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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宋江听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要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宋江道:〃这个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金子!〃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那妇人道:〃你恁地狼,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
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
宋江道:〃原来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那婆惜那里肯放。
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狼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
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婆子笑道:〃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取笑老身。〃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婆子道:〃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
婆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
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断送?〃
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仟作行人入殓时,自我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
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
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
宋江道:〃也说得时。〃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
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扭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里掩得住。
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上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
阎婆道:〃他正是凶首,与我捉住,同到县里!〃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正在那里没个解救,恰懊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放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
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
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
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
阎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
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
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直推进郓城县里来。
正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水,惹焰烧身。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话说当时众做公的拿住唐牛儿,解进县里来。知县听得有杀人的事,慌忙出来升厅。众做公的把这唐牛儿簇拥在厅前。知县看时,只见一个婆子跪在左边,一个猴子跪在右边。知县问道:〃甚么杀人公事?〃婆子告道:〃老身姓阎。有个女儿,唤做婆惜。典与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间,我女儿和宋江一处沽酒,这个唐牛儿一迳来寻闹,叫骂出门,邻里尽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来,把我女儿杀了。老身结扭到县前,这唐二又把宋江打夺了去。告相公做主!〃知县道:〃你这厮怎敢打夺了凶身?〃唐牛儿告道:〃小人不知前后因依。只因昨夜去寻宋江搪碗酒,被这阎婆叉小人出来。今早小人自出来卖糟姜,遇见阎婆结扭押司在县前。小人见了,不合去劝他,他便走了。却不知他杀死他女儿的缘由。〃知县喝道:〃胡说!宋江是个君子诚实的人,如何肯造次杀人?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左右!在那里!〃便唤当厅公吏。
当下传上押司张文远来,见说阎婆告宋江杀了他女儿,正是他的表子。随即取人口词,就替阎婆写了状子,叠了一宗案,便唤当地方仵作行人并坊厢里正邻右一干人等来到阎婆家,开了门,取尸首登场简验了。身边放着行凶刀子一把。当时再三看验得系是生前项上被刀勒死,众人登场了当,尸首把棺木盛了,寄放寺院里;将一干人带到县里。知县却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脱他,只把唐牛儿再三推问。唐牛儿供道:〃小人并不知前后。〃知县道:〃你这厮如何隔夜去他家寻闹?一定你有干涉!〃唐牛儿告道:〃小人一时撞去搪碗酒……〃知县道:〃胡说!打这厮!〃左右两边狼虎一般公人把这唐牛儿一索困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后语言一般。知县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只把他来勘问,且叫取一面枷来钉了,禁在牢里。
那张文远上厅来禀道:〃虽然如此,见有刀子是宋江的压衣刀,必须去拿宋江来对问,便有下落。〃知县见他三五次来禀,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处捉拿。宋江已自在逃去了。只拿得几家邻人来回话:〃凶身宋江在逃,不知去向。〃张文远又禀道:〃犯人宋江逃去,他父亲宋太公并兄弟宋清现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官,责限比捕,跟寻宋江到官理问。〃
知县本不肯行移,只要朦胧做在唐牛儿身上,日后自慢慢地出他;怎当这张文远立主文案,唆使阎婆上厅,只管来告。知县情知阻当不住,只得押纸公文,差三两个做公的去宋家庄勾追宋太公并兄弟宋清。
公人领了公文,来到宋家村宋太公庄上。太公出来迎接。至草厅上坐定。公人将出文书,递与太公看了。宋太公道:〃上下请坐,容老汉告禀。老汉祖代务农,守此田园过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说他不从;因此,老汉数年前,本县官长处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汉户内人数。他自在县里住居,老汉自和孩儿宋清在此荒村守些田亩过活。他与老汉水米无交,并无干涉。老汉也怕他做出事来,连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里告了。执凭文帖在此存照。老汉取来教上下看。〃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明知道这个是预先开的门路,苦死不肯做冤家。众人回说道:〃太公既有执凭,把将来我们看,抄去县里回话。〃太公随即宰杀些鸡鹅,置酒管待了众人,发了十数两银子;取出执凭公文,教他众人抄了。众公人相辞了宋太公,自回县去回知县的话;说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执凭文帖,现有抄白在此,难以勾捉。〃知县又是要出脱宋江的,便道:〃既有执凭公文,他又别无亲族;只可出一千贯赏钱,行移诸处海捕捉拿便了。〃
那张三又挑唆阎婆去厅上披头散发来告道:〃宋江实是宋清隐藏在家,不令出官。相公如何不与老身做主去拿宋江?〃知县喝道:〃他父亲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见有执凭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父亲兄弟比捕?〃阎婆告道:〃相公!谁不知道他叫做孝义黑三郎?这执凭是个假的。只是相公做主则个!〃知县道:〃胡说!前官手里押的印信公文,如何是假的?〃阎婆在厅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价哭告道:〃相公!人命大如天!若不肯与老身做主时,只得去州里告状!只是我女儿死得甚苦!〃那张三又上厅来替他禀道:〃相公不与他行移拿人时,这阎婆上司去告状,倒是利害。倘或来提问时,小吏难去回话。〃知县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纸公文,便差朱仝,雷横二都头当厅发落:〃你等可带多人去宋家村大户庄上搜捉犯人宋江来。〃
朱,雷二都头领了公文,便来点起士兵四十余人迳奔宋家庄上来。宋太公得知,慌忙出来迎接。朱仝,雷横二人说道:〃太公休怪我们。上司差遣,盖不由已。你的儿子押司见在何处?〃宋太公道:〃两位都头在上,我这逆子宋江,他和老汉并无干涉;前官手里已告开了他,见告的执凭在此。已与宋江三年多各户另籍,不同老汉一家过活,亦不曾回庄上来。〃朱仝道:〃虽然如何,我们凭书请客,奉帖勾人,难凭你说不在庄上。你等我们搜一搜看,好去回话。〃便叫士兵三四十人围了庄院。我自把定前门。雷都头,你先入去搜。雷横便入进里面,庄前庄后搜了一遍,出来对朱仝说道:〃端的不在庄里。〃朱仝道:〃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头,你和众弟兄把了门。我亲自细细地搜一遍。〃宋太公道:〃老汉是个识法度的人,如何敢藏在庄上!〃朱仝道:〃这个是人命的公事,你却嗔怪我们不得。〃太公道:〃都头尊便。自细细地去搜。〃朱仝道:〃雷都头,你监着太公在这里,休教他走动。〃朱仝自进庄里,把朴刀倚在壁里,把门来拴了;走入佛堂内去,把供床拖在一边,揭起那片地板来。板底下有条索头。将索子头只一,铜铃一声响。宋江从地窖里钻将出来,见了朱仝,了一惊。朱仝道:〃公明哥哥,休怪小弟捉你。只为你闲常和我最好,有的事都不相瞒,一日酒中,兄长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