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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从方向盘上挪出,轻拍我手背:“我陪你!”
“不,我是说,到你那儿,我不要回家。”
扭过脸看车窗外,倒车镜里看到坐在后座上的伍鸿奇怪的笑脸,五官明明是在做出笑的动作,但是却涌出扭曲的表情。我问她可要到红杉咖啡坐坐,她说她回律师楼。
在服务生礼貌的问候声中,我跟在方哲身后进了咖啡厅。咖啡厅里淡淡的咖啡清香和暖暖的空气轻柔的音乐声让我终于放松。
“意大利咖啡?”他问我。
我点头,将包交给他,独自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拐角那棵人造杉树后,走过树的时候,我无意地向窗边看,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露出可以让人窒息的关切笑容。我垂下头飞快地走进洗手间。洗手间的玫瑰精油暖暖地飘香,我站在镜前发怔——我为什么这样害怕?为什么不能得体地打声招呼,而要这样逃窜躲避?为什么我会如同受惊的小兽,到达安全地点后还是余惊未息的轻喘?
手放在洗手间的门柄上时,我要求自己深呼吸,从容镇定,昂首挺胸。但是刚刚拉开门,鲁北便站在我面前,我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他闪进洗手间,将门反锁。
“这是女用洗手间。”我说。
“你为什么躲我?”
“放我出去。”
“你为什么这样怕见我?”
我伸出手去推他,他却抓住我伸出的左手,嘿嘿冷笑:“他送你的?你是否会请我喝喜酒?”
“鲁北,你放手。”
“乔米,我知道你为我受了很多的苦!”他将我的手拉近他脸庞,手背上透来他湿湿的鼻息,我身上浮满了细细的颗粒,几乎是哀求:“你放开我。”
“我知你爱我。你不要不承认。”他将我手上的指环捋了下来,向便池扔。指环叮咚地响,在白色的便池里跳跃,我惊慌尖叫:“不要。”
指环静静地卧在那儿,离下水孔只有两指的距离。鲁北放开我,向便池走,当我发现他是想去踩动冲水器将指环冲进下水道时,我死命地拖住他,不顾一切地与他厮打。
门外传来急促地敲门声,然后有清洁工拿着钥匙走进,看着泪痕斑斑的我,愣在那里:“乔小姐!”
“我的指环!”我指着便池,鲁北看来了人,便将指环从便池拿出,很得体地对清洁工人微笑:“我帮这位小姐打捞指环。”他拿着指环到水池冲洗,然后将指环放进我手里,低声说:“乔米,我会用另一枚指环来换掉它。”
我握着指环,半天出不了声。
方哲与鲁北擦肩而过,他奇怪地看着鲁北的背影,问我们:“他怎么进了女厕?”
“他走错了洗手间,吓了我一跳。”我说。清洁工人没有多嘴,只是默默地拖地,地板上那些被鲁北和我踩出的纷杂的脚印被她一下下地清除。
方哲皱眉:“刚刚你做什么去了?”
我将他推出门去:“不干她的事。你到外面等我,我用一下洗手间。”
关上门,我很难堪地说:“谢谢你!”
女工抬起头,毫无特色的脸上很友善地笑:“方经理一向对我们不错。”
我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放在水池台上,我说:“请收下。”
她收下钱,默默地拖地,地板已经恢复清洁,什么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离开的时候,她小声说:“那个男人坐在左边十八号台。你最好从右边上三楼。”
人初入世时应该是什么都不会怕的。所谓的恐惧绝对不是与生俱来,如一个婴孩,无论看到什么都是好奇,都是新鲜。像蛇,如果不是书中一再强调着它代表着邪恶,如果不是有其它人面对它时露出那样惊骇的神色,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一切的渲染,没有亲身被蛇咬伤,那么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具长相丑陋弯曲得奇异的躯体,不讨人喜欢,但也不足以畏惧。
慢慢地长大,慢慢地经历各种事端,我们才学会了害怕。害怕鬼怪,害怕贫困,害怕欺骗,害怕分离,害怕死亡……而我,这一个漫长冬季之后,害怕的东西仿佛冬天的雪花,忽如其来,越积越多,每走一步都加倍小心,不知道看似洁白平整的雪层下危机四伏着多少陷阱。
我与别澜聊天。聊我的恐惧,聊我的困惑。然后我求助地望向她:“我已打算好好开始我的生活,为何旧事不肯放过我?”
别澜夸我现在比以前心态好了一些,以前的我习惯将痛苦一个人包藏,静静消化,以为自己是大胃王,一切的东西只要吞下便都能消化,却不知,它的容量有限,吞下的东西过杂过多,消化不动,日积月累,只有刺激出一滩滩酸苦的胃液,慢慢成疾,终于有一天会无所承受,穿孔、出血……现在,至少我可以打开自己给她看,虽然她无法一次根除,但是与她的交流,便是服下吗丁宁,给胃多一些动力,让那些难以消化的事情在外力的催动下快速融解。
我听她的夸赞,笑了一笑:“谢谢你,澜姨!”
“但是,你现在还不够好。”
我疑问。
“你能正视这些畏惧,却不肯正视这些畏惧背后的东西。比如说,你为何会这样怕鲁北。你给我的答案是,你害怕他会破坏你现在的幸福。”
“……”
“乔米,你回答我,你对方哲能给你带的幸福有多少把握?”
“他爱我,十足。”
“他爱的是你可是完整的你?”
“什么?”
“与三个男人有过性关系,有过一次堕胎。与他的初开始也不过是利用。”
我低下头。
“你再回答我,你对自己的心有多少把握?”
“我爱他!”我回答得虚弱。
“为什么爱?”
“他给我安全感,他对我好,在他眼里我是完美的。”
别澜悲伤地看着我:“乔米,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爱自己?!爱自己应该不是错吧。女人生存本就比男人坚难,用感性思考的人总是比理性的人多一些磨难。现在,有谁敢将自己豁出去,全力以付地去爱一个人?
“澜姨,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那是少年所为。你现在,会为了某个男人将自己全部赌上?你现在会像圣母一样,放弃为人妻为人母的普通女人幸福,处子之身孕下圣婴,只为了完成自己爱人人的心愿?”
我想说我不会,但是别澜却说:“我会!”
“所以,你会比我幸福!”我与她无法聊下去了。虽然她可以帮我消化一些过往,但是我是一个杂症繁多的胃,她能促进胃动力,却无法解决胃酸胃痛胃溃疡。
我,已无药可治。
别澜担心地看着我:“乔米,别逼自己。”
“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做?”
“向他摊牌,既然这件事情会是生活中的炸弹,不如在杀伤力不大的时候将它引爆,这样自己总有预计,比措手不及的时候忽然爆炸来得好。”
与卢小雅的交流却是另一种答案。她边吸烟边冷笑唱歌:“你的坦白加重我的负担……”
她说:“将所有一切摊牌给对方,谁能担保对方也是同种豁达之人?将所有的痛苦交付对方一起分担,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自私?
“乔米,你要瞒住方哲。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让男人知道。你们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我不相信鲁北会天涯海角地尾追。”
“小雅,如果,方哲知道这些,他还会爱我吗?”
卢小雅说:“别打破他的童话,他相信你是美好,你就美好给他看。你站在手背就别好奇手心,手掌一翻,便是云雨改变。”
我拉着错错从卢小雅家走出。错错刚刚一直在听我与她妈妈的聊天,小姑娘当时不发一言,现在却开了口:“乔米妈妈,你不要害怕。”
“怎么?”
“外婆说过,困难是弹簧,你弱他就强!”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抱起她亲吻她的脸:“外婆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个?”
“我读书读得很坚难!”
“为什么?”
“我不喜欢数学!加减乘除很麻烦。”
“还有更多事情比学习麻烦多得呢。”
“这个我知道。比如说人性!”
“什么?”
“妈妈的书上写得有,说爱因斯坦的一个朋友送了他一本卡夫卡的书,他第二天便将书归还给了朋友。他说:人性太复杂,我宁可去看科研书。”
“你是个怪物!”我忍不住说。
“没有见过早慧少年吗?”她给了我一记白眼。
“很久没有看到和其了。”她说。
“妈妈哭了几晚。”
“我想她爱上他了。”
“妈妈,其实很可怜!”她一句一句地说,小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我想帮她。”
“你怎么帮?”我好奇。
“妈妈说她这一生已没有指望再过上幸福的生活,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我快快长大,看着我平安快乐。我要快快长大。”
我眼睛一热,转过脸半天不出声。错错又说:“我已经开始看〈红楼梦〉了。”
“看得懂吗?”
“不认识的字就跳过去不念,我感觉它比童话故事好看。”
“为何?”
“你相信童话吗?我不相信!”
我想,我有必要将错错带给别澜认识。她这样早熟,我很为她将来的生活担心。
家门口,一地的烟头。我迟疑了一下,拿钥匙去开门,门刚开,楼梯上便窜下一个人,不由分说地挤进房里。
错错敌意地看着他:“我见过你。”
鲁北的脸上浮出故作友善的笑容,想去拍错错的头。错错将身体一拧,躲到我的身后。
“鲁北,我真的不爱你。”
鲁北从怀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打开给我看,里面是一枚指环。他神采奕奕地说:“来,戴上这个。”
我挥手打掉他手里的小盒,忍无可忍地说:“我不爱你,我不会嫁给你。你不要再纠缠我。”
鲁北却忽然指着错错说:“如果我们的孩子你不堕掉,也许会像她一样漂亮可爱。”
这句话像一枚子弹,呼啸着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哆嗦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得意地笑:“乔米,你是我的,我们共同的孩子曾在你的身体里生活过。”
“没有。”我无力地反驳。
他笑:“我们真是有缘,都请了同一个私家侦探。”
“你倒底想做什么?”
“娶你!”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爱你!”
我的脸上忽然被抽了一耳光,错错放声哭了起来,我拉着错错向后退,看着被触怒的男人无计可施。
“你是我的。我不能让别的男人拥有你。我为你离了婚,为你丢了工作,你破坏了我的一切,现在你想用一句不爱我便将我打发走?乔米,没有那样便宜。”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扔在地上,照片里,居然是我与和其在雪地里拥吻,光脚穿睡衣的我被和其牢牢地抱在怀里。还有一些偷拍照片,效果不好,却能清除地看出我与和其裸身睡在我的床上。
“乔米,像你这种女人,他会娶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容纳你!”鲁北慢慢地靠近我,咻的鼻息像在暗处等待突袭的蛇,我已感觉到那滑腻腻的凉意。我向后缩,被他扯住头发,硬生生地将脸扯近他。他的嘴贴了上来,他咬痛了我。我能感觉嘴里浓浓血腥。
我在他身下挣扎,他用手使劲扼住我的脖子,窒息中我看到了纽遥,她穿着白衣红裙急促地向我赶来,我想说纽遥帮我,但是无论她怎样跑,都无法拉近我与她的距离。
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有碎瓷从我脸上划过,还有血慢慢地滴在我脸上,粘稠,腥热。
鲁北的表情那样怪异,他的脸向上努力地昂,手却不是去摸流头的头,而是向后空上拼力地伸。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喘息声,他死死地看我一眼,忽然又用力扯住我的头发,我惊吓得闭上眼,感觉到他重重地伏在我身上。
清醒过来时,我已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卢小雅站在我身旁。她满手的血,很平静地看着我。她说:“乔米,你的麻烦解决了。”
“他呢?”
我顺着卢小雅的手向外看,鲁北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后心口扎着一把水果刀,额上血红一片。
“他死了?”我的牙不停地上下碰撞。
“错错用花瓶砸了他的头,我从背后给了他一刀。”
“错错呢?”
“妈妈,我将照片烧后放进马桶里冲走了。”错错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回,见我醒了,小脸上露出微笑。
“他不会再伤害到你了。”卢小雅给了我一根烟:“我让错错将照片拿回到我家里烧掉。这样警察在你的房间不会找到什么。我已报了警。告诉警察,有人要非礼我的邻居,我与女儿为了救你,失手杀人。”
“小雅!”一切的语言在此刻都是森森白骨的白,一切的思维在此刻都是血肉模糊的乱。我不停地流泪,手里的烟烫到了手指也不自知。
“错错不会有事,我最多会判个防卫过当。”她说得云淡风轻。
“我……”
她靠近我,在我耳边说:“乔米,我不只是为你,也是为我。我早就该被法律审判,卫甲是我杀的。他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