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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要早点儿走。”
上了电梯以后,妈妈说,“你也别太晚了。”
两个人在最高一层下了电梯。
“明天还得回杉并那边呢。”
“杉并”那边指的是透的外婆家。
“知道了。”
“很轻松的聚会”已经开始了。诗史喜欢间接照明,所以房间里光线很暗,再加上人多,屋里有些发闷。
“阳子!”
诗史先把妈妈让进屋去,然后对透一笑,“欢迎你。”
那只是极短的寒暄,而且,诗史的笑也平淡得近乎冷淡。透觉得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知道的那个诗史简直太遥远了。诗史接过鲜花,和其他的客人攀谈起来。
客厅本是很大的,但也许是人多的缘故,竟然显得有些拥挤。吧台上——诗史家是从不使用餐桌的——摆着几瓶红酒、奶酪、三明治、熏鲑鱼和一些水果。透不由得笑了笑。诗史是不喜欢吃饭的。况且现在早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
人群中透认识的只有在诗史店里工作的两个女孩儿。妈妈手里已经端了红酒,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谈笑起来。
透努力想分辨出这个房间原有的味道。然而它却早已溶化于人群、酒精和插在花瓶里那硕大的百合花的香味之中了。
透很快就认出了浅野。因为他以前在照片里见过,再加上诗史对他的态度也明显不同于对其他人。一会儿跟他低声私语,一会儿又让他帮自己拿着酒杯。
“请。”
有人向自己举起了酒杯。
“谢谢。”
透礼貌地回敬了一下。给透敬酒的女子宛尔一笑说,“阳子是你妈妈吧?”
就在这时,透看到了观音像。平时她是很显眼的,今天却淹没在人群里了。她那华丽的胳臂和深茶色的身影,让透感觉非常亲切。
透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向吧台走去。
“你是透吧?”
有人叫住了透。透回头一看,原来是浅野。透心里一惊,但并没有慌了手脚,反而出奇的冷静。
“嗯。”
他应声道。
“我是浅野。”
浅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接着又说,“诗史经常跟我说起你。好像曾经来这里玩过吧?”
他中等个子,上身穿蓝色衬衣,外套藏青色夹克,下身穿牛仔裤,一整身装扮显得很有风度。听说他是搞广告策划的。
“还是学生吧?”
透说是,然后喝了口红酒。
“这种场合,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啊?”
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需要回答,透也就没说什么。
“好啦,你随便吃点儿什么吧。”
浅野说话的声音挺浑厚的。
诗史依然在远处呆着,好像透根本不在那里似的。
说实话,在这里的感觉实在有些别扭。半个小时以后,透已经吃饱喝足了,他懒懒地斜靠在有些冰冷的玻璃窗上。他并不感到无聊,更何况他也根本没有这个时间。
诗史看样子非常高兴。
“我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诗史这样说道,“虽然说不上特别幸福,但幸福与否又能怎么样呢?”
幸福与否又能怎么样呢?透当时根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只要是诗史给的,即便是不幸,也比其他任何幸福都更有价值。
十一点五十五分。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杯香槟酒。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有人关掉音乐,打开用来播报时间的广播。人们都已经醉了。透的视线在人群中游移着寻找妈妈的身影。希望她别喝醉了。
“还好吗?”
透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既熟悉,又带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倒计时开始了。
“新年好!”
人群里响起了新年的祝福声和酒杯的碰撞声。音乐又重新开始,大家兴奋地高声尖叫。
诗史今晚第一次和透碰了杯。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间,但却是确凿无疑的。透因这突然而至的幸福竟然忘了喝香槟。两个人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小小的、甜美的秘密。
浅野正在跟大家说着什么,也许是在向大家表示谢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诗史又站在了浅野身旁。好像她从来就没离开过那里似的。
“新年好!”
妈妈走过来向透举起酒杯,透也同样向妈妈举杯祝福。刚才那片刻的幸福已经离他远去。
第五章
喜美子是魔鬼。
望着跨在自己身上这个女人圆润光滑的细腰,耕二在心里对自己说。
“好棒呀!”
喜美子低头看着耕二说。她的胸不大,从下面看还略显丰满了一些。
喜美子是魔鬼。
“咱们做一个小时吧。”
刚才,喜美子这样对耕二说。当时,耕二正一只手抚摸着她的乳房,两只脚缠绕着她,还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甜言蜜语。喜美子最喜欢耕二这样爱抚她了。
喜美子慢慢地向耕二身上压下去。耕二能感觉到她腰部的骨头,温暖地微微突出着。
“好舒服。”
喜美子笑着说,她在床上不停地笑着。那是她得到满足的标志。
“耕二,你把我的身子里面撑得好满,舒服死了!”
喜美子说着甩了一下头发,然后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耕二。在做爱的时候,喜美子很少闭着眼睛。
“我怎么做你觉得舒服?”
耕二像平时那样喘息着问,“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更舒服一些?”
喜美子真是魔鬼。
她总是能在这样尽情贪欢一个小时以后,依然能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赶回家去。
“我可是个贤妻良母。”
喜美子过去曾经这样对自己说。那时好像和她还刚认识不久,是在一家咖啡馆里。那里东西奇贵,一杯咖啡就卖八百日元。
“不是自夸,我的家务活干得无可挑剔!”
喜美子穿着颜色鲜艳的紧身短背心,外面随意套了件牛仔服。
“无可挑剔?”
“我老公从来没有自己挑过领带,也从来没有亲自从冰箱里拿过啤酒。”
“嗬,还是大男子主义嘞。”
耕二开玩笑道。没想到喜美子却哧哧笑着回答,“他呀,哪是什么大男子,是个地道的软包!”
“软包……?”
天气很热。耕二喝着冰镇咖啡,喜美子则喝着牛奶一样的冰茶。
“你别以为我在说自己老公的坏话,软包挺好的。”
“软包挺好的……?”
喜美子点了点头。
“我根本就没指望他对我能有多体贴。”
“他是不是只知道在外面工作赚钱的那种人?”
喜美子没有回答耕二的问话,只是茫然地看着窗外,“我干脆就让他觉得我不在就什么也干不了,让他觉得生活中离不开我。这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他已经离不开我了。你说他是不是个软包?”
耕二当时听着喜美子的话,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她老公是不是个软包暂且不论,但是听了她在自己面前吐出的这番话,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喜美子从某处意义上讲还真是挺可怜的。
按照约好的那样一个小时完事之后,两个人坐喜美子的车离开了旅馆。耕二在惠寿比车站下了车,一边目送红色的菲亚特渐渐远去,一边点上了支香烟。
最近由于两个人都比较忙,所以这次和喜美子见面离上次已经有一个月了。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也不得而知。二月。万里碧空,气温却低得让人受不了。
耕二喜欢大龄女人是有理由的。就像他曾对透说过的那样,并不是因为大龄女人的身体有什么特别,或者是因为她们无需为钱烦恼,也不是因为和她们一起走在路上会引人注目,更不是因为她们不会严肃地追问将来会怎样,而是因为一个极为单纯的理由。
大龄女人更加天真。
经过这几年,耕二更加对此深信不疑了。虽然他实际交往过的大龄女人只有三个,但无论是在自己打工的百货店结识的阿姨,还是哥哥的未婚妻,或者是邻居那个经常带着小狗在外面散步的栗色头发的少妇,只要看一看自己周围的这些女人,应该很容易明白这一点。女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天真。
耕二觉得这好像是女人命中注定的。难道女人还会有比天真更可爱的本性吗?
厚子是耕二最早交往的大龄女人,她是个家庭主妇型的女人。每次和耕二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显得有些羞涩。她有一处二十年分期付款的带阁楼的公寓,和丈夫、女儿过着三口之家的生活。
厚子身材娇小,长得很年轻,远比她女儿漂亮。每当耕二夸她漂亮的时候,她总是脸颊绯红不知所措。不过,最让厚子开心的是大家认可她的烹饪水平。厚子做得一手好菜,听她说丈夫和女儿近来都不怎么吃她做的饭了。
耕二和厚子通常是在厚子家里幽会的。白天也照样,只是得小心着丈夫和女儿突然回来。
尽管如此,厚子依然坚持呆在家里,耕二因为当时还是个高中生,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厚子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坏女人。至少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做了坏事,是个坏妻子。然而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她是个好人,是个柔弱的好人,常常让人禁不住产生怜爱之情。
一开始,耕二是打算接近她女儿的。她的女儿在播音组,和耕二是同学,并没有什么魅力。耕二和她交了朋友,到她家去过几次,还在她家吃过晚饭。
耕二故意在播音组有活动的那天去了厚子家。开始还装着等她女儿回来,后来便和厚子发生了关系,当然始终都是提心吊胆的,担心她女儿突然回家。
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被她女儿察觉了。她的女儿——名字叫吉田——对耕二歇斯底里地大发了一通脾气。不用说,她家里也闹得天翻地覆。厚子坚持说都是自己不好,跟耕二没关系。耕二后来和厚子分手了,他觉得应该是先由自己提出分手。而且,他也知道,这样做对厚子来说也她是比较好的选择。
耕二已经很少想起厚子了。两个人交往的时间毕竟太短,再加上耕二当时还只是个高中生。不知怎的,耕二对高中时代的自己有些陌生。
尽管如此,那幢公寓种着花木的停车场、有些幽暗的入口、电梯、吉田家门口的气味、玫瑰色窗帘的质感、吸在大型冰箱门上的几个卡通磁片、还有放在洗手间的脸盆等等,都会时不时地掠过耕二的心头。
耕二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但不知是为了什么,每当他想起跟厚子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总是觉得心里有种挥之不去的阴云。
“对不起。”
每次拥抱亲妮之后,厚子都会这么说,“你真不应该在这儿这么做!”
仅从外表很难看出厚子的年龄,但是脱了衣服以后就暴露无疑了。确实是四十二岁的女人。
厚子胳膊上的肉稍显松弛,浑身瘦得让人心疼,然而下腹却丰腴得恰到好处,是耕二最喜欢的地方。此外,耕二还喜欢她修长的大腿上的肌肤,虽然已经有些失去了弹性。
现在,耕二身边有喜美子。虽然不知和喜美子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但喜美子比那时的厚子整整小了七岁,而且也更加热烈奔放。再说,她还没有孩子。目前,两个人关系处得还比较融洽。
到过年为止,所有一切还都进展顺利。大学放寒假以后,耕二除了过去在台球场打的那份工,又兼了份往百货商店运送岁末商品的工,因此非常忙碌。当然,他也没忘了忙中偷闲,经常找空儿借过父亲的车子带了由利一块去兜风,而且还和打工伙伴一起去滑雪。
从大年三十到初三,耕二都在父母那儿,大年初二他叫了由利,和家里人一起去参拜了神社。家里人是指耕二的父母、祖母、哥哥和他的未婚妻。这是耕二家的惯例,和耕二小的时候没有两样——每年都要去镰仓的八幡宫参拜,晚上则聚在一起吃火锅。
最近几年,耕二在香钱匣前面摇完铃,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的时候,已经有了固定的词句——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你父母真好!”
由利在耕二身后说,“我父母就不这样,真羡慕你!”
出现问题是在一月中旬。现在想起来还让人不舒服。
新年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喜美子突然要给自己钱。
当时是在旅馆的床上,两个人都赤裸着身体。
“可能晚了些,就算是圣诞礼物吧。”
喜美子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了三万日元。三万日元!耕二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只因为喜美子居然给自己钱,而且那钱数也不伦不类的。
“你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是在咆哮,“真没意思!”
看到耕二这个样子,喜美子不安起来。
“为什么?”
耕二跳下床问,“为什么要给我钱?”
那声音里充满了怒气和不耐烦,说话的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我是喜欢和你做爱,可你大概也喜欢我的身体吧?我承认自己好色,但这方面你也应该不亚于我吧。”
“你别生气嘛!”
喜美子终于开口了,“你圣诞节的时候都送我礼物了,我也不知道该给年轻人送什么好,只是觉得送钱的话你用起来方便一些。”
虽然说话的口气强硬,但耕二能看出来,喜美子差一点就要哭了。她手里拿着钱,手腕上还戴着耕二在圣诞节送的金色的手镯。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了!”
“对不起!”
耕二道歉说。他又上了床,但是喜美子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