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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也不是。系里直接扣减为我干活的研究生的学费,我手头并没有现钱好发,反正我的额度也用完了,还超了些。”
“您介不介意多收一个,作为编外人员?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不占用您的资金,我用不着。”
教授的身躯又向后仰起来。
“我能帮您做些事,比如说,去调查调查艺术家的情况,甚至去发掘新的艺术家。我不会像您的研究生那样,提供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就是给您跑跑腿,只要能对您的项目有用就成。”
“为什么要这样做?”
乔纳斯感觉自己的脸又烫了起来,真要命,偏偏在自己想表现得老成一些的时候。他尽力不去看尼基,她的嘴肯定已经合不拢了。“为什么?我所有的课程都完成了,有的即将完成,还从没遇到过别的事像这件事这样让我感兴趣。这就好像我一直在找的,突然出现在眼前。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在想明年该做些什么了。或许我的论文能从中找到些灵感,当然,不会影响您的研究。我会选个与您的研究完全不相干的题目,反正这个领域这么大。”
教授双手举过头顶,十指紧扣,轻摇着椅子,乔纳斯觉得足足过了一分钟。然后,他说道:“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乔纳斯点点头。
“几个月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叫莫雷的人,做私募基金的,为妻子办了场生日派对,租下了整幢纽约公共图书馆,魏克利夫·让到场献奏。他们是你父母吧?”
乔纳斯又点了点头,神情有点儿局促。
“那天你去了吗?”
“当然。实际上,那天不是妈妈的生日,而是她和爸爸的结婚纪念日。”
“大日子,对吧,比如说,二十五周年纪念。”
“是二十三周年,”乔纳斯一边说,一边勉强笑了笑,“爸有时会抢先庆祝。”
“必须承认,”教授说道,“每当我读到像你父母那样的人怎样赚钱,每天怎样过日子,总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搞不懂。
那叫什么来着,刚刚还想到了那个词。我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少根筋,可总有人觉得我的谋生之道是垃圾。”
乔纳斯笑不出了,说道:“搞出那么大动静,我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可事实真相是,爸搞出那么大动静根本就不是为了取悦别人,只是为了让妈妈开心。他就是这么个人,他和妈妈真的很相爱,爱得有点儿轰轰烈烈。两人无论做什么,考虑的都只是对方,其他人不过是墙外的看客。
在看客眼中,谁的家庭都有古怪之处,对吧?”
教授摇了摇头,看看尼基,然后冲乔纳斯竖起大拇指,说:“你男朋友一家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活宝,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毕竟,他到了我这儿,是不是更有意思?再说了,你我所干的还不一样是难得一见的活宝?咱们整天研究来、研究去,都研究出个啥?对新表达方式穷追不舍,整天去追问什么叫苦难,什么叫为人之道,一心搜罗一切千奇百怪的东西,让它们在公众的关注中回归平淡无奇,这是不是有点儿像猎人捉狐狸?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咱们这一行已沦入细枝末节,要不要取消打猎,收枪回家?或许这样更好,可不管咱们做不做猎人,艺术一样不得清净,世界不会任由艺术自生自灭。未来会出现什么样的艺术,什么样的艺术家,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可过了那么多年以后,你我仍在艺术之左右,是不是很刺激?”
辛西娅吃过苦头,晓得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别人时要特别小心,可还是没用。
每隔六到八个月,还是要换一次号码。再小心都没用,迟早会接到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打来的电话,有讨善款的,有杂志记者,也有怒气冲冲的社会主义活动者,人人都想从她这儿得到些什么。一旦你开始四处捐钱,人们就会发挥出无限的聪明才智,找出与你联络的方式。到了那时候,就要换号码了。有时候,她会尴尬地发现,自己不认得自己的号码了,不过多恩总能帮她料理好一切。
多恩也负责家里的电话,这个号码几年来倒是没变过,不过已经从电讯公司的号码簿上隐去了,而且辛西娅也从来不接。一天下来,多恩打一份清单出来,上面列出一天以来所有的语音讯息,百分之九十五是垃圾,可辛西娅不想换号码,也不想拔了电话,那会让自己昔日的旧相识觉得,自己再也不认识他们了。亚当倒是无所谓,那些让他烦心的事过了一周就会自动消失,为新的一批腾出空间。有时,辛西娅真吃惊,居然要由她来提醒亚当,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每当此时,亚当脸上就会浮起略带歉意,又茫然不知的表情。
周五下午,亚当和艾普瑞尔还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多恩递给辛西娅一份当天家里电话的来电清单,交完后一反常态,没有出去,而是看着辛西娅把清单看完。
多恩表示,自己来工作就是为了存够钱去读商学院。如今,辛西娅对她已十分依赖,付给她的薪酬远远超出上商学院所需。实际上,她要是离开辛西娅去上商学院,那亏可就吃大了。她如今二十四岁,比艾普瑞尔年长两岁,能力强得惊人。只要她愿意,她绝对可以找出无数个办法来操纵辛西娅对她的感情,可她不会,她不是那种人,绝不会跨越红线。辛西娅和自己这位助手之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位二十四岁的姑娘对男人的品位似乎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她妈妈找了新男朋友,住在皇后区,基本上销声匿迹了。多恩不在自己身边时,辛西娅就会胡思乱想,担心这么个漂亮丫头做什么错事儿,走什么弯路。
“有什么事?”辛西娅一边用目光扫视着清单,一边轻声问道。
多恩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想问问你认不认识最下面那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重要。应该不重要吧。”
辛西娅还没看到清单末尾,她把目光移到那里,看到依琳·波尔这个姓名。
“这名字我从没见过,”辛西娅说道,“有什么事吗?”
多恩耸耸肩,说:“她说是为了你爸爸的事,可又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事,我觉得她是在唬人。她打来了三次。”
辛西娅低下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名字。
“这事我不该问,可你不是说你父亲已经去世了吗?”
“那是我继父。”
多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说:“对不起,天哪,我嘴怎么就这么笨。”
辛西娅抬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说:“没关系,跟我有什么不能问呢?”
星期六早上,辛西娅坐在餐厅,喝着周末厨师做的蛋白汤,一面随意翻看着报纸,时而抬起头,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东河,还有河面上往来穿梭的船只。家里就自己一个人,如今这倒成了新鲜事。其实,也不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头顶的主卧室里,一个用人正在收拾房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楼下能听到;厨师上班到四点,为明天的鸡尾酒会作准备。亚当不在身边时,组织任何聚会都会觉得怪怪的,可现在要她独力支撑的场合越来越多,自己和丈夫必须分头工作,才能满足基金会的需要。辛西娅正打算下楼,审阅几份善款申请,座机突然响了。她转过身,想看看来电号码,可显示的是姓名:保密;号码:保密。她撇了撇嘴,这种电话谁会接。铃声响了三下,响到第四下就自动转到语音留言上了,就在第四下铃声响起前一刹那,她拿起了听筒。
依琳·波尔确有其人,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过去四年中她一直与辛西娅的父亲为伴。她声音尖细,态度拘谨,应该和辛西娅的父亲差不多年纪,可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跳脱衣舞的。
“依琳·波尔,”辛西娅说道,“号码是我爸爸给的吗?”
对方沉吟了片刻,说道:“当然,我可不会到电话簿上找名字。我懂,咱俩通话有点儿尴尬。”
辛西娅的父亲患病以来,她一直陪在他身边——
“患病?”辛西娅问道。又一阵沉默,可能是吃惊,也可能是为了显得凝重,可不管怎么样,辛西娅的心潮已开始涌动,等不得那么多了。“听着,依琳,”她说道,“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赶快继续说。”
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是在一年多前,他突然出现在纽约。辛西娅知道,爸爸如今长住佛罗里达,每年,她都会往那不勒斯一个账户上转两次钱。有时候,他会寄来张卡,上面说些谢谢之类的客套话。辛西娅实在不知道该给他多少,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让他成为百万富翁,可他从来不开口向自己要任何东西,她也实在搞不清给他多少算多,多少算少。那天,他打电话来,说自己就在城里,她叫他上家里来住上几天,可他说不来了,还有事情要办。
最后,辛西娅请爸爸来家吃了顿晚饭,两个孩子都在,一言不发,目光中充满好奇。
他跟自己的外孙儿女说了许多他们妈妈小时候的事,然后把两人紧紧搂入怀中,然后就走了。按照依琳的说法,辛西娅的爸爸回来不久就诊断出了肝癌,可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在来纽约之前就诊断出了。化疗破坏了他的免疫系统,他感染上了肺炎,住院时发了一次心脏病,癌细胞转移到胰脏。长话短说,上个月以来,他就一直住在医院,而且觉得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
最后,他作了一个决定。
“他要医生停止治疗,”依琳说道,“医生尊重了他的决定。他的意识还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用了止痛药后会迷糊一阵子。”
电话中传来哭声,很感人,可也让人摸不着头脑,有点不合时宜,就像电视新闻播音员不应该在观众面前伤心落泪。
“我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做,我希望他能同病魔斗争下去,他可真了不起,一直在谈起你。
在报纸上看到你的名字,他总会剪下来,然后拿给我看。”
她还能说什么?爸爸有病不找自己,却把自己的名字从报纸上剪下来,拿给外人看。“他现在是还在医院里,还是已经出了院?到底怎么样了?”辛西娅问道。
“这儿有家疗养院,非常不错。那儿——”
“哪家疗养院?”辛西娅问道。
“对不起,你说什么?”
“到底是哪家疗养院?”辛西娅感到自己的火气在往上撞,“我爸爸到底在哪儿?总有个具体地址吧?”
“哦,对不起,我还以为……实在对不住。我俩在佛罗里达的迈尔斯堡,我有——”
“我爸现在跟你在一起吗?”
“不,”依琳答道,“他还躺在医院里,医院得先给他找到个能去的地方。我在我俩的家里。”
我俩的家!辛西娅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只谈正事,不扯别的。“那家医院叫什么?”
“医院可能不会让你跟他交谈,我指在电话中交谈,他每天只有一小会儿时间清醒。”
“既然他已经不想待在那家医院,干吗还躺在那里?”
依琳清了清嗓子,说:“我之所以给你打电话,这也是原因之一,当然并不是主要原因。那个地方……叫南佛罗里达希尔佛堡疗养院,收费相当高昂。”
辛西娅发出一声“啊哈”,然后微微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越过三区大桥,投向广阔的皇后区。晴朗时,可以站在窗边,看到十几架飞机起起落落,尾部的航迹在天空中拉起道道长烟。“依琳·波尔,你总算切入正题了。那地方是叫希尔佛堡吗?”厨师走了进来,辛西娅不耐烦地把手在空中一挥,又打了个响指,把那个女人吓了一跳。“是在迈尔斯堡吗?好吧,你帮了大忙,谢谢,祝你好运。”
“对不起,我不大明白。”
“从现在起,这件事由我接手了,”辛西娅说,额头紧贴着窗户玻璃,“谢谢,依琳,非常感谢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儿,依琳说道:“可能我没解释清,你要过来看他,是吧?”
“那还用说,只是——听我说,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感情,不过我爸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你,现在还不好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这件事其实你不必担任何义务,有什么事都由我来,我非常乐意,就说这些吧。”
厨师又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辛西娅在书桌前坐下,写下“希尔佛堡”几个字,然后闭上双眼。
“你父亲和我,”依琳还在电话中说道,语音似乎颇为不解,
“我俩彼此相爱。”
说一句话也要停上这么半天,这些人,这些纽约以外的人,难道他们都是这样打电话的吗?眼下有一大堆事情要安排,要假装客套就更不容易了,于是辛西娅说:“反正咱俩过不了多久就会见面,就这样吧,再见。”说完,她挂上电话。依琳·波尔,她想道,这算个什么名字!她感到浑身抖得厉害,于是点上一根烟,也不管室内还是室外了,反正现在身边也没人会对她说三道四。她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