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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士的辉煌与解体(2)
同其他人一样,士人的自由也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不仅流动和选择要花费气力,它本身就是一种痛苦。没有或缺少知识与能力的士人们和恪守旧时代士的某些原则或道德的士人也不会受到欢迎,不被统治者所选择。于是这些人便会慢慢沉沦下来,有的甚至穷得没有饭吃。《孟子》中所说的陈仲子,平常以“身织屦,妻辟纑”为生,有时弄得好几天吃不上饭。《礼记?檀弓》中所写的那位不食“嗟来之食”的饿者,最后饿死了事。当然也有为人所羡慕的直上青云的士人。如《孟子》中一位游士景春所说的话:
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这两位都是没有什么特操的纵横家。公孙衍是“纵家”,主张关外六国“合纵”以对付强秦,曾佩五国相印而为“纵长”;张仪则是“横家”,主张六国与秦国交好,从而达到让秦国各个击破的目的。然而,这些纵横家们的关于“纵横”的主张也在不断地变化。如为人们所熟知的苏秦,曾游学齐国,师事鬼谷子,学成后西至秦国以“连衡”之策说秦王,怂恿他出兵关东灭六国,秦王不用,苏秦黄金花尽,黑貂之裘敝,落魄而归。至家,“妻不下絍,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他感慨万分地说:
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
《战国策?秦策一》
于是他发奋苦读,后以“合纵”之策说赵、燕、韩、齐、楚等国,鼓励他们联合起来对抗暴秦,得到他们的赞成。赵国封他为武安君,佩相印,并给他“革车百乘,锦绣千纯(束),白璧百双,黄金万镒”,联络各国诸侯,共抗强秦。当他如此排场地路过家乡时,父母亲自为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因此,他踌躇满志地说:
嗟乎!贫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盍可忽乎哉?
《战国策?秦策一》
苏秦的故事活画出游士们的思想面貌。这种没有固定主张,缺少超越精神的士人,只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朝秦暮楚,以三寸不烂之舌扰乱天下,给老百姓带来无穷祸患。孟子讴歌的“无恒产者有恒心,惟士为能”的士人应该是——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子?滕文公下》
但是像以拯救“天下之溺”为己任,以推行其“仁政”理想而四处奔波的孟子,“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的墨子等,这种有超越精神的士人,和“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的重道轻位者,在脱序的士人之中只是少数。大多数游士还是“无恒产无恒心”的,连商鞅这样开宗立派的法家思想家,在游说秦国时也是看秦孝公的脸色行事,而缺少坚定的前后一贯的政治主张。他先是说以“帝道”,秦孝公听了昏昏欲睡,并不开悟;于是他再说以“王道”,孝公仍然没有兴趣;商鞅最后改说“霸道”和“法术”,才受到秦孝公的欢迎。作为法家的一代宗师尚且如此,其末流则不难想象。像那个位至秦朝宰相的李斯,当他被秦二世处死时,把自己比作粮仓或厕所里的老鼠,还真是有几分自知之明。这些游士都是以个人富贵为追求目标,缺少独立的人格,更不用说孟子提倡的“说大人则藐之”的风度了。
法家的集大成者韩非子在他的著作中也不是宣传谋国方略,而是以揣摩人主的好恶为立说之本(如《说难》、《孤愤》等名篇)。我们说法家只有政治操作的权术,没有超越本身利益的人文精神,是不过分的。这种把权术、谋略视为立国根本的政治主张,对后世文人士大夫的人生态度也有不良影响,一些缺少超越精神和社会关怀的士人就把“应帝王术”作为政治操作中的核心去研究和揣摩,使得儒家的“兼济天下”的精神被消解。
◎游士的辉煌与解体(3)
最能体现游士精神的,是战国时期纵横家的思想意识,他们实用主义的价值观,纵横捭阖的处世手段,没有固定是非观念的认识论,庄子常说,“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实际上他是有是非的,因为他们确实是以“无是非”为“是”,以“有是非”为“非”的,而且极端坚持自己的主张,以此傲视他人。以及更缺少社会关怀,这些对于后世的游民思想意识都是有深刻影响的。
一个具有悠久文明历史的民族,在文明发端时期的重要思想体系都会构成这个民族文明发展的“基因”。中国春秋时期所形成的儒家思想、道家思想、法家思想,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研究者们对这种影响已经作了许多论述。实际上,纵横家也是中国文化基因的组成部分。纵横家喜欢谈阴谋策略,但是没有理想和终极关怀。在正常的和平时期,人们蔑视这种思想意识,说它:
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
《荀子?不苟》
并指出它“妄言乱世”(柳宗元语)。宋濂进一步批评说:
量天下之权,度诸侯之情,而其所欲动之揣摩也,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
《诸子辩》见《文宪集》卷二七,《四库全书》本。
这些批评虽然都有道理,但是,在专制主义制度下,那些被统治阶级所弘扬的所谓“人类的理想”和“终极关怀”都带有一定的欺骗性。特别是在非常时期或非常状态之下,这些平时挂在嘴边的东西都会抛个精光,此时他们只关心具体操作的手段和事物行为的进程了。在这种情况下,纵横家的阴魂就会起作用了。那些“理想”、“终极关怀”都会被视为“书呆子的见识”,视为“迂阔”,弃置而不用。另外,游民中的知识阶层也像其他游民一样,希望在社会变动中能够“发迹变泰”。他们对游士精神,对倡导阴谋策略的纵横家更有兴趣,并进一步把它庸俗化,剥去一切文饰,使之成为游民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士”作为贵族“尾巴”时,本来是有自己的尊严、义务和道德观念的群体,甚至连最残酷的战争中都有必须遵守的规则。如宋襄公的“不鼓不成列”、“不杀二毛”,不是什么“蠢猪式的仁义道德”,而是周初贵族战争中要普遍遵守的,它是贵族的尊严和荣誉所在。只是到了春秋时代,礼崩乐坏,才被视为可笑之举。
2游士的解体
秦统一以后,士人要依附的政治力量只剩下一家——秦王朝,没有选择的可能。而且秦原本是战国七雄中文化最落后的一国,荀子游秦之后感慨秦国无儒,后世也有“孔子西行不到秦”的诗句。在这种传统氛围之中,虽然在统一战争时秦统治者还暂时优容和争取过士人,但是一旦统一大业完成之后,秦始皇所采取的就是法家的文化专制主义。如韩非所强调的:
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
《韩非子?五蠹》
初建立的秦王朝按照法家的主张,用极其严厉的手段控制舆论,钳制思想,不许在下位者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更不准随意议论,使广大民众达到《管子?任法》中所说的那样驯顺的水准:
官无私论,士无私议,民无私说,皆虚其匈以听于上。
从官到民都要听在上位者的话,而且要虚心地听,不许有自己的一点意见。思想发布的最后权力在皇帝手里,全国只要有耳朵就可以了。秦朝统治者只承认政治秩序,并且力图以“政治秩序来取代文化秩序”见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在这种政治环境里的士人不仅没有了选择权,而且连存在的权利也受到质疑。法家为统治者所设计的理想国中,除了君王以外只需要两类人,即农夫和战士。战士可以保卫统治者和开拓疆土,农民种地织布以保证统治者与战士的衣食住行。此外之人都属于“蠹”(害虫),均在排斥之列。法家的这种设计也取消了自己,法家的代表人物商鞅、韩非、李斯皆死于秦,这不是偶然的,这是法家理论上的漏洞与悲哀。法家思想家赋予皇权专制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以绝对的权力,把他们推到人间最崇高的地位上去,使他们具有决定一切的权力。可是,法家没有想到,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消灭自己。一切为专制体制进行政治设计的知识分子,最终都是作法自毙。
◎游士的辉煌与解体(4)
游士自由流动,妄议国政,只能影响专制统治者地位的稳定,自然属于第一个被打击的对象。当然,彻底地排斥干净以“劳心”为主的士人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些不安分的、具有自主意识的、四处流动的士人,肯定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秦统一中国之前,就根据法家思想对游士采取了严格的限制,甚至惩罚措施。《云梦秦简》中就有《游士律》一条:
游士在亡符,居县赀一甲,卒岁责之。
有为故秦人出,削籍,上造以上为鬼薪,公士以下刑为城旦。
前面是针对外国到秦国游说的游士而言,说如果丢失了通行凭证(亡符),要罚一身衣甲之钱,到年底征收。后面是针对秦本国游士而言。说秦国的游士如果出国游说,就要取消其户籍,抓到以后,如果有“上造”以上的爵位,要判劳役三年;如果是“公士”以下的爵位或无爵位,要判劳役四年。转引自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P81。当时秦国还需要外国来的游士帮他出谋划策,所以只对没有证件、来历不明的游士略示薄惩以外,别无惩处;而对于本国的游士,特别是对那些要出国为别国效力者,则严惩不贷。从其未统一中国时的法律可以想见其统一之后对游士的严厉。这时已经没有本国、外国之分了,秦国法律可以适用于全国了。
秦统一后,所有游士都是皇帝的治下之民,他们若略有活动,大概都要处以劳役了。法家的“尊君卑臣”的主张在秦朝得以贯彻。商鞅认为国家大权只有君主独享:“权者,君主所独制也。”《商君书?修权篇》。反对“释法任贤”,他说:“夫举贤者,世之所治也,而治之所以乱。”《商君书?慎法篇》。只要有法律,国家就可大治,“贤者”也不需要,任贤只能导致动乱。在这种势态下还要游士干什么?此时,所有士人只有老
老实实“以吏为师”,从小吏做起,为朝廷服务。而且“为人臣,北面委质,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军旅不敢辞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韩非子?有度》。耳目口舌只为君主而生,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之“私”。这种意识形态彻底断绝了游士的生存基础。
汉朝建立之后,因为采取了分封制,大封同姓王和异姓王,诸侯国之间有竞争,游士略显活跃。特别是惠帝之时废弃了秦之挟书律,文帝废除了诽谤妖言罪,士人感到了短暂的宽松,但是这也如人之回光返照,像战国时代的那种辉煌却永远不再。经过了文、景两代推行的“强干弱枝”政策,诸侯国大多名存实亡,不敢放胆招揽游士,士人只有为朝廷服务一条道路。当时又加强了对士人的思想控制,汉武帝时实行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游士的社会基础、思想基础都已消失殆尽,自然就难以生存下去。在这个大一统的时代,士人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他们想“游”是游不起来了,只有归附皇权这一条道路。用人权只掌握在朝廷手中,不管你贤还是不肖,“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此时士人的升沉往往不是凭个人才智,而是凭机遇和对皇权的曲从程度了。所以,士人们只能以统治者的意志为依皈,不可能坚持离经叛道的主张。西汉中期以后,士人多出于大姓强宗。大姓强宗的子弟如果能出仕做官,累世为官的家族便成为士族,做不成官的士人也有其家族作为后盾。士族便成为士人与豪强地主的结合体。要为官的士人首先要在家族中成为合格的孝子,此时士人受到家族和国家的双重约束,像战国时期那种摆脱外在束缚、完全受自己意志支配的士人是越来越少了。整个的皇权专制社会大体如此。
与战国时期的游士以争相出“奇”出“新”,勇于推销自己和具有自主意识相反,天下一统时代的士人则是越平庸越有前途,这是在家中就已经训练完成的了,到了社会上再进一步打磨,成为彻底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