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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二)-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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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她的喜怒哀乐,除大山和小草,谁也看不见。她在这里唱、哭、喊,然后再倾
听大山对自己有什么回答。然而,得到的回答永远还是自己那发问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远
了,弱了,最后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

几年前,她的父亲——省美术学院的副院长,被人从四层楼的隔离室推下去,然后宣布
“畏罪自杀”。母亲在疾病和痛苦的折磨中也在前不久去世了。她在生活上和政治上都成了
孤儿。前年考了一回大学,名列全地区第一,她高兴了一阵。但出了个张铁生,很快使她的
生活又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祖国在受难,她也在受难。一颗孤伶仃的心又经常被社会的谗
言瓷意践踏……看不见的雨丝轻柔地落在她的肩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她。
夜幕垂落了,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之中。雨水浸泡了的青草散发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直往鼻
子里钻。这里那里,归窝的鸟儿扑楞楞地扇动着翅膀。她在熟悉的路径上慢慢踱着步。她什
么也不怕:不怕狼,不怕鬼,不怕黑暗。

她的遭遇已经够坏的了。还怕什么更坏的遭遇吗?她走着,在黑暗中惆怅地张望着。她
总想看见点什么,但什么也看不见,她站在住了,索性闭上眼睛。她最怕回忆过去,但过去
的生活画面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就出现在眼前,初春明丽的阳光,那么和煦地照耀着绿茵茵的
草地,她依偎在妈妈的怀中,脚搁在爸爸的膝盖上,在画夹的宣纸上写生——嫩黄的柳丝,
碧澄的湖水,白的耀眼的塔尖……雨渐渐大起来,并且起风了。黑暗中,风雨无情地抽打着
她发烫的脸颊,湿透了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痛苦难耐。她对着黑洞洞的天地绝望地狂喊
了一声:“啊——啊——啊——啊——”黑暗中的千山万壁,久久地回应着她的呼号。“小
吴!”

背后突然有人叫她。她的脊背骨一阵冰凉,下意识地猛转过身,紧张地问:“谁?”

“我……运生。你快回喀!天这么黑,又下雨……”

当她确实听清了这是队长的声音,全身才松弛下来。“给,把我的草帽戴上。”运生在
黑暗中把草帽递过来,又一次央求似地说:“快回喀……”

她接过草帽,无言地迈动了脚步。接着,她后面也响起了“扑踏扑踏”的脚步声。

这时候,她才突然感到这黑暗的荒沟恐怖极了,好像四面八方都埋伏着龇牙咧嘴的魔鬼
在伺机向她扑来。但她觉得有一种力量在保护着她。这就是身后“扑踏扑踏”的脚步声,它
像避邪的战鼓那般有神威。她那顶草帽一直没往头上戴,紧紧地捏在手里;她觉得这不是草
帽,而是运生交给她的一把护身剑。

风雨越来越猛烈了,整个天地间就只有风雨这单调而复杂的声音。不久,渠渠沟沟里响
起了淙淙的流水声。村前河道里的涛声也陡然间涨高了。她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问:
“运生,你怎知道我在这里呢?”

运生在离她不远的背后回答:“不光今天,你每次来这荒沟我都知道。我常在那小土梁
梁后面哩,怕你……小吴,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往窄处想哇!今天我知道冯书记叫你去了。
老冯是好人,脾气不好,你不要计较……”

一股热辣辣的激流登时涌上吴月琴的胸膛。她想,在这几年里,如果不是这个朴实的生
活的后生和他那善良的老妈妈亲骨肉般地关怀她,她的情况谁知还会坏到什么地步!她病
了,他给她砍柴担水,他的老妈妈没明没黑地守在她身边,熬药,喂汤……为了使她有条件
继续学习,他跑上跑下说情,终于让她在队里教了书。

已经到村头了。吴月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抹去了眼角的两颗泪珠。她站下等运生
走近,把草帽递给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到了他那庄稼人亲切的气息。运生
说:“我妈还在你那里,我得去接。”

吴月琴用手抹了一把水淋淋的头发,和他肩并肩向学校走去。

运生妈正坐在她床边发呆,见他们回来,一脸皱纹都笑展了,嘴唇子颤了几颤,想说什
么话。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手指了指炉台上的一叠白面烙饼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米
汤,说:“你快趁热吃,我们回去了。”

吴月琴从墙上摘下伞,又从枕头旁边摸出手电筒,交给运生。在运生接这两件东西的时
候,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她觉得他可亲极了:黑油油的眉毛,紫红色的脸庞,匀称而健壮
的身躯,而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那么美的心!

她把他们母子俩一直送到大门口。运生妈一边走,一喧还在黑暗中安顿说:“你快回去
趁热吃……”

吴月琴回到自己的宿舍,闩上门,一头扑在床上哭起来,但这不是因为痛苦。

哭完后,她换了一套干衣服,在镜子前面认真地梳起头发来。多少年了,她才又一次发
现自己年轻而且漂亮。

她吃完香喷喷的烙饼和米汤,从墙上摘下小提琴,神采飞扬地拉起来。琴声和窗外的风
声雨掺和在一起,使这沉静的夜晚变得热烈而激昂。



冯国斌在训完吴月琴不久就倒了霉。不知这公社谁以“革命群众”的名义给地委写了一
封匿名信,告他抗拒地委的决定,竟然在南马河公社不学习“哈尔套经验”,不搞“社会主
义大集”;说这公社的自由市场不但依然如故,而且更加变本加厉;资本主义活动现在到处
泛滥。这封信断然下结论说,这个公社已经变成地地道道的“资本主义王国”了,而这个
“王国”的“国王”就是冯国斌。

地委在接信的第二天就派出了工作组,没给县委打招呼就驾临南马河公社。正好当天南
马河逢集,立即印证了匿名信所说的情况。工作组立即代表地委命令冯国斌停职检查,然后
才把这个决定通知了县委。

“黑煞神”才不尿这一套哩!他的老脾气是错了也只在沉默中改正;何况他认为这事并
没有做错,凭什么要他在大会上作检查呢?

在工作组召集的全公社干部大会上,他既不检查,也不辩解;一言不发,只是一锅又一
锅地抽他的旱烟。工作组对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地委汇报去了。

停了他的职,他毫不在乎。饭量比以往更大了,睡觉照样咎声如雷。他每天打着工具,
去参加南马河大队的劳动。对于公社的事他一样也不少管。他还是这里的当家人!

就在这个当口,他又听说了关于吴月琴的一件事,还是杨立孝告诉他的。杨立孝说,吴
月琴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和南马河三队的队长运生搞不正当关系;现在全公社到处都
在风一股雨一股地议论,影响坏极了。

冯国斌听了这话感到非常震惊。本来,通过上次谈话,这个女孩子的形象在他的脑子里
已经有所改变,尤其是她的那种不屈服的性格给他留下了满不错的印象。尽管他没明说,但
他喜欢她的这一点。想不到现在又发生了这等歪事!

现在,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以前对这个女孩子关心不够。何止是关心不够!他实际上
从来就没关心过她。他现在才认真地考虑到,生活在他所领导的土地上的这个女青年,遭遇
和处境是多么不幸啊!她什么依靠也没有;有那么多的本事和特长,又哪里也去不了,多少
年来就屈在这个乡山圪劳里;二十大几的人,根本没法考虑较满意的婚烟。如此险恶的遭遇
和鸽运,难道不能逼得一个人堕落吗?他想,如果这个女孩子真的堕落了,实际上他也有责
任。他以前是有可能帮助她一点什么的,但他没有这样做。想到自己对一个不幸的人这样不
关心,他难受极了。所以,尽管他目前的处境也不佳,但还是准备和她谈一次话。这次他不
准备叫她到公社来,他要亲自找上她的门去谈,这也包含了一种对不种她的意思。

这一天,他在南马河打坝工地上带着—身土腥味回来,匆匆扒了炊事员留下的一老碗红
豆角角干米饭,脸也没擦一把,就向南马河小学走去了。

已经是掌灯的时分了,秋夜晴朗的天空,星星一批跟着一批出现。他背抄着手,迈着因
劳累而松松垮垮的脚步,一声不吭地走着。就是在这村道上,他也能嗅到田野里成熟的秋庄
稼的气息。这位“停职”的公社书记心里暗自快慰,因为秋田要丰收了。为了这,那些弯腰
弓背的老百姓,受了多少熬苦!而他呢,汗珠子也没少掉,而且还得用肩胛扛住多少政治压
力啊!不管怎说,只要老百姓囤里有了粮,他受死受活也心甘情愿。他一路走一路盘算:再
一关就是顶住“高征购”了。应给国家交的粮食他一颗也不会少,但要挖农民饭碗里的粮,
头打烂也弄不成!

“弄不成!”他想着,嘴里竟对夜空下的一片枣林嚷了一句。他根本忘了自己现在是
“停职干部”,说不定到时还要撤职的,要和人家吵还轮不上他呢!

到了小学门口的时候,他才记起今晚上是干啥来了——他要对吴月琴做一次真心关怀她
的谈话。他要对她说:“要争气!不论在什么厄运中,都不要堕落!都要保持高风亮节!他
进了学校的院门,看见中间有唯一亮着灯火的窗户,便认定是吴月琴住的地方,因为本村的
教师都在家里住。

当他走到院中央的时候,站住了,因为他听见屋里正有两个人拉话,声音很高,是吴月
琴和运生。

他的心一沉。他本想转身就走,但听见这两个人似乎说到了自己,就站下听他们谈话。

“……准保又是杨立孝造的谣言!现在全公社都在谈论咱们两个哩。冯书记说不定也知
道了。要不是他最近也枉受人家的整,肯定要把你叫到公社训一顿。”

这是运生的声音。

吴月琴马上开腔了:

“我不怕!他冯书记要是干涉人家的正当恋爱,他就太不像话了!我想他不会的!至于
杨立孝造谣咱长短,咱行得端,立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门……运生呀,你就说句话嘛!你看
我现在无诊无靠的。我再能指靠什么人来解救我呢?只有你和你妈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不爱你
别的。就爱你的好心肠。你就答应我吧!咱俩死死活活就在一起生活吧!我不会给你做针
线,但我能吃下苦!我情愿跟你受苦受罪一辈子……”

院子里的冯国斌听到这些话,受到极大的震动。他猛然感到,以前并不了解这个女孩
子!想起以前曾那么粗暴地对待她,星光下,羞愧地垂下了毛碴碴的脑袋。

房子里的谈话又开始了。他克制住乱纷纷的心情,继续听下去。

运生的声音:

“小吴!你一片好心我都领了。可是我不能这样嘛!我是个土包子老百姓,只念过三天
两后晌的书。我的开展就在这土疙瘩林里呢!你是个知识人,你应该做更大的事,你不应该
一辈子屈在咱南马河的乡山圪劳里!国家总有一天会叫你去办更适合你干的事!你要是和我
结了婚,也就等于我把你害了。现在全公社都在传你和我的谣言,我和我妈急得哭了几回鼻
子。前几天我们母子俩商量了一下,托我大舅在他们村给我介绍了个媳妇,昨天女方已经来
了我家,我们已经订了婚了。我们还备办了一点酒菜。准备明天请公社和村里的一些人吃喝
一下,把这事明了,也就等于堵那些造谣人的嘴。

你受气已经受得太多了,怎能因为我再叫你受气哩!”

接下来,就听到吴月琴像孩子般没有任何节制地呜咽……

冯国斌浑身的血直往头上涌来。他猛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院当中一棵老
槐树下,把那黑苍苍的脸靠在冰凉粗糙的权杆上。两颗如此年轻而纯真的心,感动得全鼻根
一阵又一阵发酸。

屋里,吴月琴的哭声停止了。她呢呢喃喃地说:“运生,你真好。你太好了,运生!我
要像亲哥哥一样看待你;你妈就是我的亲妈妈,我就是她的亲闺女,也是你的亲妹妹……亲
的……”

这时候,运生却哭开了。小伙子的哭声尽管有节制,但听得出那粗壮的男音一声声都是
从肺腑里涌出来的。冯国斌急骤地迈动着粗而短的双腿,走出小学校的院子。他脸上的肌肉
绷得紧紧的,那道伤疤也变成紫红色。他的神态就像护犊的老牛那般愤怒。他觉得社会上有
一些坏蛋在坑害这些娃娃!如果现在一伸手就能抓住这些坏蛋的话,他马上就会用那握过老
镢头的手,把他们的脖子卡断!同时也想到,在这些娃娃受磨难的时候,他却没有帮扶地们
一把,心像刀扎一般难受!

“他妈的!”他走到河湾里,对着月光下的大山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接着像一个神经失
常的人,双手从路边举起一块大石头,“咚”一声,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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