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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严寒中,我感到酷热难耐,
生活对我太温柔,又狰狞可怕。
烦恼与快乐交织在一起,
我笑啊笑,突然间泪如雨下。〃
矫情的女人!我冷笑。一直都感觉疯子才写诗,而读诗又能感动得眼泪哗哗流的人一定是白痴,卢小雅坚强如水泥的脑子会在某一刹那像融化掉的冰淇淋,这对我,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想讲的是我的忏悔。为我女儿的忏悔。原来以为将她的名字唤做'错错',便可以错错得对,将一切的错误圆场,像肥皂剧的结局,皆大欢喜。但是,随着她年纪的增长,我渐渐明白,错误永远是错误。爱错了一个人,可以放手,错生了一个生命,却从此背负上了心灵与生活的重负,无法翻身,无法救赎。〃
卢小雅疯了。看到这段话时,我第一反应便是如此。这样的书不管内容如何,都会将读者向自传上导向。也许书会因此狂销,但她置错错于何地?错错慢慢长大,慢慢成人,她会看母亲所有的作品。
有什么比对一个孩子说〃你是我最大的错误,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生下你〃,更加残酷,更加痛苦?
而且,生下她,为她奔波生计,为她容华老去,怎么会也是重负,也是错误,一样的无法翻身,无法救赎?
〃这个故事与我所有的故事一样,你可以当作小说来读,可以当做窥探到我隐私的洞口。我不否认它的虚假,更不会否认它的真实。它既然是故事,就生存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因此,它便是我,它真实存在。既然它是故事,就仅生存在一些细胞的幻想中,支离破碎,因此,它便是入睡前的一个想法,在梦里延续完整,它仅存在于虚幻。〃
这样欲说还休,不是她的风格。我充满疑惑,煮杯咖啡,想将这本我早就该读到的小说看下去,却接到了我那个服装设计师女友丁俏君的电话。
丁俏君与我也算是一两年的朋友,大家一样地做设计,她做服装,我做图书。我的衣服多是出自她手,她服装的画册则都出自我的设计。很喜欢她,因为她圆了我大部分的梦想,而且她的性情很好,乐天派,粗枝大叶。
前一阵儿,她的丰田车被送进了修理铺。去她店里看她,担心她有什么凶险,谁知道她没有化妆的脸上笑得灿如春花,她嘻嘻笑着讲述她的〃倒霉〃车子第一年上了保险,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第二年她决定不上保险,谁知道朋友借车去用,一不小心便撞了。几十万的车,撞得大修,在她看来却是极可乐的事情,她说那车子撞得像老奶奶的嘴,前车盖全扁了,两个倒车镜像猪耳朵,挂在车窗边晃悠悠。讲的时候,她伸手去捂嘴巴,我发现她指上没有平时不离手的指环。那指环因为别致而且珍贵让我印象深刻白金打造,宽大,镂空,用黑色的玛瑙雕成一片黑色的心从里面横穿过来。我问她指环的去向,她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边向洗手间跑边嚷嚷:〃完了完了,洗手时扔洗手间了,不知道丢了没有。〃
丁俏君在电话那头笑得开心,说新认识一个妙人儿,极有智慧,极优秀。
城市里的单身女人总是很容易成为朋友,聊聊化妆品,聊聊男人,便可以打发掉周末一个冗长的下午。虽然依她的性情能轻易与很多人交上朋友,但是她毕竟是本城为数不多的巾帼之一,能被她称之为妙人儿,且如此郑重向我介绍的女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现在好女人比好男人多出太多来。我打算将我的店子做成一个姐妹会的沙龙,每个周末下午停止营业,集合长沙最优秀的单身女人们一起聊天喝茶开PARTY。〃
她做事情极意气用事,店子十几万的装修,仅因为她一句〃颜色不好看〃,全部敲掉重来。服装店几百平米,上下两层,居然被她拿出三分之一做成茶座,三分之一做成画廊书展,其他的三分之一才是她的服装。我笑她不像商人,她则得意地反驳:〃我本来就是设计师,不是商人。设计是主业,开店子只是为自己的设计做一个展示的平台。〃
〃长沙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又优秀又单身的女人,男人们都到哪儿去了?〃
她说:〃管他们去哪儿了。如果有了懂得自己的女人,有了性玩具及克隆技术,男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多余。〃
这不是她丁俏君的语言风格,她风趣却说不出如此大胆的话,从来没有听她公然将性坦然说出口。果然,她承认这话出自她所说的那个极优秀的单身女人。俏君请我参加下午的时装发布会,会有一些订货商及媒体朋友去,最重要的是,她请了不少精英女人,打算将这个发布会做成姐妹会的第一个PARTY。
〃今天?〃
〃有不妥?〃
我看看书稿,终于放在桌上:〃没有,只是你请的都是精英,我算哪根葱。〃
俏君在电话里呸我,说:〃平时来我这儿看衣服的时候,总一口一个'用我这样的优秀女人给你当衣架子',现在倒谦虚了。别■嗦,晚上过来。对了,她晚上也来。〃
放下电话之前,她嘻嘻笑着,问我带不带去我的小朋友。
她说的小朋友指和其,和其原来在她那儿买过衣服送我,因为不合适,我又专程去换了一件。因此,俏君对他记忆深刻。
〃他不是我的小朋友。〃
俏君有些窘迫,笑了几声:〃也好,我早就说过他不适合你,至少,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衣服适合你。这种男人,要也没有用。〃
我忽然想起我从郑州书市回来,下火车时在站台见到卢小雅穿着那件与和其起初送我一般样式的衣服,暗生凄楚,心里在回答:〃不是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衣服适合我,而是我不适合他喜欢的衣服。〃
想起和其,终于还是犹豫着打了个电话。电话铃一声声空震,他不肯接。
我咬着嘴唇坐在桌前,心里痛苦,但是,并不清楚这痛苦来自失望还是愤怒。
门口穿着红色旗袍的迎客小姐看见我便笑:〃乔米小姐,快上去,楼上快没有位子了。〃
原来以为会是一个小型且高尚的聚会,一进玻璃掩门,看见几个丑陋的小孩子奔跑,我马上沮丧起来。
〃丁俏君,你的姐妹会怎么会做得像家庭聚餐?〃我一见穿红色休闲装,脑后束着马尾的丁俏君便抱怨。
她笑,眼角有鱼尾纹忽闪而过:〃我哪里会想到!〃
原来她也以为即使不能做成男士都扎着领结女士都穿着晚礼服的高尚酒会,也至少会是一个文化气息浓郁有些暧昧气氛的女人沙龙。谁知道这些单身的女人们居然对家庭观念如此看重,离婚女人带着已判给前夫的儿子,单身女人带着侄子或外甥女,有约会对象的则将男人拖了出来,甚至包括男人前妻的孩子……
我与丁俏君两个单身的女人,站在这些热闹的大人小孩中间,居然成了异类,惟独我们没有一个小怪物在身边绕来绕去,没有小魔鬼在耳边低吼。
面面相觑,苦笑。她推我:〃时装秀要开始了,快坐下来。〃
满满的人,哪儿还有座。她却将我带进垂着粗布帘的台子边,边掀帘边向我说:〃坐进这儿,给你留了位,正好给你介绍个朋友。〃
我看着她指的那个女人,哑然失笑,真是无处不相逢。
披着棕色披肩,画着棕色长眉的卢小雅正在喝珍珠奶茶,抬头看见我们,丰满的嘴唇绽成奔放的笑容:〃早知道俏俏要给我介绍的人是你,我就叫上你一起出门了。〃
丁俏君发现我们原来认识,像是献宝的孩子知道自己献的不过是普通的玻璃弹珠,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乔米,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认识卢小雅。〃
我假笑:〃小雅不也一样的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认识我?〃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黑衣女人抬起头来,看见我,也亲热地笑了起来:〃原来都是认识的。〃
看见她,我惊了一下:〃伍鸿!〃
长沙真是极小,所谓的优秀单身女人算来数去,也不过是这几个相熟的老面孔。我坐在伍鸿与卢小雅的中间,卢小雅在吸烟,向帘外不动声色地望。她不知道,坐在她身边的我,及坐在我身边的伍鸿,正在一起盘算如何陷害她的朋友。
伍鸿,便是我那律师朋友,所有起诉江水春的事宜,全交付给了她。她是近四十岁的单身女人,我并不了解她的私生活,只知道她从来都刻板,长年穿着与她的表情一样工整的职业装,铁娘子的姿态足以让男人望而却步。她与我的关系,只是熟悉到可以在收费时打点折扣,并不是肝胆相照的知己好友。
丁俏君说:〃姐妹会,看样子只能我们四个人够资格。〃
大家互看,露出例行公事的笑容。
伍鸿与平日一样穿着暗色的毛衣,惟一的亮色是围巾,鲜绿得嫌轻佻。我言不由衷地夸她今天看上去特别漂亮,卢小雅不动声色地从眼角杀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卢小雅套着奇怪的棕色大披肩,披肩巨大,将瘦小的她显得更加娇小,有着弱不禁风的性感,仿佛随时等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将她揽入怀中。而且,如此冷的天气,披肩里居然是一件靓蓝色绣着白色图腾的丝绸小肚兜,从披肩的雕孔里,清楚看见她白净玲珑的后背。
伍鸿也在看她,不以为然的神情。
她俩的目光穿过我相遇,不约而同地浮起生分的微笑。
虽是笑,也各有不同,伍鸿的笑是社交套数,卢小雅就是明摆着的居高临下、拒人千里。
我与小雅坐得如此近,近到能看清她仔细描画的棕色长睫毛,和涂成月光般的眼皮上几根修眉时忽略了的杂眉。
但是,我与她又离得那样远,各有心事,各怀鬼胎。每个笑脸,每个对答,都慢吞吞,几经思考。
伍鸿伏我耳边:〃那个……〃
我以为她要与我谈江水春那个案件,便用手在桌下用力捏她一下:〃回头我们再细说,今天不要提吧。〃
她奇怪地看着我:〃你说什么?我是想问你她是不是写《暗箱里的哭泣》的卢小雅。〃
卢小雅听到伍鸿提她名,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用倨傲的下巴告诉她,她便是卢小雅。
伍鸿的笑意僵在脸上,我拍拍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是全国知名的律师,一个是全国知名的作家,两个这样优秀的女人坐在一起,就算不是惺惺相惜,也多少会因为好奇而渴望走近。但是,伍鸿与卢小雅早就坐在里面,居然一直没有对上话,足可见两个女人骨子里都有多么的骄傲。我与两人都熟,知道伍鸿能放下架子,主动在我面前表示出对卢小雅的兴趣,已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给足了卢小雅面子。谁知卢小雅却并不领情,像朵水仙,宁可自赏,也不愿从水域里跳出,与其他花草接近。
女人一向爱憎分明,情绪变化奇怪,爱一个人与恨一个人都极没有道理没有套路。伍鸿受伤的表情,已说明她与卢小雅,再难走进一个阵营。而从卢小雅的态度,我也明白,卢小雅之所以如此,是本就不给两人成为朋友的机会,她,我多少了解一些,她对人,要么爱到昏茫,要么漠然得恨不能成为仇人,绝无中间路可走。
只是不知道可怜的老伍,怎么就成了她的眼中钉。
丁俏君精神抖擞地满场飞,事业给她的安全感让她不用苦着一张脸想念爱情。她安排着模特、灯光,招呼着外面的朋友,不知道粗布帘后女人间的硝烟正在弥漫。
我坐在中间,感觉左边是海水,右边是火焰,很是煎熬。
卢小雅的身子动了一下,脸上像是被微风拂过,一下子便荡漾开来,她试探地向我看了一眼,这一眼,让我警觉地也向外看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几乎不能捏牢手里的咖啡杯。虽然只是一眼,我已断定是他。为他挑选过毛衣,在他怀里有过缠绵,与他手拉手并肩在芙蓉路上有过散步,他早已烙进我的心里。
我冲动地放下杯子,起身。老式的大木桌被我撞动,咖啡从杯里晃了出来,落在粗布的白棉垫上,我不加理会,越过卢小雅,掀起帘子,冲了出去。
模特已经开始走秀,绕着场子慢慢走下T型台,灯光随着她们的脚步一并打到我的身上来,我站立在灯光之中,像是独幕戏上蓝衣白脸的小丑,无视那些诧异的人群,定定地站着。灯光暗了下去,我的眼睛追随着光柱向每个角落看,没有再看到他的身影。
丁俏君急急走来,将我从走场的道里拉了下来:〃你怎么回事儿?〃
〃我看见一个朋友。〃我忽然激动地反拉住她:〃俏俏,媒体来了哪些?可有一个叫和其的记者来签到?〃
〃和其?〃丁俏君皱眉苦思,不得其果。
有人快步走到我们身边,与丁俏君说了些什么,她连连点头,全然忘记了我的存在。
终于坐回我的位置,卢小雅与伍鸿都默默地。
我垂头茫然地看着白棉布上那块棕色的污渍。和其,你为什么要出现?像失控的咖啡杯里溢出的液体,将我本已干净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