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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则从德川末年至明治初年之间民族生活动摇时代的流行呗之类,是怎样地痛切的时代生活的批评、豫言、警告,便是现在,不也还在我们的记忆上麽?
美国的一个诗人的句子有云:
First from the people’s heart must spring
The passions which he learns to sing;
They are the wind; the harp is he;
To voice their fitful melody。
――B。 Taylor; Amran's Wooing
先得从民众的心裡
跳出他要来唱歌的情热;
那〈情热〉是风,箜篌是他,
响出他们〈情热〉的繁变的好音。
――泰洛尔,〈安兰的求婚〉
情热,这先萌发于民众的心的深处;给以表现者,是文艺家。有如将不知所从来的风捕在弦索上,以经线发出殊胜的妙音的Aeolian 1yre〈风籁琴〉一样,诗人也捉住了一代民心的动作的机微,而给以艺术底表现。是天才的锐敏的感性〈sensibility〉,赶早地抓住了没有「在眼裡分明看见的民众的无意识心理的内容,将这表现出来在这样的意义上,则在十九世纪初期的罗曼底时代,见于雪莱和裴伦〈拜伦〉的革命思想,乃是一切的近代史的豫言;自此更以后的嘉勒尔、托尔斯泰、伊孛生〈易卜生〉、默退林克〈梅特林克〉、勃朗宁〈白朗宁〉,也都是新时代的豫言者。
从因袭道德、法则、常识之类的立脚地看来,所以文艺作品也就有见得很横暴不合宜的时候罢。但正在这超越了一切的纯一不杂的创造生活的所产这一点上,有著文艺的本质。是从天马〈pegasus,诗神谬思的飞马〉似的天才的飞跃处,被看出伟大的意义来。
也如豫言者每不为故国所容一样,因为诗人大概是那时代的先驱者,所以被迫害、被冷遇的例非常多,勃来克〈布莱克〉直到百年以后,纔为世间所识的例,是最显著的一个;但如雪莱,如斯温班〈思温伯恩〉,如勃朗宁,又如伊孛生,那些革命底反抗底态度的诗人底豫言者,大抵在他们的前半生,或则将全身世,都送在轗坷不遇之中的例,可更其是不遑枚举了。如便是孚罗培尔〈福楼拜〔G。 Flaubert〕,一八二一~一八八〇,法国作家〉,生前也全然不被欢迎的事实,或如乐圣跋格纳尔〈华格纳),到得了巴伦王路特惠鍚〈Ludwig〉的知遇为止,早经过很久的飘零落魄的生涯之类,在今日想起来,几乎是莫名其妙的事。
古人曾说:「民声,神声也。」〈Vox populi; vox Dei。〉传神声音,代神叫喊者,这是豫言者,是诗人。然而所谓神,所谓inspiration〈灵应〉这些东西,人类以外是不存在的。其实,这无非就是民众的内部生命的欲求;是潜伏在无意识心理的阴影裡的「生」的要求。是当在经济生活、劳动生活、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等的时候,受著物质主义、利害关系、常识主义、道德主义、因袭法则等类的压抑束缚的那内部生命的要求――换句话,就是那无意识心理的欲望,发挥出绝对自由的创造性,成为取了美的梦之形的「诗」的艺术,而被表现。
因为称道无神论而逐出大学,因为矫激的革命论而失了恋爱,终于淹在司沛企亚的海裡,完结了可怜的三十年短生涯的抒情诗人雪莱,曾有託了怒吹垂歇的西风,披陈遐想的有名的大作,现在试看他那激调罢:
Drive my dead thought over the universe
Like withered leaves to quicken a new birth!
And; by the incantation of this verse;
Scatter as from an unextinguished hearth
Ashes and sparks;mywords among mankind!
Be through my lips to unawakened earth
The trumpet of a prophecy!O Wind;
If winter es;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Shelley;Ode to the West Wind
在宇宙上驰出我的死的思想去,
如乾桔的树叶,来鼓舞新的诞生!
而且,仗这诗的咒文,
从不灭的火炉中,〈撒出〉灰和火星似的,
向人间撒出我的许多言语!
经过了我的口唇,向不醒的世界
去作豫言的喇叭罢!啊,风呵,
如果冬天到了,觢天还会远麽?
――雪莱,〈寄西风之歌〉
在自从革命诗人雪莱叫著「向不醒的世界去作豫言的喇叭罢」的这歌出来以后,经了约一百馀年的今日,波尔雪维主义己使世界战慄,叫改造求自由的音声,连地球的两隅也遍及了。是世界的晚大的抒情诗人的他,同时也是大的豫言者的一个。
二、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
或人说,文艺的社会底使命有两方面。其一是那时代和社会的诚实的反映,别一面是对于那未来的豫言底使命。前者大抵是现实主义〈realism〉的作品,后者是理想主义〈idealism〉或罗曼主义〈romanticism〉的作品。但是从我的〈创作论〉的立脚地说,则这样的区别几乎不足以成问题。文艺祇要能够对于那时代、那社会尽量地极深地穿掘进去,描写出来,连潜伏在时代意识社会意识的底的底裡的无意识心理都把握住,则这裡自然会暗示著对于未来的要求和欲望。离了现在,未来是不存在的。如果能够描写现在,深深的彻到核仁,达了常人凡俗的目所不及的深处,这同时也就是对于未来的大的启示,的豫言。从弗罗特〈弗洛伊德〉一派的学子为梦的解译而设的欲望说、象徵说说起来,那想从梦以知未来的梦占〈详梦〉,也不能以为一定不过是痴人的迷妄。正一样,经了过去、现在而梦未来的是文艺。倘真是突进了现在的生命的中心,在生命本身既有著永久性、普遍性,则就该经了过去、现在而未来即被暗示出。用譬喻来说,就如名医诊察了人体,真确地看破了病源,知道了痛苦的所在,则对于病的疗法和病人的要求,也就自然明白了。说是不知道为病人的未来计的的疗法者,毕竟也还是对于病人现在的病状,错了诊断的庸医的缘故。这是从我的在先论那创作,提起左拉的著作那一段16,也就明了的罢。我想,倘说单写现在,然而不尽他对于未来的豫言底使命的作品,毕竟是证明这作为艺术品是并不伟大的,也未必是过分的话。
三、短篇〈项链〉
摩泊桑〈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一八五〇~一八九三,法国作家〉的短篇,而且有了杰作之一的定评的东西之中,有一篇〈项链〉〈La Parure〉。事情是极简单的――
一个小官的夫人,为著要赴夜会,从熟人借了钻石的项链,出去了。当夜,在回家的途中,却将这东西失去。于是不得已,和丈夫商议,借了几千金,买一个照样的项链去赔偿。从此至于十年之久,为了还债,拼命地节俭,劳作著,所过的全是没有生趣的长久的时光。待到旧债渐得还清了的时候,详细查考起来,纔知道先前所借的是假钻石,不过值得百数元钱罢了。
假使单看梦的外形的这事象,像这小说,实在不过是极无聊的一篇閒话罢。统诗歌、戏曲、小说一切,所以有著艺术底创作的价值的东西,并不在乎所描写的事象是怎样。无论这是虚造,是事实,是作家的直接经验,或间接经验,是眩樱羌虻ィ窍质档祝敲位玫祝游囊盏谋局仕担疾皇俏侍狻?梢猿晌侍獾模窃谡庾魑筢纾兄嗌俅碳さ装凳玖φ庖坏恪W髡呷≌馐孪笞霾牧希跹褂茫源丛炝四敲巍W髡叩奈抟馐缎睦淼牡籽e,究竟潜藏著怎样的东西?这几点,纔正是我们应当首先著眼的处所。这项链的故事,摩泊桑是从别人听来,或由想像造出,或採了直接经验,这些都且作为第二的问题;这作家的给与这描写以可惊的现实性,巧妙地将读者引进幻觉的境地,暗示出那刹那生命现象之「真」的这伎俩,就先使我们敬服。将人生的极冷嘲底〈ironical〉的悲剧底的状态,毫不堕入概念底哲理,暗示我们,使我们直感底地、正是地、活现地受纳进去,和生命现象之「真」相触,给我们写得可以达到上文说过的鑑赏的第四阶段的那出色的本领,就足以惊人了。这个閒话,毕竟不过是当作暗示的家伙用的象徵。莎士比亚在那三十七篇戏曲裡,是将胡说八道的历史谈、古话、妇女子的胡诌、报纸上社会栏的记事似的丛谈作为材料,而纵横无尽地营了他的创造创作的生活的。
但摩泊桑倘若在最先,就想将那可以称为「人生的冷嘲〈irony〉」这一个抽象底概念,意识地表现出来,于是写了这〈项链〉,则以艺术品而论,这便简单得多,而且堕入低级的讽喻〈allegory〉式一类裡,更不能显出那麽强有力的实现性、实感味来,因此在作为「生命的表现」这一点上,一定是失败的了。怕未必能够使那可怜的官吏的夫妇两个,活现地,各式各样地在我们的眼前活跃了罢。正因为在摩泊桑无意识心理中的苦闷,梦似的受了象徵化,这一篇〈项链〉纔能成为出色的活的艺术品,而将生命的震动,传到读者的心中,并且引诱读者,使他也做一样的悲痛的梦。
有些小说家,似乎竟以为倘不是自己的直接经验,便不能作为艺术品的材料。糊涂之至的谬见而已。设使如此,则为要描写窃贼,作家便该自己去做贼,为要描写害命,作家便该亲手去杀人了。像莎士比亚那样,从王侯到细民,从弑逆,从恋爱,从见鬼,从战争,从重利盘剥者,从甚麽到甚麽,都曾描写了的人,如果一一都用自己的直接经验来做去,则人生五十年不消说,即使活到一百年、一千年,也不是做得到的事。倘有描写了姦情的作家,能说那小说家是一定自己犯了姦的麽?祇要描出的事象,俨然成功了一个象徵,祇要虽是间接经验,却也如直接经验一般描写著,祇要虽是向壁虚造的杜撰,却也并不向壁虚造的杜撰一般描写看,则这作品就有伟大的艺术底价值。因为文艺者,和梦一样,是取象徵底表现法的。
关于直接经验的事,想起一些话来了。一向道心坚固地修行下来,度著极端的禁欲生活的一个和尚,欲咏著俨然的恋的歌。见了这个,疑心于这和尚的私行的人们很不少。虽然和尚,也是人的儿。即使直接经验上没有恋爱过,但在他的体验的世界裡,也会有美人,有恋爱;尤其是在性欲上加了压抑作用的精神底伤害,自然有著的罢。我想,我们将这看作託于称为「歌」的一个梦之形而出现,是并非无理的。
再一想和尚的恋歌的事,就带起心理学者所说的二重人格〈double personality〉和人格分裂这些话来了。就如那司提芬生〈史蒂文生〔R。 L。 Stevenson〕,一八五〇~一八九四,英国作家〉的杰作,有名的小说《Dr。 Jekyll and Mr。Hyde》裡面似的,同一人格,而可以看见善人的Jekyll和恶人的 Hyde 这两个精神状态。这就可以看作我首先说过的两种力的衝突,受了具象化的。我以为所谓人的性格上有矛盾,究竟就可以用这人格的分裂,二重人格的方法来解释。就是一面虽然有著罪恶性,而平日,总被压抑作用禁在无意识中,不现于意识的表面。然而一旦入了催眠状态,或者吟咏诗歌这些自由创造的境地的时候,这罪恶性和性底渴望便突然跳到意识的表面,做出和那善人、那高僧平日的意识状态不类的事,或吟出不类的歌来。如佛教上所谓「降魔」,如孚罗培尔〈福楼拜)的小说《圣安敦的诱惑》〈La Tenta Lion de Saint Antoine〉那样的时候,大约也就是精神底伤害的苦闷,从无意识跳上意识来的精神状态的具象化。还有,平素极为沉闷的僧人底〈misanthropic〉的人们裡,滑稽作家却多,例如夏目漱石那样正经的阴鬱的人,却是做《哥儿》〈坊チヤン〉和《咱们是猫》〈吾辈八猫ラア儿〉的 humorist,如斯惠夫德〈斯威夫特〔J。 Swift〕,一六六七~一七四五,英国讽刺作家〉那样的人,却做《桶的故事》〈Tale of a Tub〉,又如据最近的研究,谐谈作者十返舍一九,是一个极其沉闷的人物。凡这些,我相信也都可以用这人格分裂来说解释。这岂不是因为平素受著压抑,潜伏在无意识的圈内的东西,祇在纯粹创造那文艺创作的时候,跳到表面,和自己意识联结了的缘故麽?精神分析学派的人们中间,也有并用这解释cynicism〈嘲弄〉之类的学者。
将艺术创作的时候,用譬喻来说,就和酒醉时相同。血气方刚的店员在公司或银行的办公室裡,对著买办和分行长总是低头。这是因为连那利害攸关的年底的花红也会有影响,所以自己加著压抑作用的。然而在宴席上,往往向老买办或课长有所放肆著,是酩酊的结果,利害关系和善恶批判的压抑作用都已除去,所以现出那真生命猛然跃出的状态来。至于到了明天,去到买办那裡,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