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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堂鬼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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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社位于西岬村外,庄兵卫便顺路往与市的老家探视阿冬。他看到如花似玉的阿冬一年比一年漂亮,惊为天人。从那之后,他只要前往神社参拜,必定会绕往与市家。不久江户传来消息,里见家似乎无法免除连坐的命运,一家人更是坐立不安。从那之后,庄兵卫开始在夜间前往洲先神社。
  庄兵卫的夜间参拜从三月开始,一直持续到五月。只要不影响轮班值勤,他一定准时前往神社报到,不敢有丝毫懈怠。虽说是替主公祈福,夜晚外出竟不带随从,庄兵卫的妻子难免心生疑窦。她似乎猜到了甚么,便找来与市,低声商量道:
  「大人最近的情况不太寻常,让我有点担心,今晚想偷偷跟着去瞧瞧,你可不可以带我去?」
  与市只好答应带夫人去神社。距离虽然不远,也得走上好一会儿,庄兵卫等不及天黑就出发了。妻子和与市尾随在后,才走到半路,天就黑了,因为前方的村庄全笼罩在阴暗的树林中,他们跟着跟着,把人给跟丢了。
  「怎么办?」
  庄兵卫的妻子有点进退两难。
  「我看还是先到洲先去好了,您觉得如何?」
  与市建议。
  「就这么办吧。」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庄兵卫的妻子只好继续往前走,但天色实在太黑,不禁让她有些犹豫。与市是个男人,又熟悉当地路况,所以不觉得有甚么问题,可是庄兵卫的妻子一路走来就辛苦了。此行打算跟踪丈夫,因而根本没准备火炬或火绳,她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开口叫道:
  「与市,你拉我一把。」
  与市犹豫了一会儿,但因夫人又开口要求,他也无法拒绝。他一手牵着夫人,一边摸黑往前走。还走不到十间,突然有人从路旁树丛窜了出来,手持忍者用的孔明灯照着两人。两人受惊停步,只听对方喝道:
  「是与市吗?你拉着主人妻子的手打算上哪儿去?」
  那是主人庄兵卫的声音。庄兵卫继续斥骂:
  「我亲眼看到你们两人不轨的证据!觉悟吧!」
  「不!不是这样的……」
  庄兵卫的妻子吓得大叫。
  「你抓着年轻汉子的手,三更半夜在外游荡,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还来不及回答,只见庄兵卫的刀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猛力从妻子的肩膀砍下。
  尖叫一声,正想拔腿逃跑的与市,同样也被庄兵卫从背后砍了一刀,但他负伤拼命地往前跑,跑出树林,好巧不巧,正是自己家门前,大喜过望,冲了进去,母亲和哥哥看到满身是血的他都吓了一跳。他将当晚发生的事告诉两人之后就断了气。
  第二天早上,庄兵卫对外发表声明,说自己的妻子和杂役与市发生暧昧关系,正准备前往与市老家藏身时,被他半路拦截处决了。妻子的娘家怀疑这个说法。与市的母亲和哥哥当然也无法接受。妻家的人无法证明两人的清白,至于与市的母亲和哥哥除了感叹身分悬殊,镇日以泪洗面之外,也别无他法。
  在此同时,庄兵卫派人到与市家,说无法让阿冬继续待在行为如此不检的人家,就用轿子把阿冬接了回来。从那天起,年轻貌美的单脚女孩就被豢养在庄兵卫宅邸中。当时正处于主公家可能灭亡、自己生命也将不保的危急存亡之刻,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件事。
  三
  送走这令人忐忑动摇的一年,接着到来的是元和元年。该年五月,德川家攻陷大阪城,终于一统江山。大久保家遭到惩处之后,里见家一直未受牵连,众人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大阪情势底定,五月下旬,主公终于还是下令收回里见家的领地,里见忠义遭流放至伯耆。
  主公失势,里见家的家臣转眼间成为浪人。大泷庄兵卫的家中只有夫妻两人,而且平日便有准备,多少有点积蓄,所以即使成为浪人,生活还不至于出现困难。他辞退少数家臣后,便迁往馆山城外。但他无法只顾自己的生活,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名叫阿冬的女孩。庄兵卫无法抛弃阿冬,只好带着行动不便的她搭乘便船前往上总,再经由木更津走水路前往江户。距离庄兵卫无情地杀害发妻和杂役与市,正好满一年,那年夏天,他四十六岁,阿冬十九岁。
  两人行止已如夫妻一般,在浅草寺附近租间小屋,无所事事地过一天算一天。「安房的里见」说起来也算名门,但近年武士道不再盛行,所以无人愿意雇用原为里见家臣的浪人。阿冬也不愿为武家帮佣。而且一想到要带着单脚且年纪和女儿差不多的幼妻搬入武家宅邸,庄兵卫也裹足不前,便暂缓另觅主公一事。但他无法镇日游手好闲,便在邻居的建议下开始教授习字,邻人还亲切地找来七八个学生。如此一来,庄兵卫无法帮忙家务,而阿冬行动不便,他只好雇请下人帮忙张罗厨房之事,没想到每个下女来不到一两个月就陆续求去了。
  换人换得实在过于频繁,附近的邻居都觉得不可思议,便拦下一名准备离开的下女悄悄问她缘由,结果:
  「年轻太太长得虽然漂亮,不过却让人害怕。而且她和老爷感情好得离谱,让人实在看不下去。」
  附近的邻居虽然都知道这对年纪相差如父女的夫妻感情甚笃,却没想到居然会好到连下女都看不过去。稍加注意才发现,庄兵卫夫妇亲昵的程度超乎外人想像,往往让年纪较大、略识人事的学生看了都不好意思。甚至还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表示不愿再去老师家学习。正因如此,原本就不多的学生越来越少,存款也已用罄,如胶似漆的两人一年多后终于开始感受到生活的压力。
  「我本来就是个乞丐,当作重操旧业不就行了。」
  阿冬虽然不在乎,庄兵卫却无法忍受陪着爱妻在路边行乞。元和二年十二月某夜,庄兵卫行经浅草的并木,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对方看来像是在商家工作,刚收帐回来。庄兵卫一时起意,堵住对方的去路。
  「快过年了,身为浪人的我手头不太方便,请您帮个小忙。」
  对方发现庄兵卫想打劫,不敢大意,甚么话也没说,一把就抓起草履朝庄兵卫脸上猛打,看样子是想趁机逃跑。庄兵卫遭沾满泥泞的草履殴打,怒火中烧,想也没想就追上去,一刀从对方背后砍下。这刀斩下去就后悔了,但事已至此,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夺下死人脖子上的钱包,逃之夭夭。一直跑到浅草寺附近才偷偷打开,结果里头只有两贯文钱。
  「为了这么点小钱,我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他愈加后悔莫及。
  但两贯文钱对现在的他来说十分重要。庄兵卫将钱藏在怀里回家,生平第一次杀人越货,心中总不平静。他担心东窗事发,留下证据,于是就着油灯仔细擦拭刀上血迹,阿冬在一旁偷看他的举动。
  「那该不会是人血吧。」
  「嗯。刚才路上有人想抢我,只好一刀杀了他。」
  庄兵卫把自己讲成被害人。
  阿冬点点头,瞧了一会儿之后,竟开口要庄兵卫让她尝尝刀上的血。庄兵卫虽然有些讶异,却无法拒绝娇妻的要求,便顺着阿冬,让她一尝人血滋味。
  不知道那天晚上阿冬提出了甚么要求,只知道从那之后,每隔三五日,天一黑,庄兵卫就会外出杀人。阿冬总是很高兴地舔食刀上的血迹。受害者身上抢来的钱就成了两人的生活费。某天晚上,因为实在找不到杀人机会,庄兵卫只好宰了路边一条狗,阿冬舔了刀上的血后,臭着脸说:
  「这不是人血,这是狗血。」
  庄兵卫哑口无言。不仅如此,阿冬还能分辨是男人的血或女人的血,就连对方是小孩子,她也一舔就知道,庄兵卫更感讶异。因为实在供不应求,庄兵卫只好在袖口藏了个小壶,储存被害者伤口流出的鲜血。干下这种残酷行为,庄兵卫并非不受良心谴责,但这样的痛苦每每在看到爱妻灿烂绝美的笑容后就烟消云散。庄兵卫便如此成了杀人魔,到处杀害江户城中男女老少。到最后,不只为取悦妻子,听娇妻分辨血液主人的性别也成为他的乐趣之一。
  即使是那时代,也不可能让这种杀人魔横行街头,尤其天下方告统一,德川幕府正全力经营江户,城内的治安绝不轻忽。近来常有武士在街上随意杀人试刀,町奉行所对此已展开严密调查。庄兵卫虽然有所警觉,事到如今。已经欲罢不能,他仍旧到处杀人,不久就在上野山下被巡逻的官差逮个正着。
  关进牢房三五天后,他才宁镇心神,从杀红眼的疯狂状态中清醒。官差侦讯时,他老实认罪,甚至连在安房的时候毫无理由地杀害发妻和杂役一事也无保留,全招了出来。
  「我为甚么会犯下这么多罪?连自己都觉得好像在做梦似的。」
  他说,虽然记不清楚,不过从元和二年的冬天到隔年夏天,他大概杀了五十个人。之后又说,如今仔细一想才觉得,阿冬这个单脚女搞不好根本不是人。他举了几个例子作为证明,但奉行所将之列为机密,不予公开。
  无论如何,官差认为阿冬也有必要接受侦讯,便派了四五个人前往庄兵卫家。为了抓一个女人竟派出四五名官差,似乎稍嫌夸张,不过庄兵卫的话让奉行所不得不提高警觉。那是六月底的某个黄昏,阿冬正在竹廊下燃烧柴火驱蚊,她从弥漫的烟雾中一看到官差,立刻站起身来跳到院子里,突破稀稀疏疏的矮树篱逃往屋外。官差追了上去。
  阿冬只有一只脚,却跑得飞快,连男人也追不上。当时那附近有不少小河流经,阿冬逐一飞跃而过,追捕的官差瞠目结舌。官差依旧锲而不舍继续追赶,来到隅田川时,只见阿冬纵身一跃跳入河中。当时有人企图拦阻,却被她狰狞的眼神吓得退避三舍。
  「快把船划过来!」
  官差划着岸边的小船来到河心,只见阿冬载浮载沉,不知是她自己脱的、还是被河水冲掉的,总之她浮出水面时全身一丝不挂。当时天色还亮,河面上清楚可见一个白皙女人裸着身体、单脚踢水破浪前进。官差试图将小船划过去,或许是过于着急失了重心,还没到河中央,船就被一阵横浪掀翻了。幸好官差们都熟悉水性,大伙平安无事,只是在此混乱之间阿冬就不见踪影了。众人沿着河岸搜索,无人见到这么一个女人,最后只得无功而返。身陷囚笼的庄兵卫得知此事,心有戚戚地叹了口气:
  「那女人果然不普通。应该就是世人所说的鬼女吧。」
  十天后,庄兵卫对狱卒表示,希望能将自己早日正法。因为前一天夜里阿冬曾到牢房外出声引诱,他断然拒绝了。他明知对方是魔性之女,但只要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动心。即使第一次能拒绝她的诱惑,若有第二次、第三次,难保不会心生逃狱之念。他越想越害怕,于是希望能尽早处死自己。
  如他所愿,两天后便在千住处以磔刑。


☆、黄纸

  一
  接着轮到第十位女客。
  这几年少有霍乱流行,真是太好了。就算有病例出现,也因为预防消毒做得十分彻底,顶多只有一两百个病例。以前可不是这样。安政时曾经霍乱大流行,我只是听说,详情并不清楚,但明治十九年那次可就悲惨了。我生于明治元年,当时正好十九岁,所以十分清楚那年夏天发生的事。疫情相当严重,光是东京市,每天就有一百五十至两百个病例,说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我接下来要讲的就是当时发生的事。
  我本姓小谷,家中自江户时代起代代都是医生。家父年轻时曾到长崎学医,明治之后自愿担任军医,也参加了西南战争。当时在日向的延冈遭流弹波及,左脚受伤,后来虽然痊愈,不到跛脚的程度,却留下了后遗症,两脚长度不太平均,因此明治十七年辞去军医一职。家父手边有些存款,又有年金可拿,想安稳过日并非难事,不过既然决定退休,总要做些准备才行,父亲便和母亲商量,最后在新宿的番众町买下一幢带地皮权利的房子。
  各位应该知道,新宿现今已经划入四谷区,但在往日,那附近的荒凉程度,真不可同日而语。当时的新宿,尤其番众町附近,完全是荒僻不毛的乡下。虽然陆续兴建了不少住家,还是人烟稀少,很荒凉。父亲买下的房子原是武士宅邸,大门两侧是大片竹林,里面便是有七个房间的屋子。地皮约有五百二十坪。屋后虽是农田,但还有不少空地,据说有狸、獾栖息,夜里甚至可以听见狐嗷。父亲十分喜欢这里安静的环境,但母亲和我却觉得太僻静,让人有些寂寞。我家还有一个叫阿富的女仆,年约二十四五岁,身体非常强壮,和父亲一起下田工作。
  我们搬到番众町第三年,也就是明治十九年,霍乱开始大流行。天气非常炎热,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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