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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问你的呀。”
妈妈答道。
透不想去琢磨妈妈到底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管得太多,想让她快点儿离开。
妈妈叹了口气说,“怎么动不动就发脾气呀?像小孩子一样。”
透不说话了。
“午饭吃什么?”
透说不想吃。
心情糟糕透了。在轻井泽发生的事现在想来就像在梦中一样。
跟由利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今天她穿了件灯笼袖的衫裙套装。
“好漂亮呀!”
由利听了耕二的夸奖很是高兴。下午两点,等由利喝完冰茶一起回到公寓的时候,离打工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耕二非常满意,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多也不少,关键要高效率地加以支配。
由利嘴里含着吸管,白嫩的脸颊鼓鼓的,耕二特别喜欢由利那干净白嫩的肌肤。喜美子的脸颊瘦削,而由利的脸颊则圆圆的。在耕二的眼里,由利圆润白嫩的脸颊是那么尊贵,他决心要让这张尊贵的脸远离不幸,永远幸福。
“你还是别去”嗯老头儿“那儿了。”
耕二把三天晚上请客吃饭的情形讲给由利听了之后,由利建议道,“要是公司发现不了你的价值,你不就太屈才了嘛。”
由利最擅长给人起绰号了。那个商社的专务董事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先“嗯”上一声,所以由利便给他起了这个绰号。
“还拍拍你的肩膀夸你,一听就知道那是客套话。”
由利用吸管拨弄着冰茶里的冰块说。耕二认为由利的话一般都是无害的,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点着一支烟吸了起来。
这个夏天必须跟喜美子分手。在父母那儿呆的几天里,耕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一定要在喜美子完全丧失理性之前,在自己被她折腾得狼狈不堪之前付诸行动。
“今天天气真好。”
由利欢快地说。冰茶已经基本上喝完了,耕二急着想让她把那件灯笼袖衫裙给脱掉。
在回公寓的路上,由利告诉耕二自己和朋友一起去听了场现场演唱会。她的那个朋友只知道以貌取人,而不是以实力选择歌手。那些个靠相貌出名的歌手在由利看来一点儿都不帅气,用由利的话说就是,只是些“幼稚的公子哥儿”。
耕二并不关心由利说话的内容,他只是喜欢和由利在一起,尤其是当由利一边用手挽住自己的胳膊,一边用鼻尖蹭着他的肩头说“我觉得你才帅气呢”的时候,他就更觉得由利可爱了。
跟喜美子见面的情形和跟由利见面时的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在喜美子的要求下,耕二只得带她去了自己的公寓。可同样是自己的公寓,喜美子在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像是不正经的情人旅馆之类的地方。耕二心想,对自己喜欢(应该是的)的女人竟然产生这样的想法大概意味着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差不多了。
喜美子一开始心情就不好。进了屋以后,首先像视察似的把屋里扫视了一遍,然后说道,“到底是年轻人的房间啊!”
“打扫房间和洗衣服都是你自己做吗?”
耕二回答说当然是自己做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喜美子好像并不相信。
“喝点儿什么吗?”
耕二问道。喜美子要了红茶。
耕二往水壶里沏上水,然后从“由利专用”的茶叶盒里拿了茶叶。
“我也挺忙的……”
喜美子开口说道,“平时要学习,家务事也不能撒手不管,还得经常陪着婆婆说话,要忙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耕二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那怎么了?”
他把茶叶和茶碗摆好,随口问道,“所以我想……”
喜美子说话的声音中夹杂着歇斯底里的笑意,“……咱们干脆结束关系吧。”
耕二吃了一惊。他回头看着喜美子,喜美子微微一笑,“结束关系?”
耕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说你也挺忙的,既然咱们两个人都这么忙,也就没必要再这样勉强下去了。”
不好,耕二自言自语道。喜美子发火了。虽然还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发火,但现在正在发火确实无法回避的现实。
“祝你还能把这种生活方式继续下去。不过,我想你是能的,毕竟是冷血动物嘛。嗯,肯定能的。”
喜美子已经不能自已了。
“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要真不在也就算了。可白天和夜里你都不接电话,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喜美子哽咽了,但她没哭,只是强忍着不再说话了。
“对不起。”
耕二道歉说,“你要在电话里留个言就好了,那样我会很快就回电话给你的。”
“你怎么这么蠢!”
喜美子打断了耕二的话,“谁会那么做呢?要是你的女朋友、或者妈妈、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女人听到了怎么办?”
这次轮到耕二打断喜美子的话了,他无法再让喜美子继续说下去。耕二用嘴唇堵住喜美子的嘴,喜美子却使尽浑身力气拼命地挣扎着推开耕二,退后一步瞪着耕二又说了一遍,“你怎么这么蠢呀!”
两个人站在那儿互相盯着对方,终于,喜美子把头靠到了耕二身上。
“多让人担心呀!”
喜美子说话的声音本身就不十分甜美,此刻还夹杂着一丝愤怒。耕二用左手拥了喜美子,腾出右手绕到喜美子身后,把煤气炉关了。水壶里的水早就开了,一直冒着热气。耕二拥着喜美子朝床那边移动过去,边走边连声向喜美子道着歉。耕二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几乎是道歉和亲吻交错进行的,移到床边以后,耕二把喜美子压在床上,用一只手抚摸着她瘦削的脸颊。
虽然已经决定要和喜美子分手了,而且确实是已经决定了,但今天看来还不是时候。
耕二又是在电话里留的言,肯定是在打工或者是在约会的时候打的电话。透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朝窗外望去。时间已经是傍晚了,透翻开昨天在书店找到的《PEACOCK PIE》,翻到“THE SHIP OF RIO”那一页。
诗史还在轻井泽。
那件事发生以后,她是怎样跟浅野一起过日子的呢。
他们夫妻之间好像有一种默契似的,躲在洗澡间里的透显然被忽视了。他的存在与否根本不重要,好像他只是一个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角色一样。
“今天真高兴。”
诗史下楼之前对自己说。说完以后便没事儿似的到浅野那儿去了,透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透仰面躺下,闭上眼睛,想要回忆起浅野来到之前的轻井泽,想重新体会在那里的种种感觉。
然而无论透怎么辗转反侧,努力回忆,在轻井泽时的感觉照样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无论是和诗史一起听过的音乐,还是和诗史一起看过的书,都无法让透平静下来。他烦燥地站起身到厨房里走了一遭,却依然两手空空原样回来坐到了沙发上。房间里的空调开得过强,让人觉得有些发冷。透很羡慕耕二,羡慕他有地方可去,有事情可做。
六点多,窗外完全黑了下来。远处,东京塔静静地耸立着。
电话铃响了两遍之后,透拿起了听筒。
“是透么?”
耕二和往常一样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制服,从休息室给透打电话,“终于找到你了。”
透苦笑了一下,“不好找的应该是你才对吧?我都给你打过好几个电话了,你总是不在。”
“不好意思。我回爸妈那儿了。咱们班要聚会你知道不?我现在正在打工,所以只拣重要的跟你说吧。聚会时间定在下星期五晚上六点,能来吧?地图我会寄给你的。内田好像也要来。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是咱班聚会的筹会干事。他们忽然给我打了个电话,非要我当不可,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干了。以后再给你打电话。哦,对了,前段时间由利麻烦你了,嗯,她回来以后高兴极了。好了,挂了啊。嗯?哦,挺好挺好,你呢?我就不问诗史好了啊,反正说了你也不会跟诗史说的。记住啊,下星期五,那时候见。这次我挂了啊。”
耕二说完挂了电话。在休息室里就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原来是有学生集体来了。耕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多让人担心呀!”
白天纵情享乐一番过后,喜美子又说了一次。
“只要一想到你可能出了什么事儿,我就担心得浑身发抖。”
喜美子显得比平时娇小多了,看上去竟然有些楚楚可怜。她把头靠在耕二的肩头,身体紧紧地贴在耕二身上。
“你是不可能知道的,欲望对年轻人来说是无法理解的。”
“欲望?”
耕二说着折起身,把垂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拨开。喜美子开心地笑着一仰下巴。
“你才三十五岁呀同志,满口都是年轻人怎么怎么的。”
耕二笑道。
喜美子哧哧地笑了。她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耕二,“你是绝对不可能理解一个三十五岁女人的欲望的。”
喜美子说话的样子让人禁不住想笑,但同时,耕二的心头一惊。
“论欲望的话,我绝不次于你。”
耕二说着又压在喜美子身上,但刚才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喜美子不好应付,这个自己以前曾隐隐感觉到,而现在则变成了事实。
“早上好。”
打工伙伴走进来跟耕二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耕二回道。
休息室、烟灰缸、垃圾桶、壁橱、窗户外面闪烁的霓虹灯……。桌子上放着不知是谁吃剩下的炸鸡,整个屋里都弥漫着炸鸡的味道。
耕二收回思绪,朝喧闹的台球厅走去。
第十四章
朝气蓬勃,这就是透在班聚会上的感觉。在耕二打工的地方——一楼是游戏厅、二楼是台球厅、三楼是小酒店、四楼是保龄球场——进行聚会的高中同学们,关系好的和关系一般的,都刚刚二十来岁,一个个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也许跟大家几年不见有关,同学们兴致都很高,男女同学都兴高采烈地说笑着,整个会场十分热闹。透虽然置身其中,却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属于他们中间的一员。
外面正下着雨。黏乎乎的比萨饼、女同学喝的颜色轻浮的鸡尾酒、还有弥漫在灯光昏暗的空间中的音乐……。
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一直在随着耕二移动,看到耕二,他就感到不那么紧张和压抑了。
同学们大都已是大学生了。在透的眼里,这些同学还是高中的时候更聪明、更能干些。
过得怎么样?大学里有意思吗?有女朋友了吗?对就业是怎么打算的?
透耐心地——却是敷衍了事地——反复回答着同样的问题,一两个小时过去了,透始终坐在同一个位子上,从没有移动过位置。
好想见诗史。
透心里一直萦绕着这个念头。
要是诗史见到眼前的情景,会说什么呢?透这么一想,好像稍微来了点儿劲头。诗史也许会两手叉腰,轻轻挑一下眉毛说“菜的味道可不怎么样”,然后肯定又会笑着说“你们都好年轻呀”。诗史也许会随便找一个椅子坐下,如果她觉得有必要,她就会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而且,她肯定还会饶有兴趣地听大家说这说那。
透一个人坐在那儿浮想联翩,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透弓着背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上去心情好像不大好,而且一直都没离开过座位。这家伙还是跟过去一样不喜欢社交啊,耕二心里想。在屏风分隔出的这么大的空间里,无论如何也应该时不时起身跟同学们都打打招呼吧。
一方面,耕二是聚会筹委会的干事,还是聚会的主持,所以他得不时地照顾一下聚会的发起人——她今天穿着粉红色开领短袖衬衫,显得格外精神,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见她这么精干过。另一方面,这里是耕二打工的地方,所以他又要关照一下店里的服务员。在耕二眼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出神,与这些琐碎杂事毫不相干的透既让他来气,又让他羡慕,同时还让他觉得蛮有意思。
还有……。
刚才耕二就感到有人在看自己。是吉田——厚子的女儿。自己曾与她发生过一段不愉快的故事,看来现在自己应该先主动过去跟她打个招呼缓和一下关系才对。
会场实在太吵人了。虽说三年多不见了,但聚到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必要这么激动嘛。耕二对此颇感无奈,尽管作为聚会的发起人之一,他应该对这么热烈的气氛感到高兴才对。
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耕二回头一看,原来是吉田。她化着浓妆,穿着超短裙,在众多变化很大的女同学当中,只有吉田还是老模样,依然留着娃娃头。
“过得好吗?”
吉田的声音那么平静。耕二本想立刻回答说“挺好”来着,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一个人住呀?”
吉田看了看刚才发到手里的同学通讯录说,“哦,也许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的。”
耕二答道。他本想接着询问一下吉田的近况来着,但却怎么也张不开口。要是别的女同学,他肯定早就油腔滑调地跟她们逗笑了。
“我爸爸好可怜!”
在学校的一个角落,食堂的一个窗户前,吉田冲他这样发过火。
“确实做了对不住吉田的事。”
耕二在心里诚恳地反省着。
“这地方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