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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人来-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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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她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事,去去就回来。”
说话间仆人已张罗好饭桌,罗妈也拾霖霖上好了药水。
念卿吩咐另一名女佣秦妈去将慧行少爷领下来。
不一会儿,秦妈下来回话说,找遍家中都不见少爷的影子。
霖霖哈哈一笑,“肯定在车棚,慧行最爱缠着老于玩车了!”
念卿随在薛晋铭身后匆匆走进后园的车棚,老远就听见司机老于哀告的声音。“少爷,您快出来吧,哎哟,您就行行好吧!”
“我就不出来,你来抓我呀!”童稚语声从车轮底下传出。
老于趴在地上,极力把手伸入汽车底盘下,想把人给拽出来。
只听身后沉沉的一声,“慧行,你在做什么?”
老于一惊,回头见是薛先生和夫人双双立在身后。
汽车底下传来男童一声欢呼,“爸爸——”
黑不溜秋的身影从车轮底下利落地滚出来,带着一身泥巴扑到薛晋铭身上。老于苦着脸对念卿说,“夫人,小少爷硬要来到下面去看汽车为什么跑那么快,我拦都拦不住他呀!”
慧行趴在醉晋铭肩头,伸出小细腿来踢老于,“坏蛋,不许告状,我爸爸有枪,崩了你!”
薛晋铭听得皱眉,将他放到地上,正色说,“怎么能这样说话,快向人道歉。”
慧行身子一扭,扑到念卿怀里,“姑姑,爸爸骂人,爸爸不疼慧行!”
念卿啼笑皆非,眼看薛晋铭伸手要将他拎过去教训,忙张臂护住,“晋铭,别吓着孩子。”
慧行躲在身后温软怀抱里,露出脏兮兮的小脸来,冲父亲吐舌头做鬼脸。
念卿将慧行领上楼,亲自给他洗了手脸,换上洁净衣服,将头发也梳整齐。再领回到餐桌旁时,已变回一个俊秀乖巧的小娃娃。
入冬天色暗得早,窗外已是夜色降临,鳞次栉比的山城人家,寥寥亮起灯火。
屋里只开着一小盏吊打,光线昏暗,战时能源紧张,有电灯的人家也要限电。虽是如此,餐桌上洁白桌布,简简单单几样家常小菜,川菜辛辣香气萦绕,寻常烟火色最是暖人。
一家几人围坐桌旁,霖霖贴心地取来白色绒线披肩给一袭旗袍单薄的母亲搭在肩上。小小的慧行赖在父亲身边,见着念卿披肩上流苏摇曳,便顽皮地伸手去拽她胳膊。
念卿恰巧拿起勺子,正要给薛晋铭碗里盛汤,被他这一拽,汤勺险些脱手跌落。
薛晋铭眼疾手快去接,仓促间抓错了念卿的手,勺子还是掉进汤里,溅出一桌汤汁。
慧行开心地拍手大笑,霖霖直骂他淘气。薛晋铭却怔住,掌心里柔软微凉的手,只停留一瞬,便如鱼儿滑走。再看她,脸上神色仍是淡淡,连目光也未朝他移上半分。
罗妈上来收拾,薛晋铭斥责慧行,并吓唬他说,再不乖就丢出去喂狼。
“这里才没有狼呢!”慧行舞着筷子,根本不怕父亲的威胁。
“那就把你送回香港去!”薛晋铭沉下脸色。
“我不回去!”慧行一听回香港,小脸便垮了下来,说着便乖乖端正坐好,拿起筷子飞快往嘴里扒饭,也不需要佣人千方百计哄着喂饭了。
霖霖忍俊不禁,故意逗他说,“为什么不回去,香港是你家呀,你不想回去看看妈妈?”
慧行抬起一张沾满饭粒的小脸,飞快摇头,“妈妈凶,妈妈不好。”
“慧行!”很少对孩子厉色说话的念卿也脸色一凝,责问道,“谁教你这样说的?”一向顽劣大胆的慧行,唯独不敢惹姑姑生气,看见念铆神色冷了,慌忙将碗筷丢下,含着一口饭菜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地说:“美… … 美元姐姐,说的。”
“什么?美元姐姐?”霖霖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是敏言姐姐吧!”
慧行讪讪点头。念卿与薛晋铭目光相触,却走谁也笑不出来。
霖霖觉察到两个大人的无奈,也收敛了笑容,悄无声低头给慧行夹菜。
她是自小就知道的,薛叔叔的养女敏言与继母林燕绮关系不睦。敏言不是薛叔叔亲生女儿,她生母的身份有些不光彩,但薛叔叔待她一向视为己出。却不知为什么,她对燕姨总是冷淡,不论燕姨如何待她,她始终不认燕姨作母亲。
其实燕姨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以一介女子之身留洋学医,归国之后在医界也算出类状萃,更是寥寥可数的女大夫。大概因为是医生的缘故,燕姨性情有些严肃,不像殊姨和贝姨那群热情和霭,对待孩子也很严厉。人家都说严父慈母,薛叔叔家里却是反过来,燕姨对慧行教养极严,一旦犯错便要重责;薛叔叔却因常年在外忙碌,鲜少有闲陪伴家中妻儿,偶尔回到香港家中,对慧行总是极尽疼爱补偿。
燕姨自己在红十字医院照料伤患很是繁忙,无睱照顾孩子,敏言幼年是跟着贝姨在她夫家蒙家长大。多年后有了慧行,燕姨依然没有工夫在家陪伴孩子,贝姨家中孩子又太多,母亲和父亲便时常将这姐弟俩接来照顾。说起来,薛叔叔这双儿女倒是“姑姑”和“姑父”更亲近,相处的时间也更多。慧行颇受敏言的影响,与燕姨本就相处得少,仅有的记忆里也只留下严厉可俱印象,同自己母亲的情分反倒疏远了。
霖霖暗自叹口气,也不敢多言。
却听母亲低声说,“香港恐怕是迟早保不住的,日本人在太平洋上的气焰一时半回不会消减,美国人嘴上光说又不动手,香港一介孤岛,说陷落便陷落,燕绮留在那边不是明智之举。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劝她早些过来。”
薛叔叔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母亲皱起眉头,“这事攸关安危,不管你们两个有什么,也先将她劝回来再说。”
霖霖诧异抬头,听出话里蹊跷。
母亲敏锐地抬眸看她一眼,目光清冽,旋即回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态,亲自将慧行抱到膝上来喂饭。
薛叔叔一直没有说话。
桌上气氛一时有些僵了,霖霖起身说,“薛叔叔上次带来的酒还没喝,今晚正好开来给你接风!”薛晋铭微微一笑,神情平静。倒是母亲又轻蹙了眉,“晋铭,以后别给我们带这些了,这种酒太过奢华,一瓶能抵上百十床棉被了,前线天天在说战士补给紧缺,入冬棉服不够… … ”
薛晋铭笑着截过她的话,“我知道轻重,这酒也是别人送给我的,我是错花献佛,你别往心里去。要说前线官兵打仗,吃苦受冻,也是为保家护国,让后方的父老妻儿能过些好日子。对了,前次你说孤儿院的孩子还缺过冬的棉被,现在筹到了么?”
“早筹到了。”念卿一笑,“那阵子棉花紧缺,捧着钱也买不到,现在不要紧,都齐了。”
薛晋铭由衷钦叹,“你和蕙殊做事,比政府可高效多了,一真没想到你们的孤儿院说办就办起来,快得不可思认。”
念卿却叹息,“再快也快不过… … 你知道么,每天都有新的孩子送来,都是将士遗孤,父母双亡,我们已将山上那整座教堂都用起来,还在加盖新的屋舍,可是总有一天会挤满,战场上新的孤儿却依然在产生。”
薛晋铭良久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轻轻覆上她冰冷的手背,沉声道,“这场仗会打完的,今日所付出的代价,日后必会振奋这个民族,今日的孤儿就是明日的栋梁。”
这次她没有将手从他掌心抽走,却反手与他相握,交换彼此的温度与力量,共同抵御战争之创痛。
“酒来了!”霖霖拿了酒来,亲手斟好,正要将酒杯递给薛晋铭,却听尖厉的空袭警报声陡然响起。薛晋铭反应迅速,不待霖霖和慧行回过神来,已一手一个将他们拎,“是夜间空袭!快进地下室去!”
霖霖 一惊,忙俯身牵起慧行,转头去挽母亲。
“你们先去,我随后来。”母亲一把推开她,转身往楼梯奔去。
“念卿!你干什么?”薛晋铭追上去,在楼梯上将她一把拽回。
她奋力推开他,“我有东西在楼上,我要去拿!”
“你疯了,什么东西比命要紧?”醉晋铭惊怒交加。
她挣扎,柔弱之躯爆发不顾一切的激烈力量,依旧招脱不了他铁腕的钳制,终完哀声道,“是仲亨的遗物。”
薛晋铭怔住,呆呆看她挣脱而去,纤弱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 警报声尖利刺耳,已经隐约可闻的飞机轰鸣声将他神智拉回,转头对楼下惊呆的两个孩子厉声道,“霖霖,带慧行先下去!”
霖霖咬唇点头,抱起慧行飞快奔向楼梯下的地下室入口。
仆人们也早已奔向花园后面山壁挖凿的防空洞。
楼梯上笃笃传来她急促奔走的足音,却被飞机渐渐逼近的轰鸣声盖过。
薛晋铭冲上楼,恰见她紧紧怀抱那只紫贾檀木匣奔过来。
远处传来第一声爆炸巨响,电灯急剧闪烁了两下,陡然熄灭。
周遭险入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紧紧将她拥入怀抱,凭着敏锐知觉,拥起她在黑暗中奔下楼梯,抢在第二枚炸弹落在近处之前,踢开地下室的门,闪身进入其中。 


第五章 

【 1993废宅】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 ”
手机闹钟声音响起,蔡琴温厚宛转的声音外非不足以赶走睡意,反而更加催眠。
艾默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无视闹钟的作用。
身子一蜷,却听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下东去。
日记本。
艾默一下子惊醒,从床上弹起,果然是日记本子掉在地上。
昨晚看到一半竟睡着了,日记本枕在身边已压皱了两页,已有许多年头的本子摔在地上,险些摔散了。艾默心痛得不行,捡起来拿睡衣袖子擦了又擦,小心抚平皱起的页角。
指尖抚过一行行模糊文字,不觉停在一个名字下面。
那秀致笔迹淡淡划 出“仲亨”二字,仿佛仍可见温柔溢于笔尖。
这笔迹令艾默心里一酸,梦里… … 梦里混乱片段影影绰绰浮现… … 
依稀有激烈的追逐,连天的火光,掠过眼前的火红裙袂、军装上耀眼的徽章、天使般的孩童面容,
却又是谁的声音在哭泣… … 艾默撑住额头,脑中模糊印象一闪而逝,竟再也抓不住。太阳穴阵阵作痛,心神恍惚,分不清支离破碎的片断究竟是睡前构思的故事情节,还是潜入梦境的幻影。
整本日记里密密写着这个名字,她必定是极爱他的。
这般深情缱绻,怎可能演变成最后一幕的惨烈。
艾默揉了揉睡眼,恍惚地走到洗脸池前,捧起冷水浇到脸上。
清冷冷的水驱走混沌睡意,抬眼却在镜中照见自己满眼红丝的疲惫模群。
这眉眼,这轮廊,会是梦中容颜么。
艾默怔怔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神思飞回破碎梦境中,一次次在梦里见到那火红裙袂飞杨的身影,却从未看清那神秘的容颜。
那会是怎样的眉,怎样的眼,怎样的一颦一笑。
艾默一阵迷茫,久久凝视自己面容,不由自主想在这张脸上勾勒梦中人的眉目… … 遥想镜中的脸庞应再消瘦一些,眉梢再清傲一些,眼尾应有几许妩媚,畔里会有雾一样的温柔还是海一样的深远?她会怎样微笑,又会怎样蹙眉,当她落泪会是怎样的哀婉?
一点水珠沿着眉梢滑下,滑落脸颊,凉凉滑至锁骨间的颈窝。
艾默猛然回过神来,镜子里的脸重新又变得清晰,依然是自己的眉目,方才那幻觉般的容颜已消失无痕。
晨风携来大海的清新味道。
沿木楼梯走下楼,一眼便看见启安正在逗弄院子里的小花狗。
清晨阳光有透明的质感,照着他发丝毛扬,搭在脖子上的白毛中一晃一晃,小狗绕在他脚边不停撒欢一一看见这一幕,艾默的心情也像被阳光镀上暖意。
“早。”她向他微笑。
启安回头,笑容明亮,“早,我刚跑步回来。”
艾默打量他一身短裤短衫,笑道,“今天有什么安排?”
启安老实地说,“没有安排。”
“来旅游却没安排行程?”艾默有些奇怪。
“不一定要有行程。”启安拿毛中擦汗,“随便沿着海边走走,看看老房子,发发呆,或者闲逛一整天,总之自在就好。”
果然是懂得旅行的人,艾默觉得遇见了同类,笑着歪了歪头,“这么说,有时间去品尝本城小吃了?”
启安眉开眼笑,“正合我意。”
他回楼上换了一身衣服下来,整个人收拾得清清爽爽,白衬衣与灰条纹裤子,同艾默白底灰色花纹的麻质围巾,倒像是一对儿情侣装,看得大门口浇花的老板娘赏心悦目。
两人沿着海滨路前行不远,街市渐渐热闹起来。
远处轮渡码头人头攒动,导游小旗挥舞,三三两两的旅游团又前仆后继涌至。
“再好的她方,一旦变成旅游景点,离破坏也就不远了。” 艾默叹了口气,半晌不见启安回应,
转身看去,却见他闷头只顾吃一只牡蛎煎,神色认真而满足从来不知一个人吃煎饼的样子也会如此专注投入,艾默看着他,不觉笑出声来。
被她这么一笑,原本不顾形象吃得泰然忘我的启安也窘了,指着艾默问,“你叫我买的,你自己为什么不吃?”
艾默一愣,看着手中纸装里热乎乎的煎饼,“我,我一会儿吃。”
启安大感不公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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