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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极皎洁的明白,似乎正赏着月,根本没在听卫士在说什么。
卫士像是习惯了秦王的冷淡,躬着身向后退去时,秦王忽然低声道:“明天去领些驱蛇的药,悄悄放院子里去罢。”
卫士低低应了,悄无声息地离去,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而秦王也带我继续散步,似乎真的只是无意经过,无意和人说了两句话而已。
走出了好远好远,我才听到秦王自语般轻嘲:“蛇也不怕……她总是胆大包天,我都不知道……这天底下有没有她怕的人,她怕的事……”
胆大包天的女人,其实并不只栖情公主一个,至少,我知道比我晚进门的曹芳菲就是一个。
秦王很宠她,甚至鼓励她胡天海地地胡闹。他和我说,曹芳菲像一只小老虎,伶牙俐齿有着尖利爪子的小老虎。
我不动声色,悄悄找来熟知王府旧事的老人来询问,不出意外地听说,栖情公主也曾是个爱闹爱笑的人,甚至任性骄纵,行事跋扈……
我便觉得曹芳菲和我一样的可怜,甚至后来娶来的茹晚凤等妾室,都是可怜人。
秦王到底在爱惜我们,还是爱惜着我们身上能看得到的他那些影影绰绰的过去?
我对那个栖情公主已经好奇到极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秦王这样魂不守舍,即便身处花丛之中,纵声欢笑之时,眼底仍有着深深的阴霾,如山岚般不时涌动。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终于见到了秦王妃,栖情公主。
她来找她的乳母,那个曾经救过秦王性命的夕姑姑。
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夕姑姑那样苦苦地跪在雷雨中恳求,又是什么事让秦王对救命恩人的恳求无动于衷,只除了,他说话时,似乎刻意地比平时高声,掩饰着某种空洞和迷茫;而眼神,则不时飘向那紧阖的门。
当门外传来清冷的叱喝声时,秦王冲了出去。
那个素衣银钗的冷漠女子,和想象中一样的美艳惊人,可我没有瞧出半点传说中的骄纵活泼,一身萧萧落落的衣饰,反将她衬得如月夜仙子般高贵,连雨水都似凝固在空中一般。
那种高贵绝艳,只怕秦王在府中任何女子身上,都不可能看到。
面对高高站在阶上的秦王,她的眼神犀利,吐字如刀,仿佛这天底下,只有她才是最高贵的公主,只有她可以这般矜狂骄傲,而领兵千万的秦王殿下,不过是她裙边等她垂怜的一条狗。
我自幼怕雷,那样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忍不住往秦王身边闪。
他虽是揽住我,可他的手居然在颤抖着。
面对那个显然被他囚禁着,掌握住生杀大权的女子,他的手居然在颤抖,仿若在传递着无助和悲哀,让我看得心都揪起来。
栖情公主,栖情公主,为何如此优秀的夫婿,会让她视若敝履?
她腹中怀着的孩子,到底又是谁的,才能将秦王伤恨成这样?
我想问,可我终究没敢问。
我只是眼看着秦王自那日起连表面的安乐都无法维持。
番外篇:莫道无情向花荫(下)
佳人,美酒,歌舞,淋漓尽致的奢靡浮华。
我不知道秦王在骗人还是在骗己。
他眸中的伤痛,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我承认我懦弱。
我选择了退缩,借口怀孕不适,远离了他身边的暄嚣,他眼底的痛苦。懒
而有人选择了行动。
秦王的纵容,终于让曹芳菲再次无法无天,惹出了祸事。
她居然闯入秦王绝对禁止去惊扰的青衿馆,招惹了栖情公主,并闹出了金册玉印之事,直接导致了最激烈的结果。
详细的经过,我并没有亲见。
当我知道时,一切都已不可收拾。
重伤的皇甫栖情被带回正房……
秦王一次次被夕姑姑恶毒骂着赶开……
秦王想喝酒,却不敢喝,只在门外远远地望着,望着一室的忙碌,与阎王爷抢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终于醒了,却被发现已经失明……
面对秦王,栖情唯一的一句话是,她怎么不死……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爱?又是怎样的恨?
我无从了解。
并且,也永远没机会了解。
皇甫栖情死了。虫
据说,是死于伤势的反复。
她那些忠心的故燕侍卫,一反素日的恭敬温顺,披麻戴孝,仗剑执戟,向秦王索要他们的公主。
他们向秦王要他们那个曾经活蹦乱跳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公主。
而秦王跪在栖情公主身畔,整个人竟似碎了一般。
如同一枚琉璃宝珠,碎作了几百瓣几千瓣,每一瓣都是透明的泪水的光泽。
故燕侍卫要带走他们的公主;那个据说曾经很护秦王的夕姑姑也要带走公主。
纵然秦王曾有无数个理由留下他的王妃,在他亲手害死栖情后,他的理由只能让故燕部下更加怒火冲天。
曾经平静如水由着秦王安排摆布的故燕侍卫,和他们的公主一样,潜藏着的激烈如暴风骤雨。
安亦辰,我那横扫千军智谋过人的秦王夫婿,竟给他们凌厉的话语,逼得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然后跪在那里,由着那些人抬走了棺椁,从他跟前走过。
等那队雪白的队伍走过,他才伸出了手。
伸出了手,对着虚无缈然的空气,轻轻地抓,轻轻地握。
什么也没有抓住,什么也没有握住。
他空茫的眼神,直到第二日部下来报时,才有了神采。
悲伤褪去,然后是隐约的惊喜和希望,恨怒和痛楚。
随即,他立刻出了府,调动兵马。
而我,是在很久之后,才弄清楚,那是因为,他怀疑栖情公主的死另有蹊跷。或者说,他怀疑栖情公主没有死。
随后,是无休无止的混战,血流成河的厮杀。
坊中不断有各式各样的谣言传说,就和当初流传衔玉而生的公主和随星而降的皇子的爱情故事一样,这一回,换了秦王妃和敌国太子的不了私情。
那个太子,叫宇文清,据说还有一重身份,是行游天下的医者白衣。
他们背负着国仇家恨,却相知相惜,相识相爱。
横刀夺爱的,反成了年轻英武的秦王殿下。
真耶?假耶?
我分辨不出。
我只清楚地知道,我的夫婿,正在沧江南北,与宇文清的大军拼个你死我活,连我和另两名爱妾生下儿女,都不曾回府看一眼。
不论成败胜负,那个绝世的女子,和两个绝世的男子,必将构成一幅绝美的乱世传说,永永远远流传下去。
而我,还有曾经一时受尽宠爱的其他姬妾,注定只是秦王身边的匆匆过客,乱世中无声消逝的焰火,孤单寂寞地去看别人的璀璨,哪怕是一时的璀璨。
当大越的国都终于沦丧在秦王铁骑下时,我曾经妄想着,秦王会回来,带着那个让他爱极痛极也恨极的公主,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她重新囚到自己的身边。
我想,秦王奋身锐矢地征战,等待的,就是那么一天吧?
可后来越州传来的消息,居然是秦王殿下重病。
越州没有栖情公主,甚至没有宇文太子,空寂无声的东宫,一遍遍地昭示着,那么多的日日夜夜,秦王只是在和自己幻想中的敌人作战。
其后,依旧不间断的征战,南越的残兵,东燕的皇甫军,直至后来出征黑赫。
我怀疑着秦王还在苦寻着栖情公主,却没办法追随他身边,问他一句半句的真心话。
我甚至很有些怀疑,他已经记不起我的样子,记不起曹芳菲和其他姬妾的样子,只有个茹晚凤,他应该会一直记得。
她随着他东征西讨,最后在攻浏州时,为了救他而死。
听说,她死前对秦王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放手吧!
秦王眼圈通红,却依旧,无法放手。
直到,又隔了很多岁月,当秦王踏着兄长的鲜血,登上九五之尊的蟠龙宝座,成为大晋王朝的恒显皇帝时,有人领来了一个小儿。
那时,我已是谢贤妃,育有一女,以性情温善闻名,却已很久不曾与自己万乘之尊的夫婿说一句话。
但他居然找到了我,将那个俊秀清雅的小小孩儿交到我手里。
“这是我们大晋国的太子,安昊天。把他好好养大,你会是太后。”
他的声音很淡然,仿佛在和我说着一宗两相得益的交易。
我会是太后,只是太后。
而他的皇后,永
远只有一个。
她叫皇甫栖情。
即便芳踪缈缈,即便生死不知,即便另许他人,她依然是他唯一的皇后。
太子年幼,但随身有一支号称“凤卫”的精良卫队,轮班守护,夙夜不歇。
太子唯一缺少的,是朝中重臣的支持和辅助。
而这一点,在我成为太子的养母后迎刃而解。
本来对太子身世持质疑态度的伯父,立刻说太子龙章凤质,有真命天子之相,朝中大臣纷纷附议。
于是太子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一切如愿以偿。
甚至我也因为这孩子,意外地备受恒显帝的关爱。
他不再听我弹琴,也对我的衣着容貌不感兴趣,只是每天都会来瞧我,问我太子在做什么,然后默然地望着玩耍或做功课的太子,眼神渐渐缥缈,虚茫。
手握天下,美女如云,无法换他一日的眉目舒展,粲然一笑。
似乎越是繁华,越是热闹,越让他孤凄忧伤,越让他郁郁寡欢。
在他登基十余年,天下大治之时,他病了,据说是当年在越州伤病时落下的旧疾引发。
那一病,居然没能再起来。
那一年,恒显帝年仅三十八岁。
弥留之际,他握着太子的手,低低地说:“但愿来世……但愿来世……”
但愿来世如何呢?
他是宁愿再遇到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公主,还是喝一杯忘情水,永不要再见她?
他没有说下去。
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但他最后放开太子手时,神情很平静,甚至嘴角,都有种解脱般的舒畅,看来还那么年轻,那么雍容,随时能温柔一笑,漫声地呼唤:栖情!
我想,我终是明白恒显帝心思的。
所以,在我成为太后之后,我找来新帝,问及皇甫皇后之事。
我希望能让他们合葬一处。
年轻的凤栖皇帝,目光顿时变得遥远,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忽然很轻很轻地说:“母后,知道么,我还有个弟弟,叫无悔。”
弟弟?无悔?
我不解。
而凤栖皇帝已低低地叹息:“他们在那里很好,不用再惊扰他们。这便……很好,很好了……”
这便很好。
这便是很好么?
或者吧,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我推开窗时,一道璀璨的流星,划过大半个天际,落向远远的西北方。
只那一瞬的光芒,群星失色。
花开过,人活过,爱情轰轰烈烈过。
果然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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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后悔写番外。
明明可以勉强算是大团圆结局的正文,加上这么一段番外,立刻便悲伤起来。
文未竟,而泪落潸潸,无语凝噎。
烟花璀璨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果然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真无恨?当真无悔?
情错付,心错与,于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坎坷与苍凉,无分对错。
这是一场,造化戏弄人间的爱恋;某皎不才,不小心也误入其间,不知是真是幻,不分戏里戏外。泪千行,与君共……
实体结局篇:龙盘虎踞刀兵动(一)
恍惚记得,贺之彦、仇澜他们阻拦安亦辰送我回黑赫时,曾提到始元帝安世远病重的消息。
安亦辰心心念念,从不曾放弃过他欲得天下的梦想与野心。
这样紧要的关头,他不在瑞都,在与安亦渊的斗争中,能取得胜算的把握显然会小很多。懒
安亦辰眼圈有些红,侧了头低沉问我:“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才值得?”
我怔了怔,无法回答。
难道说,他的天下和我之间,竟是我比天下重要么?
我不想听到这个回答,这个我负荷不了的回答,以及回应不了的感情。
我只要伴着宇文清,伴着无悔,就够了,很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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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塞外的好大夫确实不多,明明只说是偶染风寒,但隔了五六天,小无悔还是白天退烧,至晚上又发烧,反反复复,烧得双颊通红,不但瘦下去一圈,连哭声都无力起来。
这日傍晚,安亦辰拿过夕姑姑的药碗,看夕姑姑换过尿布,又从侍女手中接了参汤来,拍拍我肩道:“喝了吧!若你也跟着病了,谁来照顾无悔?”
虫
经了丧夫之痛,又已连着数晚不曾睡好,我也知自己精神极差,连略站得久些,都有些头晕眼花,遂谢了他,低了头正要喝时,外面又有大晋信使来,递入一封信函。
安亦辰展开只一看,便已蹙起浓黑的眉,无力般将双手撑住桌子,闭上眼睛,泪水已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