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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雪-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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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摊的生活越来越乏味。买货的人不多,看货的人也很少。
摊前过往的行人带着许多故意,似乎在每一件衣物里都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阴谋,
摊主们的敌意更强烈。不看货便罢,看了货而不买想不遭奚落就离去是不可能的。李慧
泉把每一个在他摊前驻足的人都看做小气鬼,他不冷不热地跟他们搭话,内心充满了藐
视和诅咒。把八块钱的衬衣以十五块的价卖出去,他心里除了有些幸灾乐锅之外,已经
找不到丝毫怜悯。
生活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对头。问题出在哪儿,不知道。他自己的问题在哪儿也无
从知道。他夏天焦灼烦躁。秋深了,他的情绪仍旧没有着落,反而更加落魄孤寂,离枝
的叶子似的。他看着街上无边的行人和无边的车辆,知道自己眼中没有多少善意,别人
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别人。有谁为别人的痛苦而难过呢?
没有。他不为在汽车站旁边拉二胡的言人难过,他不仅不往地上扔钱,他还觉得瞎
子是大家难以识破的骗子手。他也不为常年在神路街扮破烂的老太太难过,老太太整天
扎在拉圾堆里,本身就成了一堆垃圾,他用看垃圾的眼光看她,没有同情,甚至没有表
情,没有表情也是一种表情,那就是极度的麻木不仁。他在别人那里得到相同的东西。
有谁关心他每天早晨起床那一瞬间的复杂心情?有谁理解那些每天晚上折磨他的零乱念
头?没有。他今天出车祸,明天人们就会把他忘掉。他血肉模糊的样子顶多是一件恐怖
的材料和新鲜的话题,在人们嘴皮子上挂一下就消失了,人在别人眼里是无足轻重的。
痛苦或死亡一旦和别人发生联系,意义就显然不一样了。人们只为自己难过。人们最关
心的只有自己。爱别人是假的。人们爱的是发出这爱的自身。别的人实在算不了什么。
归根结底,谁都算不了什么,包括他,包括他知道的一切伟人和凡人。
李慧泉对自己脑子里的许多念头持怀疑态度,但仍旧让它们出圈的羊群似的纷纷地
涌出来。他阻拦不住它们,也不想阻他站在东大桥冷清的货摊上,经常感到自己的脑袋
成了一架运转不灵却傻劲十足的机器,像汽缸有毛病的汽车一样。不管自己和前边出了
什么事,都啪啦啪啦地一直走下去。
他觉得十字路口那个指挥交通的警察跟他的处境很相似。
每天在那里经受无数车辆的包围,一定非常孤独。电车里的售票员、街上挥舞扫帚
的清洁工、饭馆里收拾碗筷的人、未竣工的高楼上的小虫子一样的身影,谁的处境更好
一些呢?
问题无穷无尽。生活的各个角落里都晃着孤单的身影。李慧泉能在许多人的眼里发
现自己。他可以想象,自己就是这个样子。所有孤独无助的人都是这个样子。面孔枯黄
而没有血色,眼睛无神而无光,嘴角耷拉下去,眼角也耷拉下去,牙齿发出淡淡的青色。
他在停车场见过一位犯规痛病的小伙子,小伙子抽搐一阵恢复过来的时候,脸上就是这
种情景。当时他仿佛看见了自己。不知是否动了怜悯心,他觉得躺在两辆汽车之间的狭
窄空地上连连抽搐的人,身上和动作里都有一种悲哀的很优美的东西。
那似乎是对某种东西的很认真很失败的反抗,虽然不能成功,尽力的样子是可敬的。
除此之外,人们还能干出什么新鲜事来呢?
有一百个人吃冰棍就有一百种愚蠢的样子。从公共厕所里出来的人,十个男人里有
五个走上便道还在系裤扣,另外五个不是裤管上沾了尿迹就是皱着眉头好像没尿干净似
的。说话用喊救命的嗓门;骂人用唱歌的调子;喝酒尤如喝水;吐痰就像吐血,吐了以
后频频回头看它。李慧泉站在他的三轮车后面,站在秋天温暖的阳光下,每天都有许多
发现。像读一本没有意思的书、因为不得不读,所以每天都要不由自主地掀几页。他读
着人的历史。也是自己的历充。但他读不出什么兴味。
每天在他货摊前逗留的人群中,总能看到几位入了迷地掏挖鼻孔的人。有老汉、有

中年妇女、有衣装只挺的小伙子,甚至有时髦非凡的女孩儿。总有人突然冒出来干这件
事。
他感到恶心得要命。小时候他也有这种习惯,是母亲一次又一次纠正他,提醒他,
让他理解这是一种耻辱。他改掉了这个毛病却生出了别的毛病。站在他眼前玩鼻孔和手
指的人没有他所有的毛病,他们不打架,脾气温和,他们爱人被人爱,他们没有被强劳
过。他们比他优越,尽管他们嘲弄他似地在他面前很不雅观地弄着鼻孔。他的的确确恶
心得要命。
为了扫除障碍,应当用小刀豁开他们的鼻子。至于他自己,则应当重新作人、重新
作人!然而,有些事情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他不能使时光倒流,也不能拉住时间让它
静止不动。他能干点儿什么呢?
有时候,他很羡慕那个浑身抽搐的人。他暗自希望自己总有一天也躺倒在地,在被
动的情况下一点儿也不掺假地向生活扮扮鬼脸,开开玩笑,逗逗闷子。那可是难得的轻
松。
十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在人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落了一场雨。气温比往年低,人们
以为不会有雨了。它却悄悄地细如牛毛般地在秋夜里洒了下来。灯光照得到的街面和空
间,许多湿润的小东西在闪光。
李慧泉躺下以后看了会儿杂志,没关灯就睡着了。半夜听到有人敲窗户。
“谁?”动静没有了,只听到浙浙沥沥的雨声。他把灯关掉,门又轻轻地抖动起来。
他下床时顺便从床脚拎了个空酒瓶子,悄悄掀起一角窗帘,什么也看不见。他站着呆了
一会儿。外面那个人可能也在等待。
李慧泉走回床头,点了一支烟。他很紧张,他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他想到
了方叉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窗户呻吟了一下,绝望了似的。
“泉子……泉子。”
声音微弱,但证实了他的判断。他坐着不动,等着。屋外的人不肯走,不动不语,
似乎也在等。
过了有半十小时,李慧泉无可奈何地开了门。
没开灯,两个黑影在屋里面对面站着。
“是你么?”
“是我,”“怎么进来的?”
“从布帘胡同那边爬房过来的。”
“想起什么来了?”
“没想什么,活腻了。”
李慧泉挪过一把椅子,方叉子摸索着坐下了。暖壶里没水。
“你想吃点儿什么?”
“不饿,有烟么给我一支。”
“你在信里骗我。”
“没骗你。”
“那你干这种傻事!”
“这儿也通缉我了吧?我不在乎……”
“你完蛋了。”
“完就完,我不在乎……我妈我爸他们好么?我在街上想了半天,没敢回去……”
李慧泉给他点烟,火柴照出一个十分陌生的轮廓。秀气劲儿全没了,五官在瘦削的
脸上显得肿大。皮肤灰暗,好像让太阳晒坏让风吹坏了似的。过去那双精明的女里女气
的眼睛呆板地看看他,迅速躲开。这双眼睛已经属于一个在绝望中磨炼过的无比冷漠的
人。李慧泉也有点儿绝望了,跌坐到床上。稳住他?然后抓住机会报案?或者,干脆把
他搁起来扛到派出所去?这都不难。
只要想办,很好办。旁边有空酒瓶子,抬手就能解决问题。
他看看表,两点半了。不会有人发现方叉子。没有蹲坑的人。
方叉子刚脱逃那两个月,李慧泉看到过这种人。现在,人们说不定已经厌倦了。最
近刘宝铁没有为这件事找过他。方叉子毕竟是没有多大危险性的逃犯,人们用不着他对
待一只狼似的来对待他。他想家,闷得慌,想跑出来看看走走,就这么回事。
李慧泉把饼干桶递给方叉子,马上就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快速的咀嚼声,桶里有水果
糖、果脯和小点心。方叉子的脑袋垂在桶上,舌头、牙、食品,不知疲倦地相互磨擦起
来。
“这几个月怎么过的?”
“在内蒙转了一段时间,后来到承德和张家口……别问了,除了没杀人我什么都干
过了。我是前天从宣化搭菜车进来的,在水碓子农贸市场混了两天。本来想搭去南方的
菜车走算了,一辈子不回来了……腿不听使唤。我琢磨,怎么也得在死以前看看我妈,
我不敢回去就上你这儿来了。我栽进去没有一个朋友给我写过信,我收到哥们儿第一封
信我他妈都掉眼泪了。大棒子,咱们没白交……”
“别说废话了,你打算怎么办吧?”
“我想到南边试试能不能出去,能出去更好,出不去就找个地方玩两天,然后寻死,
我没别的路了……”
“自首行不行?”
“不,打死也不干。闷在里边除了玩儿自己,操驴的心都有,这辈子反正交代了,
大不了是个死呗!”

“你不是争取减刑来么?”
“我想开了,自己给自己减得了!凭什么判我无期?我要不说大北窑的事他们谁能
知道?我冤得慌不免得慌?”
“我听说,你拿刀把人家弄伤了?”
“……她裤腰带是绳子的,系死了解不开,我拿刀割她裤子把肉划破了……公安局
的人找到她你猜她说我什么?她说我拿刀把子捅她下边,我疯了我?我死也没承认,我
主动坦白还落了一个态度不好,判无期纯粹是为了赶点儿,我从第一天服刑就没服过

气……”
“应该枪毙你!”
“毙就毙,当初毙了就省心了。”
“傻蛋!”

“……什么?”
“我说你傻蛋!”
方叉子愣了一下,放开饼干桶,使劲擦着嘴和下巴。没有水。
李慧泉想起里屋窗台上还有一瓶啤酒,他走过去,开盖时砰的一声,把两十人都吓
坏了。他们相互看看,又同时看看外边,好像刚刚意识到危险的处境。
方叉子灌了几口,把瓶子递给李慧泉。瓶口上有股怪味儿,是方叉子的口臭。小子
有几个月没刷牙了?过去,朋友中数方叉子衣饰打扮最讲究,他眼角没有眼屎,牙缝老
是干干净净,指甲缝也白白的;夏天他脸上没有汗,因为他口接里总有干净手帕.冬天
他的脸不粗糙,老是红润润的,他擦很贵的护肤霜。他用这一切吸引女孩子们的目光。
如今他的嘴臭成这个样子,他自己难道嗅不出来吗?
“让我躺一会儿行吗?困死啦……”
“你什么时候走?”
”先让我睡一觉吧。”
方叉子脱掉被雨打湿的外衣,爬上床,李慧泉靠着床头,把枕头塞过去。两个人盖
着一条被子,警惕地听着窗外的动静。李慧泉除了拼命吸烟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浆
凝固了,而且手脚冰凉。方叉子身上冒寒气,过一会儿就惊一下,睡得十分痛苦。
李意泉长叹了一声。
“你叫我怎么办?”
方叉子翻了个身,喂了一下,嗓子里咕噜咕噜像是有个弹球在水泥地上滚。
“你他妈叫我怎么办?”
“……就一天,哥们儿就在你这儿歇一天。你……比从前胆小了。”
“我犯不上。长个大胆子光会找死有什么用?我过得好好的,你他妈像个黄鼠狼一
样钻进来,不是要我的好看吗?你说让我象你怎么办?”
方叉子半天不说话。李慧泉觉得他有点儿害怕了,出气很急。
“泉子,你放心,我好好睡一觉,歇过来就走。我不连累你……”
“广德,你完蛋了!”
“我知道。”
“你爸你妈都挺好的,你弟弟很爱学习,比你强多了……”
“我妈白头发多吗?我在青海做梦梦见她头发全白了,我难受得要命……真想回去
看看又怕给家里惹事,惨透啦!”
“你还想着你妈?”
“我也纳闷,别人想也想得不厉害,就想我妈,有的时候也想我爸……活得跟小孩
儿似的!实在受不了了……”
“你怕给家里惹事就不怕给我惹事?”
“我对不住你,我这几个月找不着说话的,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就害怕,我不找你我
找谁去?”
屋里呛人,黑暗中弥漫着烟雾。屋外的雨声不紧不慢地在小风里飘,一片冷寂。
“你认识的人少?找小婆子们去呀!”
“她们?前脚进去,后脚就得卖了我。这事我听得多了……”
“我也一样,广德,我也一样。”
“……随你的便吧!你是那号人么?我不知道你?你把我卖喽马上就得把自己勒
死!”
“我说的是实话。”
“算了,算了……说说别的,你混得怎么样?是不是打算结婚了,你屋子里有油漆
味儿……”
“操你妈的……”
两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聊着天。一边抽烟、一边咳嗽,说话的声音很低。窗
户不知不觉白起来,李慧泉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眼睛布满血丝,说的话连自己也
不明白。一种似是而非的久别重逢的感觉,使他讲起了不想对任何人讲的事情,身边是
逃犯,也是朋友。但是,他还有什么别的朋友吗?没有。他宁肯向逃犯表白心迹。方叉
子使他感到亲切。他们盖着一条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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