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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夫人对他非常热忱。“博雅,我们已三年没见了,可别说我的房子不配你住。当然喽,这儿可比不上你们北平大宅……”
“好,我住下来,妈。”他回答说。
那天下午他陪凯男到柏林敦旅社去探亲人。
亲人见面通常是一阵欢喜。经亚和阿非两家人同聚在一个房间里,探询北平的情形。三个女人同时说话,声音又快又急,大家都一面听一面讲。这种交谈如同网球选手赛前作热身运动一样,双方同时发球,每个人都高兴有舒活筋骨的机会,管不了到底对方的球落在哪里。原则是不断地活动,而非合理的竞赛。不管谁在听,一连串字穿透房间,若有时间看到相反的声浪,得第二次反弹回来才捕捉得到。
“是呀。”暗香说。不知“是呀”是新话题的开始,还是前一话题的延续。“你们没见到我们眼看的情景。我们上岸的时候,河岸两旁都是炮声,天空布满黑烟……宛若,让妈说嘛,只有年轻人不害怕。宛平看到他表哥走,也想从军去。两个月前木兰和莫愁都在这儿,亲送阿满和阿通上前线。他父亲死命地阻挡他跟他们去……他才十八岁。你看他衣服都穿不上了,他已开始帮他爹管账……”
阿非建议男士们去经亚房内。“到那边我们才好说话,你们不觉得吗?”
经亚穿着简便的长袍。他要博雅坐扶手椅,自己笔直地坐在书桌前的一张椅上。
阿非坐在床边说:“记得你的老朋友彭先生吧?”
“记得呀,他在哪?”博雅急切地问。
“他上个礼拜来过,留话儿说他要尽快去南京。他说他侄女在这儿,还留下她的地址。你该去看看她,或是打个电话。她住在张华山旅社,是位很美的小姐,她的名字好像是叫丹妮。”
“丹妮?”博雅惊讶地问。
“是呀,丹妮。”
“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很迷人,很风趣,小孩子都喜欢她。她说她曾住过我们家,受过罗娜的招待。”
“我知道了。”博雅笑容满面说,“住过我们家的女子——你说的彭先生的侄女——名叫梅玲。但我相信你说的是同一个人。一切都很神秘。她计划跟我们南下,后来——她又改变主意,跟彭先生走了。她和日本人有点牵连,不过我压根儿不信。我有些为她担心,我得去看看她,打听彭先生是怎么走的。”
他们谈了几件生意上的事情,博雅就起身告辞。
“对了,”他对阿非说,“凯男很不喜欢她。我会回来吃晚饭,但是可别告诉凯男我去哪儿,懂吗?”
阿非看着他笑了笑。
在另一个房间里,男人们才走五分钟,凯男就起劲地描述梅玲惊人的往事。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和警察惹上麻烦?九月时罗娜舅妈请一位朋友来家住。她很神秘,住了好久还不走。她叫梅玲,她要和我们一道来,谁也没法叫她或罗娜舅妈说出她的身世。冯健挺迷她的,我看出博雅也同她眉目传情的,你们知道他对女人的态度。她很漂亮,有双乌黑深邃的眸子,人又活泼,颈子上有颗红痣。”
“咦,那是彭小姐嘛!”宛若说。
“什么彭小姐?”凯男问她,“你们看到她了?”
“我们都看到了呀。”其他小孩都大叫道。
“她是响尾蛇小姐。咝——咝——咝!”银珠说。
“让大人讲,”暗香骂孩子道,“那是彭小姐,我敢确定。孩子们,她叫什么名字呀?”“丹妮。”宛若说。
“什么丹妮,她是崔梅玲。我不是说她是个神秘的女人吗?她是一个逃妾,警察正在找她。”凯男故意压低声音,并特别强调“逃妾”二字。
“但她是位好可爱的小姐呢!”宛若插嘴说。
凯男继续描声绘影地说下去:“原来她改了名哪!她走没几天,警察到我们家来抓她。他们拿出一份天津拍来的电报,说她席卷丈夫的珠宝和金钞,我忘了是多少万。幸好当时她不在,不然我们会在警局惹下麻烦。你们看,和这种女人交往可真危险。谁都能看出她是那种女人——不像良家妇女。我告诉你们,她并非彭先生的侄女。日本人搜我们家的时候,她吓急了,当晚就逃到彭先生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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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拾壹(2)
“噢!”宝芬对这段闲谈听得入神。
“反正我喜欢她。”宛若热切地辩解着。
“妈,”小宛珍问道,“警察为什么要找那个说咝咝的小姐嘛?”
“她告诉我们,她和游击队在一起过,还打过日本人。”银红说。
“她怎么会是坏女人呢?”宛若抗议说。
“我不晓得那种女人有过何种经历。”凯男说,“她还在这儿?”
“我不知道,”宝芬说,“听外子说彭先生已经走了。”
这时候阿非和经亚回来,看到女人们正谈得起劲。
“彭先生不是来道别,说他要去南京吗?”宝芬问她丈夫。
“是啊,他一星期前就走了。”
“那他侄女还在不在?”
“啊,你们是在谈她呀!她还在这儿。”
“她住在哪里?”凯男问道。
阿非看看她说:“我不知道……当然啦,你一定要留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博雅出去办点事,马上就回来。”
博雅急着要见丹妮,就搭计程车到她的旅馆。柜台告诉他,彭先生已走了,但是家人还在。他上楼敲门,心中狂跳不已。
玉梅来开门。
“我要见——呃——彭小姐。”
“她不在。”玉梅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随即门突然又开了。“不过你是小姐的朋友,对不对?”玉梅激动地道歉说,“请进,她这些天一直在盼着你,等你。”
“你是谁?”博雅问她。
“我和她住在一起,我叫玉梅。请坐。小姐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她上哪去了?”博雅问。
“她出去散步去了。”
玉梅敬烟倒茶,他则一旁观看问话。他瞧不出她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乡下姑娘。
“你和她住多久了?”
“我们从北平时就一路在一起。”
她跑到窗前看丹妮回来没有,然后又返身站在博雅面前,红颊上挂着微笑。
“你是北平来的?”她说。
“当然。”
“你是彭先生的亲戚?”
“不是,怎么?”博雅觉得挺有趣的。
“彭先生带小姐南下,不是为你吗?”
“你怎么这么想?”
“喔,小姐说她不是彭先生的亲人,我不懂,那他一定是你的亲戚。那位彭先生真是好人。”
博雅对她的问话颇不耐烦,但是她继续说下去,他开始感兴趣了。“从我们来后,”她继续说,“小姐每天都在等你的消息。我听他们说话,就在心里幻想着哪一位少爷有福气结识这么漂亮的小姐。”
“喔,你失望了?”
“什么!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她嫁你这样的少爷,也有福气。你是不是政府官员?”
“不是。”
“小姐说你很有钱,住在一座大花园里。”
“喔!只说这个?”
“嗯,你一定很有钱,没有钱的人怎么会娶她这样漂亮的小姐呢?什么时候成亲?”
博雅不太高兴,就没搭腔,玉梅有点不好意思,就走到窗口去看丹妮。
突然她听出走廊上是丹妮的脚步声,连忙跑去开门。
丹妮一看到博雅站在面前,把手上的包裹抛在地上说:
“噢,博雅,你来了!”
“莲儿!”
他们相拥互吻,玉梅满面羞红,笑眯眯的。
“她是谁?”博雅问道。
“一个逃难的女孩子,我在西山碰到她。”丹妮说着,抓紧博雅的手,拉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我等你真要等死了。”她说,“你住在哪儿?”
“我太太娘家。”
玉梅吃惊地发出一阵怪声,博雅看了她一眼。丹妮说:“玉梅,你出去逛一个钟头,我有话跟姚少爷说。”玉梅红着脸走开了,显得颇为失望。
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立刻感到长期相思的满足和未来欢聚的保证。
“噢,博雅,终于见面了!你没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呢?”
“一分钟也没忘?”
“一分钟也没有。”
她再度吻他。“你瘦了。”
“真的?告诉我老彭是怎么回事?”
“他上个礼拜上南京去了……喔,别谈他,只谈我们自己。现在开始好吗?我再也不和你分开了。”她靠近他,对他,也是对自己说,“彭大叔告诉我,我们可以过一种理想的生活。我们到内地去,跟他合作救难民。这是他现在要做的事。他说与你谈过了……我们要找个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也不管别人怎么说……”
“原来你已和老彭计划好了。”
“是的。他说你同意他的做法,他说你很有钱,能帮助贫民及无家可归的人。那不是很快乐的生活吗?你有多少钱?”
博雅最讨厌人家说他有钱,半小时内他已听到两次了。
“你为什么要打听呢?”他无表情地说。
“我以前没想过这些,但是彭大叔扩大了我的视野。钱能做许多善事——帮助人。我看到这儿难民的惨状,真可怕。”
“你说要谈我们自己,现在你谈的却是难民。”
“我是告诉你我们共同生活会是什么景况,那是老彭的主意。我们要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只有你、我和老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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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拾壹(3)
“你想得太远了。”博雅略显冷淡地说。
“你不赞成?”
“我当然赞成,只是……一切并非如此简单。你真让我吓一跳……莲儿,你为什么要改名丹妮呢?”
“为了安全。我告诉你我怕日本人。”
“我正要问你。你肯不肯老实告诉我呢?”
“好的,”丹妮颤抖说。她怕的就是她不得不说出身世的一天。她早就对自己说,她能告诉彭大叔,也能告诉他。但是灯光得柔和,气氛得恰当些。如今他开口问,她心里就害怕了。
“莲儿,老实对我说。你当过别人的姨太太?”
她望着他忧郁的面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是的。”
“你真的卷逃,”他无法正视她,只好垂下眼睑,“和报告中说的一样——卷走珠宝和现金?”
丹妮生气了:“当然不是,你相信我会这样?”
“别生气嘛,”博雅不安地说下去,“我自己是从未信过。”
“是的,是的!”丹妮大叫道,“我逃了……我是一个姘妇……我告诉过你,女人所做的事永远都是错的……现在你居然相信了!”她泣不成声,“我想告诉你一切经过,但却找不着机会。”
他从没看她哭过,说也奇怪,他并不喜欢。他爱她,但是她的泪水令他心烦,因为一哭就无法澄清他心中的疑问了。
“莲儿,”他柔声说,“别哭……我全心爱你!但你得冷静下来说话……”
她仍哭个不停。“报上说我卷走珠宝和现钞……你居然相信了……”
博雅倾身吻她。他知道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辩论是没有用的,最佳的对策就是香吻与爱心。
“莲儿——你一定得听我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你以前做了些什么,我全不在乎。我爱你,来,抬起头看我。”
她睁开眼睛,用手去揉。她觉得自己带来了坏的开始。她曾将身世原本地告诉彭大叔,却想不起是如何说的。博雅要她解释,他的态度引人生气,更令她失却信心。但是她能向老彭倾诉,在博雅面前却坏了事,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在乎老彭的观感。她本就打算说:“博雅,我不能嫁你。”那么她立场就坚强多了。但是她说不出口,因为这不是真心话。她想象自己把讲了一半的故事接下去——她就是这样告诉彭大叔的。她不知道一个人在讲身世之时,听者与说者同样重要。老彭给了她自信心,博雅却不然。她早就感到她能向彭大叔坦承一切,他定会谅解的。因此她现在只向博雅说:
“你从哪儿听说我是逃妾的?”
“我正要告诉你,但你不给我机会。你走后五天,警察带委托状来抓你,指名找崔梅玲。他们拿出一份天津自卫队拍的电报。”
丹妮插嘴说:“你不能相信天津的警察——他们都是汉奸和日本人的走狗。就算日本人要抓我,难道我就有多坏吗?”
“莲儿,我说过我不相信那些话,我只关心你的安全。事实上警方真的在找你。我知道这事,就替你担心——不是我相信他们,所以我才想问你——好知道要如何帮你。我要你亲口说出一切,你明白吗?我的傻丫头。”
博雅的语气很温柔。他像从前在北平一样叫她“傻丫头”,她很高兴,终于笑了。
“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爱。”他又说。
“不会,博雅,我们不能互相猜忌。”她说,“我会告诉你一切。还记得你带我到彭大叔家那晚,我们在黑巷中发誓要永远相爱吗?”
“嗯,我记得。你还要我打你的耳光呢。”
“你下不了手。”她快活地说。
“我宁可手烂掉,也舍不得打。”
“噢,博雅,你是我的爱人,对不对?是的,我要告诉你……”
“我不要听。既然彼此相爱,于我又有何异呢?”
“不过我一定要告诉你一切。”
“等以后吧,如果你愿意,等我们结婚后再说,我不在乎。”
“真的没关系?”
“没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