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6.黄不愿去接受检查:“话讲对了,牛肉都做得刀头。”张谈了赖的嘻皮笑脸:“还会有这种事啊!”“到时候再说吧!”谈起一个生病的老头子的危险征兆。
7.这是秋收后的事。事件呢,整社,订生产计划:大春的。追述订计划的经过:黄被迫承担了高指标;张随和;但都明知道不能兑现,决心继续抵制:“我安心当社员!”“我不是为了当干部才入党的。”社员们又高兴,又为之担心。
8.小春收获了:一早就出现拿摸风,更盛了。征购的问题:工作组主张少留;张、黄反对,抵制。瞒产私分:“自由主义在这时有什么不好?”对统治过严的反驳。搜查,没有一粒麦子、胡豆!“还要搜社员?不行!”争执以工作组让步告终。
9.大春,抵制得更巧妙了。黄或张的亲戚前来依靠:述说苦况,死人,丢荒,外流。这是老人:“难道我怕死嘛?我就要看看:这个戏咋个结局!”收留下来开荒。工作组的干预:“不能开荒!”“好嘛,”“又不开嘛!”偷偷搞:“这才真正是贼娃子活路呢!”
10.“作伪”被发觉了,斗争:“我拿这个钱,手决不会发抖!”张或黄大有一拼之势。工作组除驻社干部,全调走了。放手干:“他撤我的职好啦!”电话会议:八字方针的精神。张或黄:“像在磨盘上睡醒啦!”再不做贼娃活路了。随即弄清底里:党内通信。……这个提纲与《抵制》已十分相像。不仅有“拿摸”的合情处理,还有做“贼娃子活路”的描写。人物却还只有生活中原型的姓氏,黄勤明与张书记都没有区别开。它证明《在困难面前》同日后的《抵制》之间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一切《在困难面前》的构思,都没有“王部长”这个人物。《抵制》的第三次停写,在沙汀面前设下一个大的难题:如果他改弦更张,重新把《在困难面前》这两个提纲中的任何一个复活,由于材料实际上源于一处,只能利用一次,写出了没有王部长的《在困难面前》,便等于在世界上消灭了有王部长的《木鱼山》!
《木鱼山》是卞之琳提议他改的名字。(青㭎坡》——《木鱼山》,不要说“对”得有多工,其简洁明了,就让他喜欢!原来拟过的《抵制》、《木鱼山公社史断片》、《汪达非同他的伙伴》的名称都为之失色。
在他解放后的写作历史里,能度过政治的低气压,不为所动,坚持一个作家的独立思考,是并不容易的。不采用“张、黄体”(两个基层干部的抵制)而继续写“汪、王体”(基层与高级干部联合抵制)的小说,是在1982年10月以后。这次他一气写下去了。
8月,他搬进木樨地二十四楼北京新居。他退休了。他为文学研究所的科研规划操过心,现在,他把工作交给比自己擅长管理行政的荒煤,将关系转到中国作家协会总会,专心伏在高层建筑的十三层,构筑他的中篇。
王部长这个人物越来越获他的心。他不是热切地剖析过能软能硬、能冷能热的“皮糖性格”吗?汪达非、王部长身上,都具有这种内在气质。他赋予“软性反抗”于巨大的美感。这是他对中国民族性格的主观体验,也是他身上牢固存在的农民性的一次“外化”。他见过的农民,大都善于“弯曲”生长。他四十年代在故乡避难,“文化大革命”坐牢,都是这样挺过来的。王部长身上有省里某领导干部的影子,同时,按一个省级文艺干部的心态去揣摩,把自己的情感渗透进去,把“我”的人生哲学渗透进去:王部长也是他沙汀。《木鱼山》的结尾写了近半年,从1983年2月写起,三易其稿。他对于小说结构向来讲究。汪达非听完七千人大会的传达归来,如果写成凯旋式的,失了悬念,就太露了。为了考察七千人大会当年在农村传达的实况,他们专门写信向克非询问。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他高度重视小说结局的历史真实性,以及它对揭示全书题旨的功用。收到克非的回信,他把原写的“地委”传达,改成“县委”非正式的打招呼。而汪达非赶回社里,恰遇上生产队长刘大旺的死,给可能到来的“胜利”笼上一层赴难的悲壮气氛,避免了轻飘飘的革命大团圆。
最后两段的要点,开初是写在一个协和医院的药房纸袋上的。5月的一天早上,他醒来躺在床上,这两段的文字汩汩地流上心头,一时来不及找笔记,便随手拿起枕边的药袋。
近来,他的梦很多。是老人的杂乱无章的梦。他白天晚上设想《木鱼山》的结尾,为了设想汪达非闯进刘大旺房里,在死者面前痛哭,会怎样说出“你也多等我个半天一天”的话,一次午睡时,他在梦里哭醒!
他几次梦写刘尔钰。1980年,这位诚笃的省一师同学不幸确诊为脊椎癌。问讯后,他立即让孩子代表他将一笔赠款送去,以制止刘变卖藏书,筹措生活费用的举动。刘让人转来三本字画,这无疑是做为朋友永诀的纪念。他睹物神伤。在同辈中,如尔钰这样才华、修养绝不在他之下的人,是不少的。仅仅因为他们不如他有开辟更高生活道路的勇气,结果统被埋没了。
1981年3月,茅盾辞世。小儿媳告他这个消息,他一时六神无主。巴金到京吊唁,打来电话,他手握耳机哽咽,连对方的住地、电话号码都忘问了。这些年,他每年都要去交道口南三条的寓所探望茅公一两次。上个月,为了鲁迅诞辰百年纪念会的准备工作,他还专程去与他商讨。沙汀从踏上文坛之日起便受茅公的指教,是一向尊他为前辈的。解放后,茅盾多次在各种场合赞扬沙汀的作品“无懈可击”,“才是货真价实的短篇”。可以说,把托尔斯泰型的小说模式与中国民族生活结合,他所走的小说道路正是以茅盾为旗帜的!6月13日晚,他梦见最后一次到茅公家的情景。他扶着他从会客室回房休息,茅公气喘吁吁的。他也大咳,咳醒了。
他把《木鱼山》修改稿交卞之琳、陈荒煤,请老朋友提意见。他不相信这个中篇会有失错,又怕有失错,等待“判决”的心情照例紧张。
朋友们加以肯定、鼓励。修改,再修改。到1983年7月,才亲自把定稿交给吴强,转上海的《收获》。9月13日作品发表前夕,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坐在绿草茵茵的河岸边,用极小极小的竿子,钓上一条鳞光闪闪的大鱼!
这算是什么征兆呢?是想念故乡的火烧鞭、黄腊丁这些鱼,因而也就想念故乡了?还是说他渴望亲近水?他的口腔常年疼痛,养成了抿嘴巴的习惯动作。哮喘、肺气肿、呕吐,令他的喉头时时干燥,不舒服。他干瘦干瘦的,许多早就认识他的人说,他还是那个样子,就是萎缩了一点,这对于老年人倒是好事。说话的声音也干干巴巴,但说得高兴,会在你面前屈起右手的食指、中指的两个关节,把桌面敲得卡卡响。稀奇的是一头蓬发仍是黑的!照旧不驯地向四外扎撒开,无法梳拢。他是不是缺乏足够的水分?
《木鱼山》含着一个老作家难得的反思,这年10月问世了。可能任何圆梦的企图都是徒劳的,应当简捷地了解它的第一义,不必绕什么弯子,钓到大鱼就是钓到大鱼!
魂归红石滩
他生命的每一关键时刻,都扎扎实实落到他的乡土上。《木鱼山》的故事最初发生停顿,与安县山水草木相连的小说便呼之欲出了。
这差不多是他半生孕育之作。五十年代参加石板滩土改以来,他一直梦想描写川西北解放初期的社会风貌。他有睢水十年的生活做基础,做过不少故乡和四川各地的调查,同张秀熟、李劼人、艾芜不知谈过多少次,连提纲都拟了几个。箭在弦上,而箭就是不能够离弦。题材上的政治压力一旦放松,由睢水袁寿山串连起来的这段生活就全盘变活。可能压抑太久了,一下子放得很开很开。1979年12月,他制订了一个三部曲的写作计划,表现出一种史诗般的气魄:这本书应比《淘金记》发掘更深。
结构。三种力量:袁一伙,杨、萧、唐一伙,市井商贩。这三种力量也是三条主要线索,穿插于这三条线索之间的,则是附属于、动摇于三者之间的帮闲、帮忙。总题:《流氓皇帝》或《胖大爷》。可设想为三部:1.抗战胜利前夕;2.在解放战争中;3.解放前夕。
第一部:起于独山失守,乘机大拉关系。因为一些有政治野心和有爱国思想的大人物,都认为该地是避难和打游击的好地方,结果敌未入川,而胖子则由此壮大了声势,更为所欲为了:修建学校,沽名获利。
第二部:抗战胜利了,卖不成壮丁,大烟生意也可能成问题,特别盗卖了那么多公粮,怎么办?人心惶惶。
可是内战起了,高兴:转危为安,特别继续要征粮和壮丁,更合口味。在此期间,胖子派头、手面更不同了,也更醉心名利。
第三部:四川解放前夕。国民党着着失败,慌了。伪装开明,笼络青年知识分子、劳动人民,但一面却准备应变,同时又以应变为口实,向一些土粮户吓诈钱财,并继续盗卖粮谷,兑换硬洋、金条。
这三部,每一部都可独自成书,主要人物不动。书名也不标明上、中、下。各自有一题目,等到出齐了,或者最后一部写成了,在序上加说明。
他还列了整个三部曲的人物表,用的是生活中原型的姓名。每一部均匀地安排了二十六个章节。七十八个章节一一写了述要。如果这个计划实现,将是他最宏大的一部分。可是1980年8月他在成都休假,开始动笔写的只是第三部,名叫《应变》。
他收缩了。本来想倒着写,由第三部上溯写到第一部。后来集中精力写的就是一部。开头非常顺手,他安排了一个环境,以便引出小说的时代,引出人物,叙述一个强权社会在崩坏之前,如何最后一次运用权力来苦苦挣扎。这个环境选定在四川每一个稍大的县镇都会有的街市中心:十字口。
睢水的场镇太小,它没有标准的十字口,需要从安昌镇移植。十字口的夜市,烧房门口聚集着喝“碗碗酒”的挑夫、车夫、小商贩、吝啬的小粮绅、普通的市民。长柜台下边与之“配套”的烧腊摊子,担担面和汤元担子,正生意兴隆。挎竹篮卖花生、香烟的小贩,兜揽生意的那一股子劲够瞧的:“你尝两颗看脆不脆嘛!”“你吸一支,吸不通不要钱!”
描述这样的场面,描述在这样的场面下人们以各自的身份议论逼近的战争,对于他,真是闭上眼睛立时便在面前。这年年末,《应变》写好了前九章 。袁寿山、萧文虎舅甥俩和吴瑞卿老师之间,明明暗暗的斗争已经展开,小说却忽然在原地踏起步来。他迟疑不决,《木鱼山》和《应变》都遇到了麻烦。
《应变》的难题是,究竟应以哪种人物为重点?胖爷,还是群众中的积极分子?他过去还考虑加上一个征粮队的角度。他不满意原来那种什么都沾一点的布局,管它叫“猫抓糍耙”。在1981年所有不写《木鱼山》的空隙时间里,他都在调整《应变》的结构,发现自己变得不忍割爱材料,总是拼凑故事。这说明他老了,犯了老年人的琐碎病。等到他已经意识到,他的艺术个性不适于大张大合,关键还在于收缩,《木鱼山》已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能够一气接写下去了。1983年《木鱼山》发表,《睢水十年》进入写作高峰,家里却发生一桩不幸的事件。
刚虹的儿子劼劼患了脑病。每年回川,在新巷子住所,劼劼是他身边最可爱的孙子。两爷子往往可以在一起说上半天并不需要谁懂的话。这年在京,听说孩子得了奇怪的病,他十分惦念,常盼他的母亲来信,好知道治疗的情况。7月,收到一封刚虹的信,竟然没有提到孩子,他很生气,曾让女儿拍电报来讲清楚劼劼的病情。实际上,孩子患的是脑癌,已经夭折。全家上上下下只瞒了爷爷一个人。
8月的一天,他做完早课,就是从十三层楼下到七层,再扶住楼梯爬上来。任白戈的夫人华逸来访,这是他们家的熟人,谈话比较随便。当话题从白戈的健康谈到四川住房的时候,沙汀冒出一句:“无论如何,我不想在新巷子十九号住了!”
华逸误以为这是由小孙孙的夭亡引起的,随便接口安慰说:“刚虹很懂事的,也很坚强,她没有被丧子的悲痛压垮。”一语泄露天机,道出了事情真相。
他当时惊呆在座位上,知道自己这几天预料的事果然发生。但经人证实后,他仍然不敢相信。下午华逸来他房里告别,一脸捅了漏子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