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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极是极!……可这、不瞒老丈说,这些个得道成仙之后的快活话儿,俺却都已经听得烂熟!~”
“嗯?这些话你竟听得烂熟?”正在努力夸说成仙妙处的云中君,闻听此言,不禁大奇。
“是啊!您这些话儿,有位与俺相熟的上清宫道士,便经常跟俺提起。”
说这话时,在醒言眼前,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一幅“老道清河布道图”:
话语辅以手势,手舞足蹈,须发皆颤,唾沫星子横飞,不住吹嘘那得道成仙之后的妙况。那些话儿,其主要内容倒也与云中君方才所述差不离。
略有不同的是,那位清河老道虽有些癫狂性儿,但口才却是极佳;每每说得兴起之处,那诸般天花乱坠的话儿,便自他口中喷薄而出,直如天河倒挂,滔滔不绝——每当这时,醒言便要往后急退趋避,以免老道那四处乱溅的唾沫水儿,泼到自己干净布衫上!
清河老头儿这种狂热的吹赞,往往出现在醒言质疑其修道前途之时。不过,经过几次口水缤纷的洗礼之后,醒言便学乖了,若无准备,轻易不敢启衅。
只是,那云中君听得除了他之外,还有旁人跟醒言提到这些话儿,倒是颇为惊奇:
“呀!难怪近些时候,那上清道宫儿能名满天下——原来他们还有这等宣传人材!”
“老丈所言极是!不单您刚才说的那些,另外我还知道,那些得道仙人,个个都是‘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我的妈呀!~这知觉都没了,那仙人还做得有啥意思?——我看倒跟死人相仿……”
“胡说八道!”那云中君听醒言说到这儿,脸上竟是有些红红白白,这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就是!~老丈您也这么看?”醒言说得兴起,倒没注意云中君的神色,继续兴致勃勃的说道:
“这些啊、俺也觉得纯粹是胡说八道——即使真有仙人,那也不应该个个似这般木头样人。俺倒是也读过些道家云芨,依俺看,那些得道成仙之人,应为其精神与那天地独相往来,其余俱都顺其自然,而绝非那种不甘不梦之况!”
平素清河老道与他辩及这个问题,每每都是口若悬河,少年很少能有插上话的机会。因此,乍遇“知音”之下,醒言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平素所思一下子全都说了出来。
“呃~~”闻听醒言这话,云中君却遽不作答。
这位乌发童颜的云中君,熟视少年半晌之后,方道:
“呵呵,醒言小哥儿此言甚善,倒是老朽太着于皮相了。”
“看来,俺那‘神雪’玉笛、『水龍吟』,确是赠给了有缘之人——”
“啊!”
刚说到这儿,那老丈云中君却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
“光顾着和你扯闲,倒忘了今日来最最重要的事儿!”
“嗯?啥事儿?”
“若是不提‘神雪’,我倒差点忘了这茬儿,呵呵。”
“啊~老丈您说到这玉笛神雪,小子俺也正有一事相告!”提到笛子,醒言立马便想起那个刁蛮少女。
“嗯?是不是有人找你索笛?还是个小女娃儿?”说这话时,云中君竟似乎有些紧张。
“呀~正是!老丈您真是料事如神——呃、”醒言说到这儿,似乎也觉察出有啥不对,迟疑了一下,问道:
“难道……那女娃儿真是这玉笛原主?”
“呃~~非也非也!其实这真正的原主,确实是我!只不过,最近几年,把玉笛常放在俺孙女那儿,给她赏玩而已。呵~~”
机敏的少年看得出来,眼前这位老丈云中君,说这话时底气也不是很足。
“哦!~原来是你孙女。您说得也颇有道理——只是……我看我还是把笛儿交还给您孙女儿吧!”
“咄!俺云中君送出的东西,岂会再行要回?此话休得再提——俺今个儿来,不是索笛,而是另有一事相求。”
“啥事?”醒言心下疑惑,不知这云中君还有何事要仰仗于他。
“呵呵,今个前来,只求小哥替俺遮掩件事儿——俺家那女娃儿脾气颇为古怪,若要让她知晓,是俺将她的物事儿随便送人,定要跟俺——咳咳、只是不住啼哭!却也烦人得紧。”说到此处,云中君却是下意识捂了捂自己颔下的胡须。
“哈~原来是这事儿!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待令小姐问起,我便说、”惯常行走于市井之间的少年,耳濡目染,于这种事儿可谓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只略微一顿,便有了主意:
“只说您与俺爹赌酒,拿这笛儿做彩头,却不防俺爹爹酒量过人,不慎输了那局——老丈是信义之人,岂会食言?于是这笛儿便到了俺的手中……您看这说法如何?”
“妙哉~妙哉!情理兼备!若拿这话儿堵那丫头,定落得风平浪静!——倒底是年轻人脑筋转得快,真是替老夫解了大困厄啊!——呃……”
正自欢欣鼓舞的云中君,突然发觉自己有些说露了嘴,不禁颇觉尴尬,赶紧噤声。停了半晌,才有些迟疑的问道:
“我那女娃儿,没有难为小哥啥吧?如有失礼之处,还请阁下多多担待!”
“没、没有!要说啊,你家孙女长得可真俊,模样儿秀美无俦,世间少有啊!”乖巧的少年,此时对那灵漪儿的性情避而不谈,满口子只夸她容貌。
只是,说这话时,醒言的脑海里,还是无可避免的浮现出,少女那种种的刁蛮情状。
“哈哈!哈哈哈!~醒言小哥过奖了!过奖了!俺那小丫头,模样儿只还过得去而已!”
正如天下所有爱怜儿女的父母长辈一样,这云中君一听醒言没口子夸赞他的孙女,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嘴里还记得谦让着,可醒言一瞧他那眉欢眼笑的模样,便知云中君心里定是乐开了花!
稍停了一下,醒言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叫老丈得知,俺这‘神雪’玉笛,既然原是令孙女心爱之物,依小子看来,还是归还于她才好。”
“呃?”
见这少年还是坚持要还笛,云中君倒是颇为惊讶,当即也不答话;只见他闭目沉思了片刻,便睁眼笑道:
“呵呵,恐怕小哥还不知道,这天下宝器,皆有灵性,自会寻那有缘之人。若是无缘,求之不得。若是有缘,扔也扔不掉。”
“依老夫看啊,这玉笛‘神雪’,正与你有缘——怕是一时还不回去罗!”
第三章 谁人会,微吟意
醒言听得云中君那句“天下宝器,皆有灵性”,倒是心中一动,说道:
“老丈所言甚是,小子受教了。今日俺正有一物要向老丈讨教。”
说罢,醒言便将手中那把仍半裹在麻布片中的古怪铁剑,呈示给云中君,道:
“好教老丈得知,这口剑器,是俺昨夜在那马蹄山上,无意中拾得;这剑似乎有些古怪,还请老丈慧眼一观,明示在下!”
云中君见醒言郑重其事,便眯眼细细端详了这剑一番——在醒言期盼的目光中,半晌才喃喃说道:
“此物好像是把剑。”
“呃?”这话说的……还是且听下文。
“好像是,却又好像不是。剑是剑,剑非剑,似是而非,只在两可之间——怪哉!这物事老朽竟也看不太懂,看来应非俗物——醒言,你还是将它好生保管,说不定将来可堪大用。”
云中君这番含糊其词的评鉴,醒言听起来如在半天云雾之中,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好,好歹也得知这把剑并非寻常物事——既然云中君都这么说,那是一定要好好收藏的!
只不过,云中君接下来的一番感叹,却给正自快活的醒言如浇一瓢凉水:
“不对不对!可惜可惜!观此剑锋刃甑明雪亮的模样,想来即为神器,也非上品——须知那神物有灵,定知自晦;瞧这锋芒毕露的情态,却也只能是寻常利器了……”
乍听这转折话儿,醒言不免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甚至还有些欣欣之意:
“嘻~老丈这话却也有些不通之处——想来这剑儿除了锋利,还能有啥其他好处?!甑明雪亮、哈哈!~不错不错!如此正好!”
不提少年在那儿暗自得意,且说那云中君,品鉴完毕,便将那剑往醒言手中一塞,道了声“我去也~”,竟是就此飘然而去……
——倏然而来,倏然而往,几分洒脱出尘之意,凌然于物表。
只是,在他那洒脱岑寂的身后,却留下少年一长声气急败坏的呼叫:
“老丈等等啊!您忘了告诉俺你家住哪儿啦!我好去还笛啊!”
——其实,有一件事儿倒真是忘了:这一老一少只顾聊得高兴,俱都忘了提及那灵漪儿的名号——云中君忘了说,醒言也忘了问。
……
……
辞别了云中君,醒言便也继续赶路,往那花月楼迤逦而去。
一路无事,他便不住回想方才那异人云中君所说的话儿——虽然他那得道成仙的诸般夸耀,流于套路——说得不恭敬些,倒颇似老道清河的那些个陈词滥调儿。但他其余一些论调,对醒言来说还是颇为新奇,颇值细细玩味。
就这么走着想着,蓦的,醒言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心中不禁大呼不妙,赶紧将他手中那裹剑的麻布片再次扯开:
果然不出少年所料,那把原本已是光华烁烁的宝剑,此刻却又回复了原态,又成了一段黯淡无光的旧板尺!
更糟糕的是,此后任凭醒言如何虔心呼唤,那剑儿却只是锋芒不露!
“罢了罢了,想不到这剑竟有如此自尊!原本还可拿它来砍竹削梨,剔剥兽皮——这下可好,以后真个只能拿它当棍耍了!”醒言不住哀叹。
“唉,算啦,反正也是白捡来的……”少年一路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花月楼。
……
……
此后的日子,又有些平淡如水。
已打定主意还笛的醒言,却又不再见那少女前来索要。当时又忘了问那云中君家居何处,也不好登门拜访。不过这样也好,虽说醒言因其自幼农家朴实的家教,深知非己之物不可妄取的道理,才这般打定主意坚要还笛;但实际上,他与这玉笛“神雪”相伴日久,如今一朝还却,竟还真有些舍不得。
忙时便来吹曲,闲暇便去游玩,日子就这样悠悠的逝去。
只是,在这些恬淡平静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中,却有一缕阴影,在成日悠游的醒言心中,滋生、蔓延,最后竟如骨鲠在喉……
这事儿还得从迎儿说起。花月楼中蕊娘身边的这位活泼小丫鬟,可谓是醒言的传声筒。虽然醒言平素,并不如何留意花月楼中的那些个飞短流长;但偏偏事无巨细,无论是啥鸡毛蒜皮,桩桩件件他都了然在胸!
这一切,不得不归功于这位迎儿小丫鬟——这花月楼中一有啥风吹草动,这位好奇心过剩的迎儿必定是多方打探;之后,定然第一个来寻醒言分享所得!
若是换在往日,醒言不免便有些不堪其扰;但最近小丫头无意提及的一件事儿,却让他留上了心。
原来,迎儿告诉他,她伺候的主子蕊娘,和她那位胡世安胡公子,已经好得是蜜里调油,看来已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因为,最近迎儿发现,那蕊娘都开始拿自个儿积攒的体己钱,供那胡公子花销了。看来,蕊娘已是打定主意,要跟这位胡公子从良了。
开始听到这消息,醒言倒也没有如何留意。因为那花月楼中的贞娘子、“花月四姬”中名声最著的蕊娘,和那位山东蓬莱的胡公子相好的事儿,花月楼中上上下下俱都知道。并且,人人都道这是一件美事——须知现下颇重门阀,很少有恩客有心替青楼女子赎身从良。
这段将要成就的姻缘,还在花月楼中传为一段佳话,成了各位姐妹仰慕追效的对象。
虽说开始听得迎儿传来的这些消息,醒言心中还颇有些好笑,说这这小女娃儿倒恁地能扯,这众所周知的事儿,也能没话找出话儿。可听多几遍之后,醒言便有些留上心。
从前常受蕊娘恩惠的少年,开始隐隐感到一份不安。
因为,醒言知道,在所得之资几乎全都要上缴老鸨的情况下,这青楼女子的体己钱,积攒起来很不容易。这些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私房钱财,都是要等到自己年老色衰之后,防身用的。因此,这青楼妓女的体己钱,若非到了紧要关头,一般不会动用。
要说,蕊娘和那位胡公子,已到了“神前罚咒、花间盟誓”的地步;她现下把自个儿的体己钱交给胡公子花用,于她而言却也是合情合理,没有啥不妥。
只是,常在城里游逛的醒言,却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不安之感——
因为,他近来常见到这位年少多金、风雅非常的胡世安胡公子,竟是频频出入那快意赌坊!
醒言回想往日那小丫鬟传来的话儿,又思想起自己平素所见那胡世安的言行,这心中的疑窦,是越来越大。
醒言平素也没啥可忙的,那大片的闲暇时光里,便忍不住反复去想及此事——越想,她便越觉得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