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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姑姑半晌不语。
诀情篇:第二十八章 无端却被秋风误(一)
傍晚时,她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时眼睛红通通的,我料她必定找安亦辰询问或求情去了。而安亦辰一定拒绝了他的求情,多半还再次表明了自己不想要那个孩子的意向。
我自顾研究着医书,只作没看到她伤怀的神情。懒
四月底的一天,我听到了连绵不断的鞭炮声,持续了好久,好久。
“外面出了什么事了?”自从搬入青衿馆,外面一样有侍卫守着,料着安亦辰也不打算放我出院门,我也怕在外给人暗算,因此一改以往活泼好动的性子,只在馆内呆着,从不外出。但因我们这里再没有人送来以往作为王妃的日常分例,日常生活时常缺东少西,夕姑姑三天两头便会出去让人买这买那。她是有年纪的,又曾救过安亦辰,身份特殊,倒也无人敢去为难,府中有什么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她。
但夕姑姑支支唔唔,居然半天说不上来。
我突然明白了:“秦王又娶侧室夫人了?”
夕姑姑忙道:“没事的,没事的,公主。正房还空着,那位谢夫人虽是相爷的侄女儿,也只算是侧室。嗯,王爷想达成他的宏图伟业,谢相爷这样的人物还是要拉拢的。”
夕姑姑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这门亲事不过是政治联姻了。虫
我淡然一笑,忆及往日安亦辰待我如珠似宝的岁月,竟有种恍如隔世的苍凉与沧桑。那时的安亦辰,不需要政治联姻,而现在,需要了。
他需要用婚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打击敌人。
只不知他的假想敌人中,有没有我皇甫栖情?
夕姑姑觑着我的眼色,又道:“听说,五月十八,还会迎娶另一位曹大小姐。这女子是兵部侍郎的女儿,结成亲家也是好处多多。”
“随他吧!”我抹了把头上的汗珠,继续在烈日下拔着院中的杂草。
杂草窜起来很快,蓬蓬勃勃,一棵棵绿油油得挤得出水来,于是我每天都可以有许多的杂草可以拔。
夕姑姑心疼而无奈地看着我,而我却在这种劳禄中乐此不疲。
白天事情做得多了,晚上就容易困乏,没精力再去思虑那些扯心扯肺的爱或者恨,睡眠便好了许多,连身体也结实了不少,更比当日金尊玉贵捧在手心里时要健康许多,咳血之症也极少发作。
或者,这才是最适宜我的生活吧?
若是当年白衣及时回到华阳山的话,我和他会不会早已过上这种平淡而朴实的生活?
含笑,落泪,滴于草丛,倏忽不见。
端午节那天,夕姑姑很高兴。她领人捧了一大堆的东西进屋。
“公主,王爷并没有忘了我们。今天我在园中遇到他,他又问起了你的情况,听口气,似乎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倔着要逼你堕胎,又把端午节的的例赏送了一份过来,我瞧着很是丰厚呢,估料着那位谢夫人一定没那么多的。”她兴致勃勃地将东西一一取出让我观看。
我见帮搬东西的人都走了,淡淡笑道:“这些金银珠宝收下,我们以后买东西用;布帛绸缎全烧了;香料和雄黄酒,找个地儿埋了,不要让一个人看见;棕子呢,反正安亦辰也知道我不喜欢吃,拿出去分了吧!”
夕姑姑呆了一呆,轻声道:“公主,这也算是王爷的一片心意,便是不喜欢,也没必要做那么绝吧?毕竟,他是公主的夫婿啊?”
“夫婿?”我悲哀笑着,惨然道:“夕姑姑,别的东西我虽然不知道,但这香料我还认识,是宣和年间王贵妃研制出的王氏金香,它的主要成份是沉香、檀香、牙硝、甲香、金额香、丁香,以及,麝香。”
“麝香!”夕姑姑惊叫。久在宫中,她自然也知道,麝香也是最易导致落胎的药物之一。
“雄黄也有大毒,它会让我生出一个怪胎来。”我咬着牙,似看到安亦辰眸光微微转动,悄然地酝酿着怎么算计我的身影。
那个身影,曾让我感到温暖,感觉安全,可如果算计的对象是我,我只察觉了一阵阵的森冷之气,如雾气不断侵袭而来。
安亦辰,离我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了。
夕姑姑不说话了,眸光同样的悲哀而痛楚。
“夕姑姑,等过个几日,你就在外面放些风声出去,就说我卧病吧!”我苦笑道:“只有让他以为我已经着了道,胎儿即将不保,他才会暂时不想其他法子来对付我。”
夕姑姑抹着泪,叹道:“唉,你们好好的小两口儿,怎么就能闹成这样呢?”
“已经不是小两口了。”我僵着声音说道:“他会和他的谢夫人、曹夫人,或者其他什么夫人侍妾,组成三口儿、四口儿!”
忽然便觉出自己以往有多么的幼稚来。
我居然会相信他会只待我一个人好,并为此感动着;却不曾想过,以他的野心,以后登上九五之尊,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必不可少。如今我韶华正好,容貌正美,他方才留恋于我;有朝一日容颜老去,绮丽不再,他还肯与我执手相对,携手共老?
端午节的阳光很好,天色碧蓝,如硕大的水晶,晶彩莹亮;一朵两朵的浮云游荡,漫无边际地飘着。风吹过,便如一团棉絮被扯开,撕裂,碎成一片片,渐渐飘散,消逝,不留踪迹,不见了半点原先的旖旎。
诀情篇:第二十八章 无端却被秋风误(二)
五月十八,曹氏被迎娶进门,据传俏丽泼辣,深得秦王欢心,连着十日专宠,赏赐珍宝衣饰无数,更胜当年衔凤公主。
与此同时,传出被弃的秦王正妃卧病消息;秦王听若未闻,一下朝堂便进入曹夫人的怡芳楼,品赏曹夫人的曼妙歌舞。懒
六月初,秦王娶茹晚凤,亦请诰封为一品夫人;另纳姬妾六人,让曾经冷寂的秦王府内院热闹非凡。
有时候,一带笙歌,甚至越了高墙叠院,传入满目萧杀的青衿馆。
“公主……”夕姑姑总是一脸无能为力的悲哀,日日夜夜守着我,再也不去找安亦辰了。
转眼,又是夏天炎炎了。
曾记得当日为荷包之事,我一怒搬来此处,用了许多的冰,依旧热得头晕脑胀;可今年一样进入夏季了,我居然没觉出热来。夕姑姑还记挂着我怕热,而冰块都是大富人家窖藏,并不是银子所能买到的,就打了井水一遍遍为我擦着地,好去去暑气。
“我不热。”我劝着夕姑姑:“不用忙乎了。”
夕姑姑只是不理,满头大汗地用井水擦着,将灰朦朦的旧青砖地面擦得闪着湿漉漉的幽光。
“我真的不热。”我把手递给夕姑姑,让她感受我手掌的温度。虫
我的手,是沁凉沁凉的,半丝汗意俱无。
望着夕姑姑惊讶的神情,我说得云淡风轻:“心凉了,身子又怎么会热?”
夕姑姑哭了。
我却笑了。
笑着抚琴,奏一曲《戏蝶》。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今日春来,明朝花谢……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
还堪不破么?还堪不破么?
所谓儿女情长,也不过是一场场营营碌碌的游戏,迭替的,是不同的主角。
今天是你,明天是她。
不若绝了是非意,杜了情爱心,远离繁华地,还我自在身,方才一种解脱。
采菊烹蟹,东篱醉晚,向林而歌,朝日而舞,方才该是我今生所求。
可如今,此求都已过奢。
抚着渐渐凸显的肚子,我轻轻地笑。
不管如何,我用最森严的防备,将孩子护到了四个多月大了。四个月的胎儿,胎盘渐稳,安亦辰想做手脚,更不容易。
除非他派人过来,硬把堕胎药灌到我肚子里,否则,以现在我这样将衣食简化到极点的生活,背地里下药害我,已经不太容易了。
这时,王府中又传出了一件喜事。
侧室夫人谢蓉儿怀孕了。
进门不到两个月的谢夫人怀孕,大约是今年秦王府最大的喜事吧?
至于我的身孕,托秦王的强硬手腕,除了我原来的几个贴身侍女,再也无人知晓。
因为这是一件“丑事”,安亦辰无论如何不肯让它流传出来;而将我的孩子扼杀于萌芽之中,无疑是将这“丑事”源头扑灭的最好方法,可惜安亦辰到底不忍对我用最强硬的手段灌药,终于让我的孩子平安地在腹中茁壮成长。
至于我与秦王分居的缘由,府中不知暗中流传了多少个版本,自然也有说到我不贞或性情骄纵的。横竖我终日裹足于青衿馆中,什么也听不到,更懒得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了。
那么,谢夫人怀孕对我也算是件好事了,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到那个相爷侄女的金贵肚子上去了。
而我的孩子呢?
我一直没想过离开秦王府,无非是因为他是安亦辰的孩子,我理所应当要将他生在秦王府,并且冀望着父子间天然的血缘关系,能够最终让安亦辰明白,那是他的孩子。
可现在,便是将他生下来,安亦辰也不会多瞧他一眼吧?
唇角抿出笑意,唇边却被咬出淡淡的咸腥味。我终于觉得,秦王府、安亦辰,似乎已无可留恋了。怕只怕,即便有了一大堆的妻妾,安亦辰还是不肯放我离去。他说过,我便是死了,也是他安亦辰的鬼,这辈子休想踏出秦王府。
那么,我还要拖着日渐笨重的身体,在这里苦苦挣扎着,如履薄冰般小心防备他出其不意的伤害么?
这一日,夕姑姑穿着家常的灰布衫子,将刚让人送进来的西瓜洗了,切了两片送到我手中,又拿了刀去洗鲫鱼,打算熬了汤给我补身子。
想夕姑姑虽是侍婢,可大贵人家的贴身侍女,原就不用做甚么粗活,何况后来是皇后、公主的心腹,更是尊贵,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自从跟了我来这青衿馆,过这形同放逐的生活,着实遭了罪了。
我心下不安,吃了一片西瓜,遂到厨下帮忙,帮她搬好柴火,又将清水用盆子舀到夕姑姑跟前,让她漂洗鱼时用。
夕姑姑着急道:“公主,你身子重,别做这些粗活了。”
我笑道:“没事,没见我最近身体反而结实许多么?也许我天生该过这种日子吧?”
夕姑姑强笑道:“公主,不会这样,这日子,一定只是一时的。”
可说着,已用袖子去擦眼泪。
我不想见到她为我伤心的模样,洗了手,就要离去时,忽听夕姑姑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我一怔,走过去看时,却见血淋淋的鱼腹中,有一只鸽卵大小的蜡丸滚落。
史书早就记载,在秦末陈胜称王时,便曾有鱼腹藏书之事,“丹书帛曰陈胜王”,以示天赐神喻;又有刺客藏利匕于鱼腹之中,掩人耳目行刺权臣。可见鱼腹一直以来便是暗通款曲的绝佳载体。
诀情篇:第二十八章 无端却被秋风误(三)
而现在,又是谁要传递什么信息给我?
将蜡丸洗净了,擦干,轻轻剖开,果然是一道帛书。
“公主,予等已联络北地接应,公主如欲离去,可联络王记米铺王三,予等将竭力相护,虽死不辞。”懒
落款处,是一种奇异的图形,我辨得出,那是一种黑赫的符号,或者说,是一种原始的文字,代表的是树林。
林翌!
是林翌和达安木他们!我出事后他们并没有放弃,甚至联系了黑赫求救。
黑赫地处极北,所谓北地,自然是黑赫的隐晦说法。
黑赫有故燕的两百多死士,有与我感情深厚的雅情姐姐,还有渐渐脱却稚气开始掌权的昊则王子。
我有危险,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他们现在只知道我过得肯定不会开心,却吃不准我到底愿不愿离去。
毕竟,至少林翌和达安木知道,我是自己选择了回秦王府,带了满腹的幸福梦想。
“公主……”夕姑姑迟疑地望向我,神情忐忑。
我低了头,默默想了片刻,道:“你以后有机会就到王记米铺去,传我一句话过去:让他们随时侯命吧!”
夕姑姑哑了嗓子道:“公主,你……你打算离开秦王府么?”虫
我黯然一笑,道:“夕姑姑,你认为,这里还能给我幸福快乐的生活么?”
夕姑姑摇了摇头,抓过我日渐粗糙的手,失声哭道:“公主,公主,你的确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娘娘在天上看见,一定会心疼,心疼地哭啊!亦辰那孩子,糊涂,糊涂啊……”
我有几分木然地走到门边,望向正房的方向。
在那里,曾经遗落了我多少的梦想和欢笑!
而今,安亦辰还会不会偶尔到正房坐坐,想一想,他也曾在那里住过,笑过,快乐过?
我曾经是多么地留恋他温暖的怀抱,开怀的笑容,甚至是俊美的容貌,温雅的气度!
将喉间哽住的一团硬生生吞下去,我跟夕姑姑说道:“如果安亦辰能放过孩子,让我平安将他生下来,我不会走。”
我靠住门棂,轻轻说道:“留下来,我还能保存一份幸福的梦想。”
梦想有一日,安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