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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认识了南汉宸夫妇。这个前杨虎城将军的秘书长,西安事变中的著名人物,坐的是驾驶室。他去西安是为延安的文化机构募捐,包括为“鲁艺”募一架钢琴。南告诉沙汀,如果不走,本来已经要选沙汀做新成立的宪政促进会陕甘宁边区分会的理事的。
第二天上路,沿途见到不少“马家胡子兵”(马步芳部队),知道形势究竟与前不同。南汉宸为人诚恳、周到,抵西安后,当夜曾邀沙汀去浴池洗澡。南是公开的身分,上街带着勤务兵。
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是旧地重来,不过,去延安时只临上车前才住进的,这次是三天全都住在这里。沙汀被引导着去见德高望重的林伯渠。林老看了介绍信,知道是去后方,特别嘱咐下面的工作人员要多给一些路费,准备好行装。关于沙汀的笔记本、稿件,林老指示可以留下由军车直送重庆,免得路上生事。第二天躲过一次警报。防空洞在外面,挨着城墙。沙汀看见林老跑得气喘吁吁,却仍询问身边的同志,需要撤离的人是不是都撤离了。那种对人的关切,使他想起解放区来。
(你刚离开一个地方,就怀念一个地方吗?主要就是留恋这种同志间的新型关系。这在当时国内的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七贤庄等于是西安的“解放区”啊)
在这个“解放区”,他还遇到“鲁艺”戏剧系一个相熟的剧团团长王震之,带了一个演剧队刚从晋东南慰问回来。此人多才多艺,话剧、京戏,场面上的活,胡琴、小鼓,样样来得。在办事处的院子里,他为大家组织了一次文娱晚会,使沙汀想起在冀中与“鲁艺”同学多次登台唱歌的情景。
一位精明的车副官,帮沙汀办好了由第二战区返川的护照。找裁缝把一件军用革皮大衣改成中式皮袍。这种老羊皮大衣都是新疆盛世才送的。这个军阀需要装出进步,延安需要一条由陆路指向苏联的通道,两边的关系一度维持在“友好”阶段。茅盾、赵丹都是在那个时候先后去迪化(乌鲁木齐)的。
第三天夜里,沙汀夫妇坐火车到了旅客拥塞的宝鸡。凭了一张车副官给“工合”宝鸡办事处的介绍信,奇迹般在次日凌晨便搭上一辆货车。到成都后,急急把黄玉颀送到几十里外的仁寿文公场文华中学,使她与其老母、幼子团聚。之后,单身一人又转回成都,等候《新华日报》运报的便车,准备前往重庆报到。
一种负疚的心情迫他赶快去重庆工作。其实,他在路上已经执行起为延安招揽人才的任务。从文公场回来,特意在罗江停留一夜,住在国立第六中学李广田那里。陈翔鹤经李介绍也在这里执教。依靠翔鹤以及其芳与这位斯斯文文的散文家在北平时代的友谊,动员他去“鲁艺”教书。与李广田在宿舍里聊了大半夜,李同意去陕北,但后来据说是因路上的困难太大,到西南联大去教书了。
在成都,车耀先一直在替他联系车子。《新华日报》驻蓉的办事机构,车的“努力餐”,沙汀下榻的旅馆三位一体,恰都在祠堂街上,联络很是方便。利用等待的时间,车耀先找来张秀熟等七八位熟人,听沙汀介绍大家关心的敌后生活。座谈完毕,在“努力餐”吃了车跃先的名菜“素什锦”。秀熟老师还偷偷约沙汀到半节巷自己的寓所谈了许久,详细了解延安的军事力量。沙汀尽其所知,向老师陈述了一二○师近期的战绩,特别是敌后军民、军政、上下关系的新气象。从国统区党内同志的殷殷关切,他懂得解放区存在的价值。他终于搭车来到山城重庆。《新华日报》的车子运去的是新报纸,运回来的是嘉乐纸厂的货物。同车的旅伴有在郭沫若的文工会工作的罗髫渔一家。经过路上罗的介绍,对山城文化界的一般情况已有所了解。两天后下车,按罗的指点找到“左联”时期的熟人,安排了住处,随即去红岩嘴南方局接转组织关系。
这里离城较远,过了李子坝、化龙桥,离开大路爬上山坡便进入大有农场地面。他想起昨天见到在上海认识的章汉夫,又名石通,入过监狱,出来时关系丢了,是周扬给他接上。现在他在《新华日报》,曾嘱沙汀如遇盯梢如何在半路拐进农场主饶国华的住所。他意识到回到重庆,就等于处在半地下的状态了。为了慎重,他果真去打扰了一次饶宅。
那天在南方局由博古(秦邦宪)接见。他在延安听过他的讲话。回答了博古详尽的询问,秘书取来由军邮带到的笔记本和记写贺龙的书稿。博古指示他到市内曾家岩找徐冰联系一切。
现在他便是去见徐冰。被称为“周公馆”的八路军驻渝办事处是座三层小楼,叫人起疑的是二楼居然驻有一个水利委员会的办公机构。通向三楼有专门的扶梯,从晒台可以了望嘉陵江的江面。
谨慎的沙汀,一路警惕地进了门。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周恩来的助手徐冰,一副文化人的潇洒模样,干练,终日乐呵呵的神情。沙汀想,这才是每日帮助周恩来应付无穷无尽事务的人呢。徐冰告诉他,他的工作就是联系本地原“左联”的成员,了解情况,同时,完成延安交办的两项任务。他要定期到这里来汇报,周恩来同志有时也要参加听的。这就与“左联”时期协助周扬所做的差不多。
等后来与徐冰稍稍熟识,两人发现彼此有个共同点:嗜好杜康。碰上汇报时周恩来不在五十号,徐冰会让勤务员去买几块炸排骨,随手从写字台底下取出一瓶沪州老窖,一边吃酒,一边谈话。董必武很严肃,如果叫他看到,会半开玩笑、半批评地冲着徐喊道:“你一天就吃酒!”大家都忍不住哈哈一笑。
同“左联”作家联络并不难,他的住地华裕农场里便住着一群。到达重庆当天,他就到临江门横街三十三号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会去。一进门,迎头撞见的便是胖胖的宋之的,人称豪放爽快的“宋大爷”。在上海,沙汀编《光明》的时候,读过宋的报告文学《一九三六年春在太原》。后来看他们演出《武则天》,戏散后还相约在四马路的高长兴绍酒馆喝过花雕。这个话剧家待人的热情真是少见。他自己12月12日和作家战地访问团的同人刚从前方回渝,一听说沙汀还没有住处,便邀他到长江对岸铜元局的华裕农场住。
华裕农场是胡子昂办的。从菜园坝摆渡过去,沿半人高栽满铁篱笆刺的鹅卵石墙走上一段路,进入农场大门,便见一条上坡(又是上坡)的煤渣路,直通场部的四合院。场部门前有一个水池,四周围满葡萄架。整个农场西面是桃子林、李子林,中部是苹果林、柑桔林,其他还有菜地、奶牛厂。种粮很少,以水果为主,环境很是优美。在这个安静的四合院里,住着一些与农场经营毫无关系的作家:宋之的、王苹夫妇,罗烽、白朗夫妇,章泯、萧昆夫妇,加上葛一虹,最后来了沙汀,组成一个文化集体。
这些作家都是通过我哥哥胡甫章才去住的,我那时在上学,放假回家就能看见他们。我叔父胡子昂本来学农,抗战回川后,向重庆的资本家筹款办了这个农场。但是他很少来,把事情交给我哥哥和一个技师,我们全家也搬去住。
我哥哥学画,并不懂农业,他只是管事。农业全靠陈技师,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他不是科班,对剪枝有经验,懂得园艺。农场从当时看,算是科学种田,讲究水果、牲畜的品种。周围的农民看农场用纸来包洋葡萄(马奶子葡萄),在池子里养又白又大的北京鸭,都觉得稀奇。我们常年有水果吃。
作家们住在这里写小说、搞翻译。罗烽写《满洲的囚徒》,我抄过稿子。沙汀写作用毛笔,纸是一刀一刀的连史纸,他折成三叠来用,下面放一张带格的稿纸,修透过来。他在整理解放区的印象,《H将军在前线》,我替他抄过。他原稿的字很小,很秀丽。休息的时候,他跟宋之的夫妇打麻将。他们自己开伙。有时躲警报,大家都挤在农场东面的一个防空洞里。
我母亲对他们很热心。她懂中医,只相信自己的中医派别,用药温和。连有名的中医开的方子,她也敢把热药换掉。作家们谁有病,她就开药、熬药,看着吃下去,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四合院里宋之的、沙汀住左厢房。罗烽与我们家住正房。哥哥和技师办公室在右手的南房。后来还住进一个国民党的将军,带着姨太太,为的是起掩护作用。记得哥哥在上海订了一套《鲁迅全集》,运到桂林搁下了,就是靠这个将军介绍军车送到重庆的。这时沙汀是不是离开了农场,我就记不得了。①我二姐在铜元局小学教书,这样我们才搬到华裕农场住。之的的脾气,他住到哪里,文艺界的朋友也到哪里。他们特别能聊。沙汀会摆龙门阵,幽默,指手划脚。讲过延安的事,但不随便讲。我大着肚子(怀女儿宋时),端个凳子听。有时能聊一天,我就为他们服务,做饭。之的的朋友特别能吃。沙汀在我们这里搭伙。①所以,沙汀总是不忘王苹的黄豆红烧牛尾,称她为烹调家。沙汀与宋之的则是大吃家、酒徒。
住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他逐渐建立起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每周进城去爬那上上下下的路,参加周公馆讨论文化工作的例会,进行作家间的联络。几天以后便回农场乡下写作。自从1939年“五四”大轰炸后,大部分的文化人都住在南温泉和北碚两处。南温泉较近,过江在海棠溪乘公开汽车可直达。走完南温泉的正街,顺坡进入后面的桃子沟,在河沟北岸搭起一列租金低廉的茅舍,杨骚、白薇、欧阳山、草明都住在这里,简直就是“左联”小说散文组的原班人马。后来“文协”很有先见之明的在这里预备下几间房子,等4月下旬第二次轰炸来的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北碚很远。从重庆去,有水陆两路。黄桷树有复旦大学、通俗读物编刊社的文化人。胡风住在那里,曾写信给宋之的为《七月》向沙汀约稿。话说得很艺术,说如果“刊载了他(指沙汀——笔者)的稿子,将来在革命法庭受审,判罪会轻一点”,仿佛对将来有预感似的。依他们过去的关系,这种间接托人求文的做法,说明两个口号的往事仍然横亘在两人中间,虽然双方都想把它忘却。所以沙汀决定要给胡风写稿。
北碚附近草街子的古圣寺,有陶行知办的育才中学,在实践着陶从生活出发、劳动与教育合一、全面发展儿童个性的教育思想。学校注意发展学生艺术才能,像大学一样设文学系、音乐系、戏剧系(当然是初学课程)。主要的师资都是有名气的知识分子:贺绿汀、艾青、章泯等等。为“鲁艺”招揽人才,这是个理想的地方。
在市内张家花园范长江的青年记协附近,沙汀拜访过郭沫若、阳翰笙、老舍。老舍住在张家花园上坝黄炎培办的中华职业教育社那里,不辞辛苦地主持着“文协”的会务。沙汀还到《新蜀报》看望了漆鲁鱼和姚蓬子。他对姚的印象不算好,因为姚办的作家书屋克扣作家们的稿费。老舍为人风趣,为了姚蓬子抽烟乱扔烟灰,准备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烟缸,说是“严阵以待”。
这样初步联络过了一巡,沙汀出席了周恩来亲自掌握的汇报会,就在曾家岩五十号一楼周的卧室里。沙汀在延安见过周,听过他的讲演,不看稿子,条分缕析,思路清晰、开阔。周恩来亲切的睿智风格,是他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这次开会之前,大家欣赏了田汉从桂林捎来送毛泽东、周恩来各位负责同志的条幅。诗文都是这位戏剧家的亲作。田汉不愧风流倜傥。
对于这次汇报,沙汀至今记得:我对白薇大姐在上海的工作和生活谈得较多,还讲过一个故事:她在红十字会医院割盲肠,开刀之后,医生这才发觉,她的盲肠已经自行萎缩消失了!恩来同志听罢,朗然大笑。随即十分关切地问起她当日重庆的生活和健康状况。①
这种可以讲故事的会,有政治家周恩来的人情味和小说家沙汀对人的兴趣在内。会上谈起以群,沙汀说在上海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就是1932年“一·二八”事变逃难到租界,以群来找刚刚靠近“左联”的艾芜。那时他叫华蒂。周恩来截住话头,指示说:以群在监狱里有些问题,但已清楚,只要他自己革命,可以当非党干部使用。周恩来对以群处理自己关押期间妻子梁文若与吴奚如关系的冷静态度,也表满意。
就是这几句话,造成以后沙汀与以群的长期关系。
起初,以群等于是沙汀的助手,并不参加徐冰主持、周恩来有时也在场的文化工作讨论(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