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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儿-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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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说话聊天都是老北京范儿,来到小院儿各处先看了看,然后在院中葡萄架下支上一张桌子,落座点烟,闷上一壶小叶儿茶,还没等喝,七哥便打开了话匣子。交情到那儿了,说话也就开门见山,七哥一点儿没客气,“兄弟,你这么玩儿不成。你看看你这一棚鸽子,没有几只过门的(够条件、看得上眼的)。玩儿玩意儿眼得独,心得狠。眼独,就是得看得出什么是好东西。不管这儿有多少只鸽子,拿眼一打就得知道哪只鸽子好。”
听到这儿我有点儿不服,哪个好我还看不出来吗?要没看出点儿好的地方来也不会买呀!七哥仿佛知道我有这想法,没容我张嘴抬杠,接着说道:“好谁都能看出来,那不叫能耐。你得能看出这只鸽子身上具备哪些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哪些基因能遗传到子代甚至孙代,这样你才能知道哪只鸽子买回来有用,哪只鸽子能让你的鸽棚上一个台阶,升一个档次。兄弟,玩儿鸽子那么容易呢?说玄乎点儿那叫遗传工程学!”
听到这儿,我真有点儿傻眼了。还跟人抬什么杠呀?玩儿了这么多年到现在甭说入门,根本就连窗户都没找着呢!我呆呆地看着七哥,桌上的水也忘喝了,手里的烟也不知道往嘴上放了,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
七哥也不理会我的反应,接着说:“心狠,说的是不能什么都养,那不行的东西就得下狠心淘汰。”说着话,七哥抬手一指鸽棚门口正蹲在那儿晒太阳的一只点子说:“就拿这只鸽子来说吧,你当时绝对是冲着它的鼻子买的,对不对?”
我赶紧答话,语气中仍旧有点儿替自己辩解的意思:“对!没错呀!您看这鸽子的鼻包儿,又大又鼓,匀称圆润,就是好呀!”我心想:您都瞧出好来了,您还能说我买得不对吗?
七哥接过我的话头儿说道:“确实,这鸽子这鼻包儿有一眼,但你光看这鼻子了,没看见它眼睛是黄色的吗?这鸽子就我现在这么看,黄眼睛、红眼皮、嘴细、头小,而且头的扣度不够,光看脑袋就这么些毛病,就一鼻包儿还算说得过去。你琢磨琢磨,你得用什么鸽子、用什么方法配它,繁殖多少代,才能让它的儿子避免掉它所有缺点,只遗传它那漂亮的鼻子呀?”
对呀!七哥说得太有道理了,在之前这问题我根本就没想过。
“那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呀?这样的鸽子根本就不能要!挑鸽子不能以点代面,要挑整体水平高的,整体够一定标准了再看,如果有一两点超常,才能考虑。而且像你这样,繁殖出小鸽子来,不管好坏都养着,这是不对的。好的留,不好的一律淘汰。就像刚才咱说的那样的,只有一两点长处,那对这样的鸽子坚决不能手软。不然你这养这么多破烂儿,既耗财力又耗精力,把好鸽子都耽误了,慢慢玩儿着玩儿着就没心气儿了,那就叫玩儿败了。”
听完这一番话,我深觉有理。按七哥所说的标准再回到鸽棚看时,顿觉这批鸽子实在没有什么保留价值,心里马上没了底儿,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七哥问:“那您说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七哥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下面的步骤,果断地说:“不是告诉你了吗?必须狠!你要听我的,这批鸽子我帮你挑挑,把可用的留下,剩下的该送人送人,该卖的卖,别心疼。然后也别着急买,没事的时候你跟我上鸽市转去,上朋友家看去,现在你首先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鸽子。这就跟玩古董一样,你得先长眼,多看,见过真东西了,才能分辨出真假。鸽子也是,你见过好东西了,知道哪些好了,自然就知道什么叫不好了。”

玩儿这个事水也挺深
这学玩儿和学相声一样,传统的技巧没有课程大纲或教材之类的东西,只能靠耳濡目染,口传心授。从那时起,我只要没事儿就约上七哥,或鸽市上,或鸽友家,游逛、拜访、请教、观摩。七哥嘱咐:不论到哪儿,多听多看,少说话,少伸手(少买东西)。我当然是谨遵嘱咐,走到各处都是只带眼睛和耳朵,抱着学习的态度细心观察,不懂就问,这段时间可说是获益匪浅。
鸽市,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说是鸽市,实际上花鸟鱼虫、文玩百货包罗万象,没有不卖的。逛市场的人们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平时没准儿三辈子也碰不上面儿的两个行当的人,在这儿,为了一个共同的爱好,就能从相识到莫逆。所以在市场上收获的见闻,也不仅限于鸽子或玩物,可以说那是相当丰富!
在这儿,咱们找几样有意思的人或事聊聊吧。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在鸽市结识了九爷。
九爷,七十多岁,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小老头。身材不高,光头圆脸,皮肤较黑,貎不惊人,头上还戴着一顶蓝黑色的干部帽,身穿灰蓝色中式棉袄,插肩对襟,十三太保。下穿棉裤外罩深蓝套裤,脚底下蹬一双黑色的骆驼庵儿毛窝。右手拄一根花椒木的拐棍儿,左手揉着两块锃光瓦亮的降龙木,言谈做派,十足的老北京风范。
九爷,是大家对老爷子的尊称,其实本人姓赵,因九爷这个称呼在圈内叫响,本名反而不为外人所知了。跟老爷子聊天,那真是一种享受,既长能耐又长见识,老北京民俗这点儿玩意儿都在人家肚子里装着。按周围这些人对九爷的评价,说得最多的就是:“这老爷子,那绝对是个人物儿!”七十多岁的人了,伸出手来,除了颜色黑点儿,剩下的和女人的手没什么两样,细皮纤指,一看就知道他长这么大没干过重活儿。他自己讲话:“我这辈子,除了玩儿,就是玩儿!”
在接触中我感觉九爷为人热情,仗义豪爽,不论见谁都称兄道弟,绝没有倚老卖老端架子的时候。七十多岁的人了,把我一口一个小兄弟叫得别提多亲了,我开始虽然觉得有点儿别扭,但为不拂老人美意也就没有过多推辞。直到有一次,我到九爷家中做客,九爷的儿子、女儿,四十多岁的人了,张口闭口管我叫叔,把我叫得坐立不安,只得单独为这事儿和老爷子谈了一回,那老头还不依不饶呢,“那哪儿行呀?那不乱套了吗?我的朋友!我的哥们儿兄弟!这不在岁数,在辈分!”好家伙儿!死说活说终于答应从今儿开始,我称呼他为九叔,和他的儿女们以兄弟相称。
九爷规矩大,家教严,辈分讲究只是一方面,在外虽然和蔼可亲,但说话办事却十分讲究,绝不能失了礼数,没了规矩。在家更是这样,而且还多了一副老太爷的派头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儿女们都四十多岁了,而且事业有成,不是为官,就是从商,在外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但在家,在九爷面前都毕恭毕敬,俯首帖耳,唯老爷子之命是从。听家里姐姐说过一件乐事儿……
九爷让儿子每月必须给自己买五条烟,而且必须是软中华。他跟儿子说:“你给我买好烟对你有好处,我在外边一掏烟就是大中华,让别人一看,这肯定是家里儿女孝顺呀,那是给你长脸面的事儿,所以我必须抽好烟!”嘿,您说九爷是怎么琢磨的?还别说,自打九爷给儿子开完方子以后,我那哥哥是照方抓药,一丝不苟,每月五条软中华从不间断。而九爷更是不客气,吃儿子的,抽儿子的,应当责分。
烟的档次从此居高不下了。抽烟讲究,吃饭就更别说了!虽然家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在外面开着大饭店,但像我们这些朋友上家去串门儿,必须在家里吃饭,菜品不能差,量还不能少,而且九爷要求家里人必须把客人伺候得周周到到的。但凡有一点儿不顺心,哪怕是客人有事先走了,九爷都不高兴,事后必要和家人闹闹别扭。即便不来客人,家里人吃饭也有大规矩。不论早晩,饭做好了必须九爷先吃,他吃完之后一家人才能吃。九婶曾跟我说过,自打她嫁到这家来就没上桌子上吃过饭,从来都是做好以后,等全家人都吃完了,她才在厨房灶台旁凑合着吃这顿饭。
我见过讲究的,没见过像九爷这么讲究的,聊天中九婶跟我还说了一件事儿。
一天上午,九婶照例到九爷面前请示:“中午想吃什么呀?”九爷张嘴就来:“给我包点儿饺子吧!”九婶如奉圣旨,转身刚要走,就听身后九爷又说话了:“问明白了吗就走?什么馅儿呀?”九婶一想也对,不问清楚了,万一老爷子不满意,准得闹脾气,只得回过身来听吩咐。只见九爷大大咧咧地说:“包点儿韭菜馅儿的吧!可别让我吃着韭菜啊,塞牙!”
九婶一听当时就愣了,这饺子怎么包呀?放韭菜怕塞牙?不放韭菜,那还叫什么韭菜馅儿呀?左思右想没办法做,只得又问老头儿:“您赏个话得了,这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九爷一听,老小孩儿似的扬扬得意,嘴里还得数落着九婶:“就你这样还做饭哪?不用脑子呀?嘿!这要搁老年间伺候皇上早就被杀头了!不搁韭菜就做不了韭菜馅儿了?告诉你!韭菜洗好喽,要整根的别切断,把肉馅儿调好了,按照一个肉丸的饺子那么调肉馅儿,包的时候先放肉,最后把一根韭菜横在中间再捏上皮儿,让韭菜露在饺子两头,下锅煮熟之后把韭菜拽出来不就齐了吗?这么着,饺子馅儿里没韭菜,但饺子还是韭菜味儿的!明白了吗?”
嘿!这主意都绝了!九婶说完我都听傻了,也不知道应该回应点儿什么话了,心里又佩服这办法高明,又心疼九婶,这老爷子太难伺候了!无奈时只得转头跟九爷开玩笑说:“九叔,您这太刁难人了啊!这也就是我九婶,换别人早给您轰出去了!”
九爷在旁边一直美滋滋地听着九婶讲,这时听到我这话,“扑哧”一下乐出声来了。九婶在旁也跟着笑了,虽然说的是埋怨的话,但语气当中泛着疼爱的感情,就像对孩子的抱怨一样。当时的氛围让我十分感动,我顿时明白了,这就是传统家庭的代表,这才是中国老夫老妻感情的体现方式,这里边有上下之分,有长幼排序,有男尊女卑,有三从四德,有被时代抛弃的,有为现代人所不齿的,但最关键的是,这里边埋藏着感情,蕴涵着几千年中国的传统文化——这一幕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跟九爷聊得最多的还是玩儿,老爷子在这方面可谓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只要一聊起这些,九爷立马口若悬河,精神百倍。你就说吧,不管是大骡子大马,还是花鸟鱼虫,鹰猫雁狗,大到硬木家具,小到笼子、罐子、钩子、盖板儿、葫芦、核桃,上到清宫造办处,下到劁猪骟马行,没有说不上来的,而且每谈及一行,九叔必能说出一番亲身经历的实事来,而且中间夹杂着自己的心得或见解,让我们这些听客如沐甘霖,似饮琼浆,备感解渴。
让我受益最多的是九爷对鸽子的见解和品评,眼光独到,入木三分,我见过的最稀奇的一对鸽子就是在他的店里。
九爷玩儿心极大,上年纪了腿脚不方便,嫌家离鸟市太远,让儿子在鸟市给自己租了两间门面房,整理得干干净净,四白落地,再放上简单的家具。不谈买卖,不做生意,他也不住在那里,只是为了离这些玩意儿近点儿,看什么东西都方便。平时早晨来,晚上走,到这儿后烧水沏茶,专等同好的朋友到这儿来聊天品玩。
老爷子交友甚广,每天屋里的人都是满满的,热闹得像个茶馆儿。我和七哥二人每次上市,必要到九爷屋中坐坐,一是看看老人,二是长长见识。九爷也非常喜欢和我们二人聊天,尤其是七哥,家传久远,见闻广博,对各种玩物也有自己的一番认识,再加上父一辈的朋友交情,每次见面都是谈养法,说驯功,提老人,聊掌故,侃得是逸兴横飞,流连忘返。按九爷的话说:“我们爷儿俩能聊到一块儿去,这小子是干这个的!”
有一次,我和七哥来鸽市闲逛,又到九爷屋中看望,开门一看,这次屋里只有九爷一个人。他看到是我们来了很高兴,招呼我们先坐,说话时眼睛却没看我们,直盯着墙角。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角放着一个鸽子挎,两只鸽子却没在挎里,一只站在挎上,一只站在地上,而九爷手里拿着一把鸽粮正在喂鸽子。七哥眼尖儿,当时就说:“哎哟!九叔,这可是好东西,哪儿淘换的呀?”边说着话眼睛里露出羡慕赞许的目光。九爷笑了,“刚一朋友送给我的,知道我爱这玩意儿。嘿!找这对鸽子可下了大功夫了。”
这时,我才细细地端详了这对鸽子,确实跟平时见的鸽子不一样,全身灰色,到背部渐变为铁红,两边翅膀各有六七根白色的初级飞羽,在羽毛中部,横跨一道黑色,把白羽截在两边。头顶还有一块圆形的白色,非常夺目耀眼。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羽色纯正,分界线清晰明显,没有一丝含糊。鸽子一般一色、两色居多,三色的已极为少见,像这样的四色鸽我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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