飞白字体。
才略略一瞧,醒言便知原委;反正闲着无聊,便来逗逗这可爱小姑娘。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醒言便一本正经的对面前眨巴着眼睛的小妹妹说道:
“琼肜,你才练得这几个字,虽然写得好,可是学到的字儿少。那就这样,虽然哥哥很饿,但还来陪你,一起看你把这篇文章誊完,然后才去吃晚饭……”
此言一出,醒言立即便看到案前这位正仰脸儿听自己说话的半大小丫头,粉额上应声沁出几滴晶莹汗珠,小脸儿随之皱起,鼻头也揪成一团,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见她这副模样,醒言也不敢再继续逗她——须知自己才换干衣服,万一琼肜那晶莹水儿换个地方倾泻,自己就得去穿雪宜手中还没补好的衣物了。
想通此节,醒言便赶紧笑着告诉琼肜,说其实自己也很喜欢看她原来那些图纹怪诞的字体;那样字儿,天真可爱,憨态可掬,正是平常人学也学不来的“童化体”!
此言一出,已蓄势待哭的小女娃儿立即云收雾散;天真烂漫的小少女也不知掩饰,便在她堂主哥哥惊奇的目光中,立即凭空变出一大堆字纸来,献到跟前,嘻笑着殷切说道:
“嘻~原来还以为哥哥不喜欢这样丑字儿,琼肜才藏起。既然哥哥这么喜欢,那以后我就天天写这样字儿给你看!”
“……咦?哥哥你额头上怎么在滴水呀?”
两人这一番嬉闹,落在正做针线活儿的寇雪宜眼里,也逗得她抿嘴莞尔一笑。
经过这一回喧闹,过不多久,黄昏便悄然而至。此时房中已点起几支蜡烛,醒言便和琼肜雪宜一起,围着桌子开始吃客栈小厮送来的晚饭。虽然已是六月初,但下过这场绵绵雨水之后,屋舍中竟有些寒意;为了驱散这份清冷,醒言便叫来一壶米酒,兑上水给两个女孩儿每人斟上一小杯,自己则捧着酒盅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
酒至微醺之时,耳畔听着滴滴答答的雨打蕉叶之声,眼中看着摇曳的烛光辉影里这两个小口抿酒的女孩儿,不知怎么,醒言彷佛已回到自家那间无比熟悉的茅屋中,耳边又回荡起那个银铃般的笑语声:
“醒言,你的诗儿写得很不错呢~”
这样纯净的声音,便彷佛仍在耳旁缭绕;眼前娇美的酡颜醉红依旧,不经意间却已暗换了容颜。不知道当年那晚那人,如今又在何处。
不知怎的,虽然曾有过“紫芝”之约,表明过同修道途的心迹,但在少年内心深处,每想起那个轻盈似水的如仙少女,却总一种说不出来由的悲伤哀愁。平日中,这种暗藏的不安还不怎么显露,便连他自己也不怎么察觉;但经这钩伤钓愁的水酒一引,这份深藏于内心的忧愁,便如同水落之后的礁石峥嵘显露。此情此景,正似那滴不尽的檐前相思雨,燃不完的案边垂泪烛,彷佛没有个尽头……
翌日三人重又上路,一路上风平浪静,也没遇上什么出奇事儿。这一日,醒言正和雪宜琼肜在驿路尘烟中逍遥悠游,不觉天色就已晚了。这时候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醒言不敢再和琼肜接着逗笑,赶紧招呼一声,便要加快脚步,赶在日落之前寻到一个落脚之处。
谁知,天西头平日里那个慢悠悠落下的日头,今天却好像拴上一块大石头,扑通一下便沉到西山之外;浓重的黑夜,迅速笼罩在三人站立的这处郊野中。
见此情景,醒言无法,只好和二女提起百般精神,小心翼翼沿着驿路朝前走。就在这乌云遮月、四处无光的黑野中摸索着走了小半个时辰,一直紧紧倚靠在醒言旁边的小丫头,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颤着声儿说道:
“哥哥……你听——”
见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现在这模样,醒言倒好生惊奇,忙侧耳听去——原来就在前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左前方不远处嘤然响起一缕箫声,袅袅细细,朝这边幽然传来。
这低沉的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远远听来如若鬼哭;若不是醒言精研器乐,谙熟笛管,否则还真听不出这泣声原是箫音。
黑暗之中乍听得这番凄凉音调,饶是四海堂这三人胆子都不小,此刻也都顿时屏息驻足,不敢稍动。又过了一会儿,那凄凄切切的箫声终于消散;醒言便要松动一下被两个女孩儿握得发疼的手掌——才一挣动,却听得前方那箫曲余音袅袅消散的地方,又响起一声苍凉的吟哦,依稀可辨是:
事事知心自古难,平生二老对相看。
飞来遗札惊投箸,哭到荒村欲盖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