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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注意什么?说不定,我想,您是在威胁我?”
“我是德·拉费尔伯爵的儿子,白金汉先生,我从来也不威胁人,因为我先下手再讲话。因而,希望您能理解,我对您的威胁,诺,就是这样……”
白金汉握紧双手,拉乌尔继续讲下去,好象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只要您一说出对公主殿下有失体统的话……噢!白金汉先生,请耐心点,我,我很耐心。”
“您耐心?”
“当然罗。如果公主殿下还在英国疆土上,我可以保持沉默;但她现在已踏上法国的国土,我们以亲王的名义前来迎接公主,我警告您,在您疯疯癫癫的爱慕中,只要一出现对法国王室表示不敬的迹象,我就会不是用这种,便是用那种办法来对付您;一种是当着众人面宣布您眼下干的蠢事,并且把您很不体面地遣返英国;另一种是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在大庭广众中把匕首插进您的喉头。再说,第二种办法对我来说似乎更方便,我想我会采用第二种办法的。”
听了这番话,白金汉的脸色比他脖子周围的英国的雪白的波浪形花边还要白。
“布拉热洛纳先生,”他说,“这难道是一位贵族在对我讲话吗?”
“不错,只不过这位贵族是在跟一个疯子讲话。快把您的病治好吧,爵爷,病好了,他就会用另一种语言跟您讲话了。”
“噢!可是,布拉热洛纳先生,”公爵用哽塞的声音咕噜着,并把手搁在脖子上,“您没看见,我这就要死了?”
“如果您现在就死,先生,”拉乌尔以始终如一的镇静态度说,“我倒觉得是件大好事,因为您死了,可以堵死各种各样的流言,不单是有关您的,而且有关那些被您荒谬毁的有名望的人们。”
“噢!您说得对,您说得对,”年轻人发狂似地说,“是的,是的,死!对,死比我眼前所受的苦还要好些。”
说着,他把手按在从胸间抽出半截的、柄上镶满宝石的匕首上。
拉乌尔把他的手推开。
“先生,请注意,”他说,“如果您要死又死不成,不等于又做了一件可笑的蠢事,如果让您死成了,您的血将玷污英国公主的结婚礼服。”
白金汉气喘吁吁地呆了片刻。他嘴唇哆嗦、脸颊痉挛、目光游移,简直象发了狂。
接着,他突然说:
“布拉热洛纳先生,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象您这样一位品格高贵的人,您称得上是为人所知的、十全十美的贵族公子。留下您们的帐篷吧!”
说着,他伸出两条胳膊搂住了拉乌尔的脖子。
所有在场的人都为这个意想不到的举动感到大为震惊,因为他们原先看到两个对手中的一个气得直跺脚,另一个寸步不让。这时大家都拍手叫好,一片欢呼声直冲云霄。
现在轮到德·吉什去拥袍白金汉了,尽管有些勉强,但毕竟也算是拥抱他了。
这是个信号:其他的英国人和法国人也都同样相互拥抱了;适才还各怀鬼胎,虎视耽耽,转眼已称兄道弟,亲如手足了。
就在这时候,公主的随员到了,如果不是布拉热洛纳在场,这两个营垒的好汉们难免不大打出手,那就要酿成血溅鲜花了。
当列队一出现,全场顿时肃静。每一个人的眼睛都转向旌旗飘扬的那一边。
第八六章 夜
和谐融洽的气氛重新在各帐篷间出现。英国人和法国人竞相在雍容华贵的嘉宾身旁大献殷勤,他们彼此之间也以礼相待。
英国人送给法国人一篮篮的鲜花,为庆祝公主光临法国时用,他们准备了许多许多鲜花;法国人邀请英国人出席第二天晚上举行的盛宴作为回礼。
公主一路上接受众口一词的祝贺。从各方对她的崇敬来看,她象个王后,从几个仰慕者对她的虔诚来看,她又象位女神。
太后对法国人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对她来说,法兰西是她的故国,她在英国遭受了许多不幸,所以她怎么也忘怀不了法国。她以自己对法国的一往情深教育女儿,要她热爱这个曾经盛情款待过她们母女俩的国家,这个国家光辉灿烂的未来会给她们的前程带来鸿运。
公主的入城仪式已告结束,看热闹的人已经纷纷离去,这时,只听得远处飘来阵阵的军乐声和轻微的嗡嗡声;夜幕低垂,繁星闪闪的天空,笼罩着被这一天的轰动大事激动得难以平静的大海、港湾、城市和乡村。德·吉什走进自己的帐篷,抱着深沉的伤感情绪坐在凳子上,布拉热洛纳在一旁看着他,直到听他发出一声长叹后才向他走去。伯爵身子往后靠,肩膀支着帐篷,双手遮着脸,胸部起伏,膝盖烦躁不安地在抖动。
“你不舒服吗,朋友?”拉乌尔问。
“非常不舒服。”
“身体上的不舒服吗?”
“是的,是身体上的。”
“今天这一天够折腾的,”年轻人接着说,眼睛盯着他的朋友。
“是呀,不过睡眠可以使我消除疲劳。”
“要我离开你一会儿吗?”
“不,我想跟你谈谈。”
“你慢着,德·吉什,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那么你就问吧。”
“你能跟我赤诚相见吗?”
“一如既往。”
“你知道白金汉为什么这样火冒三丈?”
“我也在怀疑。”
“因为他迷恋公主吗?”
“至少人们都这么想,看他这个模样。”
“喏!你错了,根本没有这回事。”
“噢!我看,这一次是你错了,拉乌尔,他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都饱含了忧伤,我观察他一整天了。”
“你是诗人,我亲爱的伯爵,你到处都可以为你的诗寻找题材。”
“我特别善于发现爱情。”
“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不,有爱情。”
“瞧,你不觉得在欺骗自己吗,德·吉什?”
“噢!我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伯爵激动地说。
“请告诉我,伯爵,”拉乌尔问道,一面用敏锐的眼光盯住他不放,“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好眼力?”
“是,”德·吉什犹豫了片刻,答道,“我想,是我的自尊心。”
“你说自尊心吗?德·吉什,这三个字可是意味深长呵。”
“什么意思?”
“我是说,往常你不象今晚这样多愁善感,我亲爱的朋友。”
“我太疲劳了。”
“太疲劳了吗?”
“是的。”
“你听我说,亲爱的朋友,我们俩曾经在一起打过仗,我们俩曾经一口气在马背上跑了十八个钟头,我们看着三匹马,不是因为累,就是因为饿,在我们胯下倒毙,在这样的困境中,我们照样谈笑风生。请相信我,伯爵,今晚你的情绪低沉,决不是疲劳引起的。”
“那么是因为烦恼。”
“为什么烦恼呢?”
“为今天晚上的事。”
“你指的是白金汉公爵的荒唐事吗?”
“嗯!就为此事;作为我国堂堂君主的代表,竟眼睁睁看着一个英国人调戏我们未来的女王、王国的第二贵夫人,你说多丢脸?”
“是的,你说得对,但依我看,白金汉不见得有多大危险。”
“是的,但是这个人很讨厌。他一到这里不是差点儿使英国人和我们之间闹出一场乱子来吗?要不是你,不是你那令人钦佩的谨滇,你那非常坚定的态度,我们一定早已在闹市中兵刃相见了。”
“你看见没有,他到底还是转变了。”
“是呀,的确是呀;因此我才感到惊奇。你低声细气地跟他讲话。你跟他说了些什么?你相信他爱她,说过这种情感不会轻易让步,除非他根本不爱她!”德·吉什在最后几个字上带着很明显的强调口气,这使拉乌尔抬起头来。
一看就清楚,在年轻人那高尚的脸上流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我对他说了些什么,伯爵,”拉乌尔回答,“我可以重复给你听。请你听着,我是这么说的:‘先生,您神魂颠倒,怀着想入非非的欲望,盯着你们君王的妹妹看,她不是您的未婚妻,她不是您的,也不可能是您的什么人;您的行为冒犯了我们这些来把一位少女领到他丈夫身边去的人。’”
“你是跟他这么说的吗?”德·吉什红着脸问。
“正是这么说的,我甚至还说得更多些。”
德·吉什做了个手势。
“我对他说,‘要是您看见我们中间有谁疯疯癫姗、鬼鬼祟祟,对已经指定要成为我们君王的夫人的公主,不是怀着最纯洁的崇敬心情,而是不怀好意的话,你会怎样来看待我们?’”
这一番话对德·吉什来说非常有针对性,使他脸色发白,同时被这一突如其来的袭击所慑服,不由得浑身打颤,他勉强将一只手机械地伸向拉乌尔,另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和脸。
“可是,”拉乌尔不受他朋友这种神态的干扰,继续说下去,“谢天谢地!人们说法国人没有头脑,却能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中判断得这样正确,表现得这样镇定,我又补充说:‘记住,白金汉先生,我们这些法国贵族为了效劳君王,可以牺牲自己的感情,牺牲自己的财富,乃至牺牲自己的生命,什么时候魔鬼用他的邪念怂恿我们做坏事,焚烧我们的良心,我们就随时把它扑灭,即使要用鲜血去扑灭我们也在所不惜。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我们就挽救了三种荣誉:国家的荣誉,君王的荣誉,还有自己的荣誉。您看,白金汉先生就是象我们这样做的,每一个正直的人都应该这样。’喏,我亲爱的德·吉什,”拉乌尔接着说,“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对白金汉先生说的,对我的论断,他也完全信服。”
一直低着头听拉乌尔说的德·吉什,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挺起身体,眼睛里闪着自豪的光芒,用他那兴奋若狂的手握住拉乌尔的手,他原来冷若冰霜的脸,这时候也红润如火了。
“你这一番话说得太好了,”他半硬咽地说,“拉乌尔,你称得上是个勇敢的朋友,我感谢你,现在,我恳求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你愿意一个人待在这儿吗?”
“是的,我需要休息。今天,许多事情把我弄得心神不宁,明天,你来看我时我一定换个样,不象今天这副样子了。”
“那好!这样的话,我走了,”拉乌尔说完就离开。
伯爵朝他朋友趋前一步,热情地紧紧拥抱着他。
然而,从这种友情的紧抱中,拉乌尔也能觉察到对方有一种强大的内心矛盾在紧张地激荡着。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多美的夜晚;暴风雨过去之后,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生命复苏,到处充满着静谧和安详。天空飘着几片如丝如缕的微云,它那白里泛蓝的色彩,预示着随之而来的是接连几天吹着东风的美好天气。在对着市政厅的广场上,帐篷的巨大黑影被溶溶月色切成一块块,构成一幅黑白相间的镶嵌画。
很快,全城都沉浸在梦乡中,一线微弱的灯光从公主那朝着广场的内室里漏出来,这微弱而柔和的即将熄灭的亮光,仿佛一个似睡非睡的姑娘安静地躺在那里,等睡魔进入她的躯体后,火焰才会熄灭。
布拉热洛纳走出他自己的帐篷,象个好奇的人,又生怕被人发现似的,缓慢地一步步走着。
随后,他躲在厚厚的帐篷的帷慢后面,在那里一眼就可以将整个广场收入眼帘,片刻间,他看到德·吉什帐篷的窗帘在颤动,接着向一边掀开。
窗帘后面映出德·吉什的身影,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灼热地盯着公主那被内室的灯光照亮着的客厅。
照亮这扇窗口的微弱的亮光是伯爵的星星。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整个心灵中的殷切渴望。躲在阴影深处的拉乌尔,看出有多少柔情构成的一条神秘奇妙的纽带,把年轻使者的帐篷和公主的阳台连结起来;这一条由强烈眷恋产生的坚韧的纽带必定会带来爱的迷梦,降落在伯爵用心灵的眼睛极其迫切地贪婪地窥视着的香衾中。
但是,窥伺者不止德·吉什和拉乌尔两人。对着广场那一幢房子的窗户也开着,这是白金汉住的房子的窗口。
借这扇窗口射出来的亮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公爵的剪影,他正懒洋洋地倚在雕着花、用天鹅绒装饰的门档上,他也在对着公主的阳台遥送自己的仰慕和狂热的爱情。
布拉热洛纳禁不住微微一笑。
“多么可怜的一颗被爱情缠住了的心,”他想想公主,这样自言自语。
接着,回过来又想想王太弟,难免不带几分怜悯地说:
“他是一个处在重重威胁中的可怜的丈夫。幸亏他是个显贵的亲王,有自己的军队可以捍卫他所拥有的东西。”
布拉热洛纳对两个求爱者的行动观察了半晌;听见马尼康那如雷鸣般的鼾声,他竟如此神气十足地打起呼噜来了,仿佛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套蓝色镶金线的衣服,而不是那套紫色的。然后,布拉热洛纳转过身来,聆听着远处微风送来夜莺的歌声。他满怀伤感地—这是一种夜间常有的病—进屋休息,想着他自己的心事,说不定在布卢瓦城堡也有两双甚至三双象德·吉什或白金汉一样热情奔放的眼睛在觊觎着他所祟拜的那个偶像。
“蒙塔莱小姐这道防线也不是非常牢固的,”在一声响亮的长叹后,他轻轻地对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