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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位清柏道长介绍完这五行阵之后,忍不住又咕哝了一句:
“唉,有人会来偷么?”
这句话虽然低不可闻,但少年耳力甚佳,却还是一字不拉的听到。
从这清柏老道的口中,醒言还知道,他这个“四海堂”,差点便不复存在——去年年中,有几位辈分较高的上清弟子,曾向掌门提议,要将这无甚用处的俗家弟子堂裁掉。只不过,幸运的是,门中那上清四子,特别是灵虚子和灵成子,对这建议确实不以为然,最后以古制如此为由,将这俗家弟子堂,还是保留了下来。
不过,听清柏说这话时的口气,似乎他对那时没能成功撤掉自己这“四海堂”,竟还颇有些可惜——瞧这架势,少年还真有些怀疑,眼前这老道,便是那提议裁撤的主使者之一……
接下来的日子里,醒言果然觉得是清闲无比。只不过,这曾经的山野少年,却丝毫觉不出有啥闲闷。比起以前在那饶州市井之中的奔波劳碌,少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何况,他前面的历任堂主,也在石屋之中留下不少道家典籍。醒言无事之时,便常常翻阅品读——上清掌门灵虚子,那次也曾告诫少年,说他初入道门,应先多研习些基本的道家经义。
——若是换了另外一个普通的市井少年,在那时差不多便是睁眼目盲了;若要让他看这些言辞深奥的道家典籍,那真是比登天还难。而现在,这个坎儿对醒言来说,却是丝毫不成问题。事实上,虽然常常只是半工半读,但少年在那饶州季老先生门下同窗弟子之中,所习艺业却已算得上是同侪之中的翘楚了。
醒言从没像现在这样感激自己的老父——如果不是父亲当年厚下老脸来,央那季老先生收他为弟子,现在他还真不知道,这千鸟崖上清闲的山中岁月,该如何打发了。
虽然醒言现在已经入得上清宫,还当上这“四海堂”的堂主。但这些时日下来,他与上清宫其他的年轻弟子,基本还没什么交往。倒不是醒言孤僻,而是旁人冷落。那些个年轻一辈的弟子,能入得这上清之门,俱是一时之选。这些与醒言同龄的上清门人,不是那世家子弟,便是那富族苗裔,像醒言出身这般寒微低贱的,倒实在少见,几乎没有。并且,虽然醒言顶的这“四海堂”的堂主头衔,差不多便只是个虚职;但那些出身良好、年轻气盛的弟子,心中却更是多有不屑——醒言也是那玲珑心肠之人,平素与弘法殿的弟子同食,从那些略略交接的话语之中,自是能体味到这种轻忽之意。
现在看来,那送醒言同来罗浮的陈子平,倒算是他们之中的异数了。只不过,似乎他现在正在潜心研习道法,醒言很少能看到他。
当然,虽说醒言初时也有些郁闷,但他素来惯在那贩夫走卒间厮混,对于这些炎凉冷眼,却都已经习惯。只不过,虽然醒言入得上清宫之前,竟还是那妓楼中的乐工,可谓是当时最低贱、最不入流的职业;但少年却从来都不轻贱自己的身份,从来都不以自己那谋食手段为耻——马蹄山野农户人家的朴实家教,让醒言知道,只要是自己正经出力做活,便没啥好惭愧、好觉得低人一头的。再加上后来又读了那么多先哲圣贤的诗书,醒言知道,在这市井喧嚣的烟尘之中,在这卑寒微末的身份之外,自己仍可以保持一颗高贵的心。
醒言现在所在的这罗浮上清宫,虽然讲求出世清修,但与当时天下大多数道教教门一样,也不禁止弟子婚娶。在这上清宫中,便有不少双修的道侣。因此,那郁秀峰紫云殿中出色的妙龄女弟子,便常常会成为其他殿观中年轻弟子欣羡追慕的对象。
只不过,这一切的道途旖旎,却与醒言无关。那些紫云殿的女弟子,也常会来这抱霞峰上弘法殿中修习法术。从平日的风闻中,少年发觉,这些个紫云殿中的上清女弟子,对他这个饶州市井而来的少年堂主,看法却与那些弘法殿中的男弟子差不多,多有轻忽,甚是不以为意。
虽然有些沮丧,但这样一来,倒让醒言少了许多烦扰,多了不少静心研习典籍的功夫。
现在,除了将《上清经》、《玉皇经》、《南华经》、《道德经》、《神通品》等等这些上清宫推崇的道家典籍,细细参读之外,醒言还不忘翻出老道清河赠给的那本加了料的上清经,用心参研其后那附着的“炼神化虚”二篇——因为,醒言现在有空静下来,细细回想一下,自己身体里这股自命的“太华道力”,这半年来的表现,还真有点像这两篇中提及的那“强名强字”的太华道力!
经历过这半年的磨砺,少年现在深深认识到,自己身体里这份意外得来的太华道力,绝非凡品。
说起来,醒言也算夙有慧根,那晚在马蹄山上又偶入那天人无我之境;再加上现在又静心研习了这么多道家典籍,现在对他来说,也是多有领悟——这“炼神化虚”、“太华道力”,还有那所有道家典籍中推崇、追求的“长生久视”,它们背后隐藏着的玄妙义理,对少年而言,却也并非全无头绪。
只是,醒言现在觉得,自己与那渴求的最终义理之间,便似是横着一道隔膜——虽然这层隔膜看似一点便破;但真待他凝神去想之时,却发觉还是毫无头绪——
触手可及的距离,其间却似有天渊之隔!
直到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事情才似乎有了突破。
这晚正是月半,月满如轮,清光万里。醒言闲来无事,便在这千鸟崖的石坪之上,迎风赏月。
现在少年面前这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一轮明月,正挂在那片云也无的纯净天幕之中。这罗浮上空的天宇,现在正呈现出一种纯粹的深蓝;在这片深蓝的映衬下,醒言只觉得今晚天空中这轮明月,那流泻千里的月华,分外的动人心魂。
看着这月照千山的美景,醒言只觉得灵台一片空明。
当下,便忍不住心生赞叹:
“唔!不愧是仙山洞天!立在这千鸟崖上,再看天上这明月之时,都觉得这月轮分外的清澄明亮!”
对着这千山月明,醒言正琢磨着要不要吟上几句以助清兴,却忽的听到,在自己所住的那石屋之内,似乎正有啥东西在嗡嗡作响!
醒言闻声正要走过去察看,却突听得那石屋之中,“沧”然一声清啸,便有若龙吟一般——正自不知发生何事,少年却突然看到,自那石屋窗中,正有一物如游龙一般,倏然电射而来,眨眼间便飞到了自己的身旁!
事出不意,倒是让醒言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发现这突然凌空飞来之物,正是自己去年在那马蹄山上捡回来的古怪剑器!
——这把当年没能卖出的古剑,现在却似乎又通了人性,正剑尖点地,“立”在自己这主人身旁!
“唔~这剑果然多有古怪!”
醒言心中暗忖。正待他想往前凑凑,看看倒底是咋回事时,却突然发现,虽然目不可及,但在那冥冥空明之中,只觉着自己头顶上那充斥整个天宇的月华,正自趋合汇聚,越积越强,便如那千川归海一般,正在往自己身旁这把剑器中汇去!
而立在这古剑近旁的少年,待这月华流光扫过自身之时,发现自己身体中那股太华道力,正似乎受了这月华气机的牵引,开始在那四筋八骸中不住的流转!
此时的古剑,又发出那幽幽窅窅的光华;银色的月辉,一触到剑身表面,便如泥牛入海一般,倏然不见——
那原本黯淡无光的剑身上,现在却似乎正流转变幻着各种莫名的图纹!
第十七章 元灵初聚,炼化剑胆琴心
话说醒言自入得罗浮山上清宫,任了这四海堂的闲职,平日无聊之时,便以研习那道家典籍为乐。
这抱霞峰上的千鸟崖,本来便偏于一隅,寂静清幽;再加上那抱霞峰上的上清弟子,心下对这位“捐山”入教的市井子弟,多有不屑,因此,便更显得这千鸟崖上门庭冷落,清静无比!
千鸟崖四海堂,与那喧嚣热闹的饶州街市相比,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幸好,这位道门菁英不屑的市井少年,也许其出身登不得大雅之堂;但于这文墨之事上,醒言还算颇有造诣。正因如此,这个千鸟崖上无所事事的闲差,才没让这个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憋气抓狂。
闲来无事之时,醒言便读读这四海堂石居中,那些前辈堂主们所贮的经书。这些个忙不迭的抽身而退的前辈堂主们的藏书,倒也五花八门,足够醒言来消磨时间。
若不读书,那便练笛;这曾用它谋得衣食的本事,醒言自不会放却;只不过,现在再不用为那工钱逢迎客人,那日常所吹笛声之中,颇多了几分清逸出尘之意。如果既不读书,也不吹笛,那醒言一般便在那袖云亭中,坐着发呆,有一搭没一搭的思索自己这“太华道力”、“炼神化虚”、还有那些玄之又玄的道家经纶,背后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普适规律——究竟、什么是道家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天道”,又是什么,在主宰着他们这追寻“天道”的修炼历程!
也许,有时候由因而果,甚为自然简易;但若要由果及因,便往往有登天之难。何况,以醒言这么一个少年,要去推求那千百年来都鲜有人能描述清楚的“天道”,又谈何容易。
不过,正应了那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醒言这少年小伙子却没想到这么多,只觉着琢磨琢磨这些个事儿,还挺有意思——特别的,挺打发时间!
日子,便这样波澜不惊的流逝,直到这个圆月如轮的夜晚。在这个月明之夜,少年那似乎毫无希望破解的死结,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正在醒言立于这千鸟崖上,赏看眼前这千山月明的美景之时,却突然发现,自己那把脾性古怪的无名剑器,竟是不请自来,突然便激射而至——这把以前常拿来或当棍子使、或装幌子吓唬人的钝剑,便直直“立”在自己的身边,通体流动着奇异的光华,正在聚拢吸纳着这漫天的月华——
这眼前看似无比奇诡的情景,对少年醒言来说,却是熟悉无比!
去年夏夜,在马蹄山头那块白石之上,醒言经历的那个诡异夜晚,还有几月前自家马蹄山平地突兀而起的饶州天空,都曾出现过这样如若梦寐的诡异情状。
现在,拜这无名钝剑所赐,醒言全身也沐浴在它吸引而来的无形月华之中——不,不止是自己这头顶的月华;醒言清楚的感觉到,那充塞浮动于罗浮洞天千山万壑之中的天地灵气,似乎也都被牵引起来,漩动,流转,汇集,一起朝这把幽幽窅窅的古剑奔涌而来!
虽然,这一切都发生在无形之中;但这位曾经让那神曲『水龍吟』鸣啸于人间的少年,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聚涌而来的天地菁气——
不仅是感受到。现在,这位四海堂主张醒言,便正立于这浩荡奔腾的漩涡中心!
与这身外“漩涡”相对应的,现在少年身体里,那股有如流水般空灵的“太华道力”,也似乎将少年这身体之中,当成了一个小小的乾坤,正在循着他身外天地间那庞大“漩涡”的方向,奔涌流转,生生不息。
随着这样相生相济、顺时顺向的漩涌流转,醒言只觉得自己拥有的那太华道力,正在将体外那庞大无俦的天地灵气,如抽丝剥茧一般,将那至空至明、至真至灵的先天菁气,一丝一丝的汇入到自己身体里这个小小的漩涡中来。
与上次马蹄山上所忍受的非人煎熬不同,这一次,醒言却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痛苦。现在在他心中,反而觉得浑身都充盈着欢欣鼓舞的勃勃生机——在这一刻,似乎这整座罗浮洞天的万山万壑、这整个明月静照的天地乾坤,全都有了自己的生命,蓬勃葳蕤,通过这至大至微的无形水流,一起向这位伫立于抱霞峰顶的少年,致意,微笑……
……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奇异的感觉,终于像那潮汐一般,渐渐的退去,再也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随着这“水潮”的退却,古剑旁这位如入梦境的少年,现在也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哦!原来自己还在这抱霞峰的千鸟崖上啊。
重又回到人间的少年,又朝那把古剑望去——只见这把曾和他闹过情绪的无名剑器,现在重新回复那钝拙无锋、平淡无奇的模样。只是,在少年的眼里,这把自己曾经差点当掉的钝剑,现在却是那么的神秘莫测。
“呵呵,上次俺在马蹄山头那块白石上乘凉的古怪遭遇,也是你干的好事吧?”
虽然现在明白这剑器绝非凡物,说不定还和自己那神雪玉笛一般,属于那神器一流;但醒言心性素来旷达,得剑这么久,可以说是朝夕相处,现在这把钝剑在他眼里,就像一个爱闹脾气的老朋友一般,实在生不出什么敬畏之心。
只不过,现在这把古剑,听了醒言这话,却是毫无响应,一副“俺只是段凡铁”的模样——怕是又在那儿装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