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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堂鬼谈-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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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训听完,益发目瞪口呆。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会回家问个明白。」
  「总之我还是先换副新的盔甲给你,这副你就拿去吧!」
  张训拿着将军赏赐的新盔甲离开之后,整个人有点恍惚。结缡三年,向来贤淑的妻子为甚么会做出这种事?但将军也不可能编故事骗他啊。张训在回家的路上左思右想,终于被他想起一件事。无论是半年前的那把扇子,或是这次的破旧盔甲,妻子总好像未卜先知似地找话安慰他。事情确实有些不对劲。为了一探究竟,张训急忙回家,妻子看到他手中拿着新盔甲,只是笑了笑。
  妻子那惹人怜爱的笑脸怎么看都不像妖怪,张训又疑惑了。但是,心中的谜依旧没有获得解决。为了给将军一个交代,他还是得找出合理的解释才行,于是他把妻子叫进房间,告诉她有关将军做梦的事,妻子一脸不可思议地听完丈夫的叙述后说:
  「因为上次那把扇子和这次的盔甲都让你心情很差,所以我很诚心祈祷,希望你的心情能转好。大概我的祈祷感动了老天爷,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奇迹吧,我也很高兴老天爷能够知道我的心意呢!」
  听到妻子这么说,张训也无法追究下去,除了感谢妻子的心意之外,也不能怎样,就此作罢。他却始终不能释怀。事后他也曾暗中观察妻子的举动,但前面也说过,因为闯贼作乱,将军忙于军务,没再追究张训妻子入梦一事。张训自己也因为公务繁忙,每天早出晚归。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时序进入了五月,梅雨下个不停。今天下午,天空难得放晴,黄昏时天边还呈现出一抹淡蓝。
  这一日,张训难得地提早结束工作,天还没全黑就回到家中,却没有看到妻子如常出来迎接。他进屋后,发现院子里高大的石榴树花正盛开,一片火红,妻子就蹲在石榴花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某样东西。张训蹑手蹑脚来到妻子身后,发现石榴树下有一只大蟾蜍,骄傲地蹲踞着。蟾蜍面前供着酒壶,妻子则念念有词仿佛在祈求甚么。张训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发现这只蟾蜍颜色仿佛青苔,而且只有三只脚。
  他如果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青蛙,大概甚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但因为张训是个武官,从来没听说过甚么青蛙神或金华将军,他眼中只看到自己妻子正在膜拜一只奇怪的三脚蟾蜍。他突然觉得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于是拔出剑来,从年轻妻子背后一剑刺穿胸口,张训的妻子连哼都来不及哼就倒在石榴树下。火红的石榴花瓣散落在尸体上。
  张训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发现三脚蟾蜍已经不知去向,只有断气的妻子倒卧自己脚边。他盯着妻子的尸体,突然对自己的鲁莽后悔不已。妻子的举动确实诡异,不过也应该先让她把事情说清楚,再决定如何处理,自己却因为一时冲动就这样杀了她。然而事已至此,张训只得为妻子料理后事,并在隔天悄悄向将军报告,将军点了点头说:
  「你的妻子果然是某种妖物。」
  从那之后,张训身边就不断发生怪事。他的身边一定有三脚蟾蜍。如果他在屋里,三脚蟾蜍就趴在床榻边。要是他到院子去,就跟在他脚旁。他如果出门,就跟在他身后。无论张训人在哪里,这只绿色蟾蜍就会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起初只有一只,然后变成两只、三只、五只,甚至十只,而且有大有小。这些大小蟾蜍一只跟一只连成一串,紧跟在他身后,让他十分头痛。
  这群奇怪的蟾蜍并没有对张训做甚么。只不过光是慢吞吞地跟在身后,就够让人不舒服的了。但这一切只有张训才看得见,其他人都无法察觉。有时他会忍无可忍拔出剑来乱砍一通,却什么也没砍中,顶多就是原本在面前的蟾蜍移到身后,或是左边的移到右边,根本没法子赶走。
  不久之后,蟾蜍开始玩起各种把戏。每到夜晚张训一入睡,就会有一只大蟾蜍爬上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或是当他吃饭的时候,无数小蟾蜍跑到他的盘子或碗里。张训因此夜夜无法入眠,饭也没法好好吃,整个人逐渐消瘦,简直像个病人。这件事终于引起其他人注意,他的好友羊得因为担心,在问清事情经过之后,请了道士为张训驱邪,却一点用也没有,蟾蜍还是不断纠缠。
  另一方面,闯贼愈来愈猖獗,京师传来即将沦陷的噩耗,于是忠心的将军决定派遣一支部队到京城支援。张训也名列其中。虽然羊得再三劝退,要他以生病为由请辞,张训还是一意孤行。除了因为身为武官亟欲报国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与其被莫名其妙的蟾蜍所恼而坐以待毙,倒不如马革裹尸,死在京师城下比较有出息。他怀抱必死决心参加此次的支援行动,把所有家产都处理了。羊得也跟他一起出发。
  在大军渡过长江往北行进途中,驻扎在一个小村庄。因为人家不多,大部分的士兵只能在屋外扎营。村子里种了许多柳树,张训和羊得就在一株大柳树下休息,初秋的皎洁月光映照着盔甲上的露珠。张训的盔甲正是他妻子向将军托梦换来的那一副。他想着往事,看着月亮,一旁的羊得问道:
  「怎么样?蟾蜍还会出现吗?」
  「没有!过了长江之后好像就消失了。」
  「这样很好啊!」
  羊得高兴地说。
  「大概是因为我力图振作,妖怪就无机可趁了也说不定。上战场的决定果然比较好。」
  两人聊着聊着,张训突然好像听见了甚么。
  「啊,是琵琶声。」
  羊得甚么也没听见,说大概是听错了罢,张训却坚持自己真的听见了琵琶声。还说很像妻子所弹的,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于是被琵琶声吸引,丢下弓箭,摇摇晃晃跨开脚步出去了。羊得觉得不对劲,急忙追了上去,已经不见张训身影。
  「这下可糟了!」
  羊得折回营地,找来三四个同袍,借着明亮月光,四处寻找张训,众人走出村庄后发现一间古庙。在月光下,很清楚看到庙的四周秋草丛生,屋檐和大门都已经破旧腐朽,虫鸣四起,听来仿佛雨声。众人在草丛中蹒跚前进,好不容易来到庙前,突然听见走在最前面的羊得大叫一声。
  庙前盘踞着一座形似蟾蜍的巨石,上面摆着张训的盔甲。不仅如此,巨石下还蹲着一只绿色的大蟾蜍,仿佛在守护张训的盔甲,众人吓得停下脚步。羊得正想确认那只蟾蜍是不是只有三只脚,转眼间蟾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伙被一股莫名的恐怖吓得面面相觎,但还是得进庙搜查,羊得只好硬着头皮打开门,其他人也战战兢兢地跟进去。
  张训全身冰冷躺在庙里,好像只是睡着一般,死了。受惊的众人动手抢救,他却已经醒不过来了。大伙无奈地搬回尸体之后,向村民询问那间古庙究竟供奉甚么神?村民只知道那是间青蛙庙,却无人知道它的由来。庙里也空荡荡的,完全没有祭祀的痕迹,这几年更没有当地人去上香,只任它荒废。羊得等人虽然不知道甚么是青蛙神,不过士兵中正好有人来自杭州,听过他的说明之后,大伙终于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羊得知道张训的妻子也是杭州人。
  「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基于以上理由,大家要对青蛙神表示最高敬意,免得遭到可怕诅咒。」
  星崎先生说罢,用手帕擦着嘴,回头看了壁龛里的大蟾蜍一眼。


☆、利根渡口

  一
  就在星崎先生的故事结束时,又来了三四位客人,整个房间座无虚席。今天的聚会由星崎先生打头阵,其他人也必须轮番上场,简直就成了怪谈大会。其中当然也有了无新意的老生常谈,但我还是偷偷记下一些颇有特色的故事,打算依序将它们说给各位听。不过因为我和到场的众多宾客都是初次见面,只听主人介绍过一次名字,根本记不得谁是谁;加上有时因为故事内容,似乎也不宜将发表人的姓名公开,所以除了开场的星崎先生之外,我打算略过其他人的姓名,仅以第二位男客或第三位女客来称呼他们。
  接下来,第二位男客说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享保初年。利根川的河岸,从江户的方向来看的话,就是奥州的那一边,站了一个座头【注:中世纪之后,从事平家琵琶曲、三弦、筝曲、针灸、按摩等男性盲人组成「当道」,授予官位,座头为其中位阶最低者。】。被称为东太郎的利根大河在此处设置渡口,江户时代名为房川。这里也是奥州街道和日光街道的要冲,所以在栗桥的驿站设有关哨。经过关哨渡河之后,对岸就是古河町,是年俸八万石的土井家的居城所在,自古以来便十分繁华热闹。而刚才提到的那个座头,就伫立在古河这边的河岸。
  座头站在利根川河岸边——如果只是这样,或许没甚么值得一提。此人年约三十,肤色黝黑,嘴有点歪,身材瘦削,身高普通,无论夏冬,都包着一条浅黄头巾,脚上总是穿着草鞋,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不过他只是从早到晚站在渡口,从来不上船。船夫们因为他眼睛看不见,表示愿意免费载他渡河,他也只是落寞笑笑,静静地摇摇头。他站在岸边不是一两天的事,一年,两年,三年,风雨无阻,不避寒暑,瘦弱的身影每天总会准时地出现渡口。
  这么一来,船夫们当然不可能不注到他。他们虽然不时问他来到渡口的原因,座头总是落寞地笑笑,甚么话也不说。时间一久,大家对他来这里的原因多少也略知一二。
  从奥州或日光来的旅人都会在这里搭船,而江户方面来的旅人则会在栗桥换搭来此的渡船。只要有人上下船,座头总是问道:
  「请问有没有一位叫野村彦右卫门的?」
  野村彦右卫门——这名字听来像是武士,不过渡口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号人物,来往的旅人对他的问题大多不加理会。但座头还是每天都来渡口,寻找这个名叫野村彦右卫门的人。就如前面所说,因为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缺席,众人对他的毅力无不深感佩服。
  「师傅啊,您为甚么要找这个人?」
  船夫中经常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但他依旧除了笑笑以外,甚么话也不说。他原本就不多话,每天都到渡口来,即使看不见船夫们的脸,也渐渐熟悉他们的声音,即使如此,还是不会和他们闲聊。船夫们也因为每回上前搭讪,他总是一味地笑或点头,似乎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久而久之习惯他这样的反应之后,也就不再有人试图搭话了。他也乐得轻松,每天就独自一人站在河岸。
  没有人知道座头住在哪里,过着甚么样的生活。每天从何而来,又回到哪里去,没人会跟踪他,所以大家对他的情况也一无所知。这个渡口从早上六刻(六点)一直营业到晚上七刻(傍晚四点)。在这之间,座头就一直站在渡口,渡口一结束营业,他也跟着不见人影。虽然每天从早站到晚,却从来不见他准备便当。有个住在河岸旁船屋里名叫平助的老头,觉得他很可怜,有时会捏两个大饭团给他,座头每回收到饭团,都会非常高兴地吃掉一个,然后拿出一文钱给平助当谢礼。平助原本就没有打算收取任何费用,每回都加以婉拒,座头还是坚持要他收下。久而久之成了惯例,平助只要在船屋里为他做了大饭团,座头一定会留下一文钱再离开。当时的物价再怎么便宜,一个大饭团也不只值一文钱,不过平助只是乐于助人,所以每天不但满心欢喜地为座头捏饭团,甚至还提供热水和炉火。或许就是这样的善意感动了座头,几乎不和任何人交谈的他,竟也会偶尔和平助打招呼。
  渡口附近往来繁忙,渡船有好几艘。其他的船夫只要一到黄昏就会各自返家,船屋里往往只剩下老头平助。有一回他对座头说:
  「我不知道你是打哪里来的,不过你眼睛不方便,每天这样来来去去也挺辛苦的,不如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吧!反正这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你也用不着客气。」
  座头想了想,说,那就请让我住下吧。平助孤家寡人的,即使对方是盲人,也算多个说话的对象,所以非常高兴,当天晚上便让座头留宿自己的小屋,尽其所能照顾他。就这样,一个老船夫和一个身分不明的盲人,在利根川旁的船屋中,不管雨夜或刮风,就这样开始共同生活。两人对彼此虽然日渐熟悉,座头还是鲜少开口说话。当然也还是不肯透露自己的身分和来此的目的。平助也不强求。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硬问的话,一定会逼走座头。只有一次,某天夜里两人闲聊,平助顺势问道:
  「你是来报仇的吧?」
  座头仍和往常一样,落寞地笑了笑,摇摇头。平助的问题也就跟着没了下文。平助之所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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