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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波尔朵斯一边问,一边朝后边望望,好象想寻找这件使布朗舍难过的事,把它给他赶走似的。
“从前,”食品杂货店主说,“您简简单单地叫我布朗舍,您会对我说,‘你想攒多少,布朗舍,你达到什么数目才肯退休?’”
“当然,当然,从前我会这么说,”温厚的波尔朵斯顾虑重重,为难地回答,“不过,从前……”
“从前,我是达尔大尼央先生的穿号衣的仆人,您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是的。”
“好,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穿号衣的仆人,但是我还是他的忠实的仆人。再说,自从那时候起……”
“怎么样,布朗舍?”
“自从那时候起,我荣幸地成了他的合伙人。”
“啊!啊!”波尔朵斯说。“怎么!达尔大尼央做起食品杂货买卖来了?”
“不,不,”达尔大尼央说。他听了那句话,从沉思中醒来,集中精神参加了谈话,显得既机灵又敏捷,而这正是他头脑和身休两方面的一切活动与人不同之处。“不是达尔大尼央做食品杂货买卖,而是布朗舍搞起政治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对,”布朗舍既骄傲面又得意地说,“我们在一起搞了一笔小小的文易,我赚了十万法郎,达尔大尼央先生赚了二十万法郎。”
“啊!啊!”波尔朵斯不胜羡慕地说。
“因此,男爵先生,”食品杂货店主继续说,“我请求您仍旧象从前一样叫我布朗舍,继续用‘你’别用‘您’来跟我说话。您想象不到这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快乐。”①
“如果这样的话,我根乐意,我亲爱的布朗舍,”波尔朵斯回答。
他离布朗舍很近,举起手来想拍拍布朗舍的肩膀表示友好。
但是正好马动了一下,妨碍了骑在马上的人的动作,因此他的手落在布朗舍骑着的那匹马的屁股上。
马给拍得朝下蹲了一下。
达尔大尼央笑了起米,并且把心里想的大声说了出来:
“当心,布朗舍,因为波尔朵斯要是太喜欢你,他就会抚摸你;他要是抚摸你,就会把你敲扁的。你看,波尔朵斯的力气不减当年,还是大得很。”
“啊!”布朗舍说,“末司革东并没有死在这上面,可是男爵先生非常喜欢他呀。”
“当然,”波尔朵斯说着叹了口气,这声叹气使得三匹马同时都直立起来,“今天上午我还对达尔大尼央说过我多么怀念他。不过,你告诉我,布朗舍……”
“谢谢,男爵先生,谢谢。”
“好伙计!你有多少阿尔邦②的大花园?”
“大花园?”
“是的。接下来我们还要计算牧场,计算树林。”
①法国人表示客气习惯用第二人称复数来称呼对方,本书中译为心“您”;而对亲密的朋友和家人以及对下属一股用第二人称单数,本书中译为“你”。
② 阿尔邦:法国旧时的土地面积单位,相当于二十至五十公亩。
“这些都在哪儿,先生?”
“在您的城堡里。”
“可是,男爵先生,我没有城堡,没有大花园,没有收场,也没有树林。”
“你有什么呢?”波尔朵斯问,“为什么你把它叫做乡间住宅呢?,
“我没有乡间住宅,男爵先生,”布朗舍有点难为情地回答,“它只是一个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
“啊!啊,”波尔朵斯说,“我明白了,你是谦虚。”
“不,男爵先生,我说的是真情实况,我有两间供朋友住的房间,仅此而已。”
“可是,你的朋友们在哪儿散步呢?”
“首先在国王的森林里,那儿非常美丽。”
“那座森林确实很美丽,”波尔朵斯说,“几乎跟我的贝里森林一样美丽。”
布朗舍眼睛睁得老大。
“您有一座象枫丹白露森林一样的森林,男爵先生?”他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我甚至有两座;不过我比较喜欢贝里森林。”
“为什么?”布朗舍很有礼貌地问。
“首先是因为我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儿;其次是因为里面到处都是偷偷进来打猎的人。”
“偷偷进来打猎的人那么多,您怎么会喜欢这座森林呢?”
“他们猎取我的野物,我猎取他们,这在和平时期,对我来说,是个具体面微的小型战争。”
正谈到这儿,布朗舍一抬头,看见了枫丹白露的头几所房子,它们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天边,另外在密集的、不规则的一大批房屋上面冒出城堡的那些尖顶,石板瓦被月亮照得闪闪发光,看上去象一条巨大无比的鱼的鱼鳞。
“先生们,”布郎舍说,“我荣幸地通知你们,我们已经到枫丹白露了。”
第一四四章 布朗舍的乡问住宅
两个骑在马上的人抬起头,看到正直的布朗舍说得完全正确。
十分钟以后他们到了里昂街上“美丽的孔雀”旅店的对面。
由茂密的接骨木、山楂树和啤酒花围成的高高的树篱,象一道穿不透的黑魆魆的围墙,里面有一所盖着白瓦的大房子。
这所房子有两扇窗子朝着街道。
两扇窗子都黑咕隆咚的。
两扇窗子之间有一个小门,门上有用壁柱支着的挡雨披檐。
他们过了一道高门槛,到了这个门口。
布朗舍下马,好象要敲这扇门,后来他改变了主意,牵着他的马,又走了将近三十步。
他的两个同伴跟着他。
三十步外有一个通大车的栅栏门,他走到这个门口,托起门上仅有的一根木头门栓,推开一扇门。
他牵着他的马先进去,到了一个四周全是厩肥的小院子里,浓烈的厩肥气味说明了紧跟前有一个牲口棚。
“真香,”波尔朵斯也跨下马来,大声说,“说真的,我还真以为是在皮埃尔丰我的牛圈里呢。”
“我只有一头母牛,”布朗舍赶紧谦虚地说。
“我呢,我有三十头,”波尔朵斯说,“更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我的母牛的头数。”
两位骑马的人进来以后,布朗舍把门又关上。
这时候,达尔大尼央已经象平时那样灵活地从马上跳下来,他吸着新鲜空气,高兴得象一个看到了绿树青草的巴黎人,一只手摘了一枝忍冬,一只手摘了一朵犬蔷薇花。
波尔朵斯双手朝沿着长杆子往上爬的豌豆伸去,象牲口一样连荚一起吃下去。
布朗舍立刻到外屋去叫醒一个看上去象庄稼人的弯腰曲背的老头儿,他身子下面垫了一件粗布褂儿睡在一片苔藓上。
这个庄稼汉认出布朗舍以后,称呼他“我们的主人”,食品杂货店主听了十分得意。
“把马牵到喂草架上去,老兄,要好草料,”布朗舍说。
“啊!遵命!多漂亮的牲口,”庄稼汉说,“啊!得让它们吃个够!”
“慢慢来,慢慢来,朋友,”达尔大尼央说,“哟!象平常一样,只要燕麦和干草捆,再不要别的了。”
“给我的马来点水,”波尔朵斯说,“因为我觉得它很热。”
“啊!请不要担心,先生们,”布朗舍回答,“塞莱斯坦老爹从前在依弗里当过宪兵。他会侍弄马。请到屋子里去吧,请。”
他拉着两个朋友走上一条绿荫如盖的小路,这条小路穿过一片菜地,又穿过一片苜蓿地,最后到了一片小花园,花园后面是房子,这所房子的正面,我们已经看见过,朝着街的那面。
楼下有两扇窗子开着,走近以后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子里面是布朗舍的起居室。
一盏灯放在桌上,灯光柔和,这个房间在花园深处,看上去就象是一幅令人感到愉快的画面,充满宁静、舒适和幸福。
洒向四面八方的灯光,一片片地落在古老的上彩釉的陶器上,落在光洁的家具上,落在悬挂在挂毯上的武器上。洁净的光到处都能得到洁净的反光,到处都能找到好看的东西作为它安息的地方。
茉莉和马兜铃的枝叶从窗框垂落下来。屋里点着的那盏灯照着一块白得象雪的缎纹台布,光彩夺目。
两副餐具放在台布上。略带黄色的葡萄酒使得长须水晶玻璃瓶上的那些切面看上去象一粒粒红宝石。一个银盖子的蓝色大彩釉陶器罐,里面盛着起饱沫的苹果酒。
靠近桌子的一把靠背宽阔的扶手椅上睡着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脸上焕发着健康和娇艳的光彩。
在这个娇艳的人儿的双膝上有一只皮毛光滑的大猫,它伏在弯着的爪子上,缩成一团,发出独特的鼾声,这鼾声加上半闭着的眼睛,在猫的习性中意思就是:
“我称心如意。”
两位朋友停在窗前,惊讶得目瞪口呆。
布朗舍看到他们发呆,心里感到甜丝丝的,非常快乐。
“啊!布朗舍这个坏家伙!”达尔大尼央说,“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有时候要离开了。”
“哟!哟!多白的台布,”波尔朵斯也用打雷般的嗓音说。
猫听到这声音吓跑了,那个家庭主妇也一下子惊醒,布朗舍态度殷勤地请两位同伴走进摆好餐具的房间。
“请允许我,”他说,“我亲爱的,向您介绍我的保护人,达尔大尼央骑士先生。”
达尔大尼央象在宫廷上那样握住这位太太的手,而且殷勤得就象握着的是王太弟夫人的手。
“杜·瓦隆·德·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男爵先生,”布朗舍接着说。
波尔朵斯行了一个礼,即使是奥地利安娜也会对这个礼表示满意,否则就未免太苛求了。
接着轮到布朗舍。
他大大方方地抱吻这位太太,不过在事前曾经做过一个手势,好象是请求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允许。
他们当然允许了。
达尔大尼央称赞布朗舍,他说:
“这才是一个善于安排生活的人。”
“先生,”布朗舍笑着回答,“生活是一笔资本,做人就应该尽可能巧妙地利用它……”
“你获得了很大的利润,”波尔朵斯一边说,一边象打雷似的笑着。
布朗舍回过身来对他的主妇说:
“我亲爱的,您见到的这两位曾经在我一生中有一段时间领导我。我曾经有好多次跟您提到过他们两位的名字。”
“还有另外两位的名字,”这位太太用极其明显的弗朗德尔口音说。
“太太是荷兰人吗?”达尔大尼央问。
波尔朵斯捻着他的小胡子,什么都注意到的达尔大尼央注意到了。
“我是安特卫普人,”太太回答。
“她叫热什特太太,”布朗舍说。
“您千万不要称呼她太太,”达尔大尼央说。
“为什么?”布朗舍问。
“因为您这样叫她会把她叫老的。”
“不,我叫她特吕青。”
“可爱的名字,”波尔朵斯说。
“特吕青,”布朗舍说,“她带着她的美德和两千盾从弗朗德尔来到我这儿。她丈夫很凶,常常打她,她逃了出来。我作为一个庇卡底人,过去一向喜欢阿图瓦①女人。而从阿图瓦到弗朗德尔只有一步远。她的教父是我隆巴尔街的前任店主,她来到他家哭泣。她把她的两千盾放在我的买卖里让我给她生利,现在已经给她赚了一万。”
①阿图瓦:法国东北部地区名原属弗朗德尔地区的一部分。
“好极了,布朗舍!”
“她得到了自由,她有了钱,她有一头牛,她使唤一个女用人,还有塞莱斯坦老爹。我的衬衫都是她纺纱织布替我做的,我冬天穿的袜子都是她织的。她每隔半个月才和我见一次面,她说她感到很幸福。”
“我确实很幸福……”特吕青态度天真地说。
波尔朵斯捻着他的另外半边小胡子。
“见鬼!见鬼!”达尔大尼央想,“波尔朵斯会不会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候特吕青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她去催促厨娘,她加了两副餐具,在桌子上摆满了美味菜肴,使得夜宵变成了正餐,正餐变成了宴会。
新鲜黄油,咸牛肉,鳗鱼和金枪鱼,总之,布朗舍的食品杂货店里的东西全上来了。
小鸡,蔬菜,生菜,池塘里的鱼,河里的鱼,森林里的野味,总之,外省的出产全上来了。
布朗舍另外又从食品贮藏室带了十瓶酒回来,瓶子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土。
看到这十瓶酒,波尔朵斯心里更感到高兴了。
“我俄了,”他说。
他带着挑逗的眼光,在特吕青旁边坐下。
达尔大尼央坐在另一边。
布朗舍既审慎而又愉快地坐在对面。
“在吃饭的时侯,特吕青可能常常离开桌子,”他说,“请你们别感到不高兴。她要去收拾你们的卧房。”
这位家庭主妇确实出去了好几趟,从二层楼上传来木头床的嘎吱声和床脚小轮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在这段时间里,三个男人又是吃又是喝,特别是波尔朵斯吃喝得最起劲。
看着他们吃喝真是件有趣的事。
十个酒瓶在特吕青带着干酪下楼来时已经空了。
达尔大尼央还完全保持着他的尊严。
波尔朵斯却相反,已经失掉了他的一部分尊严。
他们歌唱战斗,谈论歌词。
达尔大尼央建议再到酒窖里去一趟。布朗舍走起路来己经失去老步兵的平稳,因此火枪队队长主动提出陪他去。
他们于是走了,一边还哼着歌曲,即使是远在弗朗德尔的魔鬼听了也要害怕。
特吕青留在饭桌上,波尔朵斯的旁边。
两个品酒行家正在柴捆后面挑选葡萄酒时,忽然听见两片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