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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台湾,知道我婚姻后因为荷西工作的关系,要到大荒漠地区的非洲去,十二分的
心痛,但是因为钱是荷西赚,我只有跟了饭票走,毫无选择的余地。婚后开厨不久,我们吃
的全部是西菜。后来家中航空包裹飞来接济,我收到大批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
干等珍贵食品,我乐得爱不释手,加上欧洲女友寄来罐头酱油,我的家庭“中国饭店”马上
开张,可惜食客只有一个不付钱的。(后来上门来要吃的朋友可是排长龙啊!)
其实母亲寄来的东西,要开“中国饭店”实在是不够,好在荷西没有去过台湾,他看看
我这个“大厨”神气活现,对我也生起信心来了。
第一道菜是“粉丝煮鸡汤”。荷西下班回来总是大叫:“快开饭啊,要饿死啦!”白白
被他爱了那么多年,回来只知道叫开饭,对太太却是正眼也不瞧一下,我这“黄脸婆”倒是
做得放心。话说第一道菜是粉丝煮鸡汤,他喝了一口问我:“咦,什么东西?中国细面
吗?”“你岳母万里迢迢替你寄细面来?不是的。”“是什么嘛?再给我一点,很好吃。”
我用筷子挑起一根粉丝:“这个啊,叫做‘雨’。”“雨?”他一呆。我说过,我是婚姻自
由自在化,说话自然心血来潮随我高兴,“这个啊,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
一根一根冻住了,山胞札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哦!”荷西还是
呆呆的,研究性的看看我,又去看看盆内的“雨”,然后说:“你当我是白痴?”我不置可
否。“你还要不要?”回答我:“吹牛大王,我还要。”以后他常吃“春雨”,到现在不知
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有时想想荷西很笨,所以心里有点悲伤。
第二次吃粉丝是做“蚂蚁上树”,将粉丝在平底锅内一炸,再洒上绞碎的肉和汁。荷西
下班回来一向是饿的,咬了一大口粉丝,“什么东西?好像是白色的毛线,又好像是塑胶
的?”“都不是,是你钓鱼的那种尼龙线,中国人加工变成白白软软的了。”我回答他。他
又吃了一口,莞尔一笑,口里说道:“怪名堂真多,如果我们真开饭店,这个菜可卖个好价
钱,乖乖!”那天他吃了好多尼龙加工白线。第三次吃粉丝,是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内
与菠菜和肉绞得很碎当饼馅。他说:“这个小饼里面你放了沙鱼的翅膀对不对?我听说这种
东西很贵,难怪你只放了一点点。”我笑得躺在地上。“以后这只很贵的鱼翅膀,请妈妈不
要买了,我要去信谢谢妈妈。”我大乐,回答他:“快去写,我来译信,哈哈!”
有一天他快下班了,我趁他忘了看猪肉干,赶快将藏好的猪肉干用剪刀剪成小小的方
块,放在瓶子里,然后藏在毯子里面。恰好那天他鼻子不通,睡觉时要用毛毯,我一时里忘
了我的宝贝,自在一旁看那第一千遍《水浒传》。他躺在床上,手里拿个瓶子,左看右看,
我一抬头,哗,不得了,“所罗门王宝藏”被他发现了,赶快去抢,口里叫着:“这不是你
吃的,是药,是中药。”我鼻子不通,正好吃中药。”他早塞了一大把放在口中,我气极
了,又不能叫他吐出来,只好不响了。“怪甜的,是什么?”我没好气的回答他:“喉片,
给咳嗽的人顺喉头的。”“肉做的喉片?我是白痴?”第二天醒来,发觉他偷了大半瓶去送
同事们吃,从那天起,只要是他同事,看见我都假装咳嗽,想再骗猪肉干吃,包括回教徒在
内。(我没再给回教朋友吃,那是不道德的。)
反正夫妇生活总是在吃饭,其他时间便是去忙着赚吃饭的钱,实在没多大意思。有天我
做了饭卷,就是日本人的“寿司”,用紫菜包饭,里面放些唯他肉松。荷西这一下拒吃了。
“什么,你居然给我吃印蓝纸,复写纸?”我慢慢问他,“你真不吃?”“不吃,不吃。”
好,我大乐,吃了一大堆饭卷。“张开口来我看?”他命令我。“你看,没有蓝色,我是用
反面复写纸卷的,不会染到口里去。”反正平日说的是唬人的话,所以常常胡说八道。“你
是吹牛大王,虚虚实实,我真恨你,从实招来,是什么嘛?”“你对中国完全不认识,我对
我的先生相当失望。”我回答他,又吃一个饭卷。他生气了,用筷子一夹夹了一个,面部大
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咬了半天,吞下去。“是了,是海苔。”我跳起来,大叫:
“对了,对了,真聪明!”又要跳,头上吃了他一记老大爆栗。中国东西快吃完了,我的
“中国饭店”也舍不得出菜了,西菜又开始上桌。荷西下班来,看见我居然在做牛排,很意
外,又高兴,大叫:“要半生的。马铃薯也炸了吗?”连给他吃了三天牛排,他却好似没有
胃口,切一块就不吃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要不要去睡一下再起来吃?”“黄脸婆”有
时也温柔。“不是生病,是吃得不好。”我一听唬一下跳起来。“吃得不好?吃得不好?你
知道牛排多少钱一斤?”“不是的,太太,想吃‘雨’,还是岳母寄来的菜好。”“好啦,
中国饭店一星期开张两次,如何?你要多久下一次‘雨’?”有一天荷西回来对我说:“了
不得,今天大老板叫我去。”“加你薪水?”我眼睛一亮。“不是——”我一把抓住他,指
甲掐到他肉里去。“不是?完了,你给开除了?天啊,我们——”“别抓我嘛,神经兮兮
的,你听我讲,大老板说,我们公司谁都被请过到我家吃饭,就是他们夫妇不请,他在等你
请他吃中国菜——”“大老板要我做菜?不干不干,不请他,请同事工友我都乐意,请上司
吃饭未免太没骨气,我这个人啊,还谈些气节,你知道,我——”我正要大大宣扬中国人的
所谓骨气,又讲不明白,再一接触到荷西的面部表情,这个骨气只好梗在喉咙里啦!
第二日他问我,“喂,我们有没有笋?”家里筷子那么多,不都是笋吗?”他白了我一
眼。“大老板说要吃笋片炒冬菇。”乖乖,真是见过世面的老板,不要小看外国人。“好,
明天晚上请他们夫妇来吃饭,没问题,笋会长出来的。”荷西含情脉脉的望了我一眼,婚后
他第一次如情人一样的望着我,使我受宠若惊,不巧那天辫子飞散,状如女鬼。
第二天晚上,我先做好三道菜,用文火热着,布置了有蜡炬的桌子,桌上铺了白色的桌
布,又加了一块红的铺成斜角,十分美丽。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不但菜是色香味俱全,
我这个太太也打扮得十分干净,居然还穿了长裙子。饭后老板夫妇上车时特别对我说:“如
果公共关系室将来有缺,希望你也来参加工作,做公司的一份子。”我眼睛一亮。这全是
“笋片炒冬菇”的功劳。
送走老板,夜已深了,我赶快脱下长裙,换上牛仔裤,头发用橡皮筋一绑,大力洗碗洗
盆,重做灰姑娘状使我身心自由。荷西十分满意,在我背后问,“喂,这个‘笋片炒冬菇’
真好吃,你哪里弄来的笋?”我一面洗碗,一面问他:“什么笋?”今天晚上做的笋片
啊!”我哈哈大笑:“哦,你是说小黄瓜炒冬菇吗?”“什么,你,你,你骗了我不算,还
敢去骗老板——?”“我没有骗他,这是他一生吃得最好的一次‘嫩笋片炒冬菇’,是他自
己说的。”
荷西将我一把抱起来,肥皂水洒了他一头一胡子,口里大叫:“万岁,万岁,你是那只
猴子,那只七十二变的,叫什么,什么……。”我拍了一下他的头,“齐天大圣孙悟空。这
次不要忘记了。”
悬壶济世
我是一个生病不喜欢看医生的人。这并不表示我很少生病,反过来说,实在是一天到晚
闹小毛病,所以懒得去看病啦。活了半辈子,我的宝贝就是一大纸盒的药,无论到哪里我都
带着,用久了也自有一点治小病的心得。
自从我去年旅行大沙漠时,用两片阿斯匹灵药片止住了一个老年沙哈拉威女人的头痛之
后,那几天在帐篷里住着时总有人拖了小孩或老人来讨药。当时我所敢分给他们的药不外是
红药水、消炎膏和止痛药之类,但是对那些完全远离文明的游牧民族来说,这些药的确产生
了很大的效果。回到小镇阿雍来之前,我将手边所有的食物和药都留下来,给了住帐篷的穷
苦沙哈拉威人。
住在小镇上不久,我的非洲邻居因为头痛来要止痛药,我想这个镇上有一家政府办的医
院,所以不预备给她药,请她去看医生。想不到此地妇女全是我的同好,生病决不看医生,
她们的理由跟我倒不相同,因为医生是男的,所以这些终日藏在面纱下的妇女情愿病死也不
能给男医生看的。我出于无奈,勉强分给了邻居妇人两片止痛药。从那时候开始,不知是谁
的宣传,四周妇女总是来找我看小毛病。更令她们高兴的是,给药之外还会偶尔送她们一些
西方的衣服,这样一来找我的人更多了。我的想法是,既然她们死也不看医生,那么不致命
的小毛病找给帮忙一下,减轻她们的痛苦,也同时消除了我沙漠生活的寂寥,不是一举两得
吗。同时我发觉,被我分过药的妇女和小孩,百分之八十是药到病除。于是渐渐的我的胆子
也大了,有时居然还会出诊。荷西看见我治病人如同玩洋娃娃,常常替我捏把冷汗,他认为
我是在乱搞,不知乱搞的背后也存着很大的爱心。
邻居姑卡十岁,她快要出嫁了,在出嫁前半个月,她的大腿内长了一个红色的疖子,初
看时只有一个铜板那么大,没有脓,摸上去很硬,表皮因为肿的缘故都鼓得发亮了,淋巴腺
也肿出两个核子来。第二天再去看她,她腿上的疖子已经肿得如桃核一般大了,这个女孩子
痛得躺在地上的破席上呻吟,“不行,得看医生啦!”我对她母亲说。“这个地方不能给医
生看,她又快要出嫁了。”她母亲很坚决的回答我。我只有连续给她用消炎药膏,同时给她
服消炎的特效药。这样拖了三四天,一点也没有好,我又问她父亲:“给医生看看好吗?”
回答也是:“不行,不行。”我一想,家中还有一点黄豆,没办法了,请非洲人试试中国药
方吧。于是我回家去磨豆子。荷西看见我在厨房,便探头进来问:“是做吃的吗?”我回答
他:“做中药,给姑卡去涂。”他呆呆的看了一下,又问:“怎么用豆子呢?”“中国药书
上看来的老法子。”他听我说后很不赞成的样子说:“这些女人不看医生,居然相信你,你
自己不要走火入魔了。”我将黄豆捣成的浆糊倒在小碗内,一面说:“我是非洲巫医。”一
面往姑卡家走去。那一日我将黄豆糊擦在姑卡红肿的地方,上面差上纱布,第二日去看疖子
发软了,我再换黄豆涂上,第三日有黄色的脓在皮肤下露出来,第四日下午流出大量的脓
水,然后出了一点血,我替她涂上药水,没几日完全好了。荷西下班时我很得意的告诉他:
“医好了。”“是黄豆医的吗?”“是。”“你们中国人真是神秘。”他不解的摇摇头。
又有一天,我的邻居哈蒂耶陀来找我,她对我说:“我的表妹从大沙漠里来,住在我
家,快要死了,你来看看?”我一听快要死了,犹豫了一下。“生什么病?”我问哈蒂。
“不知道,她很弱,头晕,眼睛慢慢看不见,很瘦,正在死去。”我听她用的形容句十分生
动,正觉有趣,这时荷西在房内听见我们的对话,很急的大叫:“三毛,你少管闲事。”我
只好轻轻告诉哈蒂耶陀:“过一下我来,等我先生上班去了我才能出来。”将门才关上,荷
西就骂我:“这个女人万一真的死了,还以为是你医死的,不去看医生,病死也是活该!”
“他们没有知识,很可怜——。”我虽然强辩,但荷西说的话实在有点道理,只是我好奇心
重,并且胆子又大,所以不肯听他的话。荷西前脚跨出去上班,我后脚也跟着溜出来。到了
哈蒂家,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女孩躺在地上,眼睛深得像两个黑洞洞。摸摸她,没有发
烧,舌头、指甲、眼睛内也都很健康的颜色,再问她什么地方不舒服,她说不清,要哈蒂用
阿拉伯文翻译:“她眼睛慢慢看不清,耳朵里一直在响,没有气力站起来。”我灵机一动问
哈蒂:“你表妹住在大沙漠帐篷里?”她点点头。“吃得不太好?”我又问。哈蒂说:“根
本等于没有东西吃嘛!”“等一下。”我说着跑回家去,倒了十五粒最高单位的多种维他命
给她。“哈蒂,杀只羊你舍得么?”她赶紧点点头。“先给你表妹吃这维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