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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结束了他的生活……约摸在午饭前后,向前感到两条断腿被截去的地方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说来也奇怪,失去了两条腿之后,他似乎在感情、思想和意志方
面,猛然间变得丰富、深沉和强大起来。一夜之间,他好象成了另外一个李向前!
李向前啊,李向前!面对眼前的你,我们悲伤,但也感到欣慰。你的两条腿是失去了,
但愿你能在精神上站起来!死是不可取的。死并不表明强大(当然,也未必就是软弱)。
正在向前伤痛难忍的时候,悲伤的父母亲一起走进病房来。他们趴在他床边,再一次泣
不成声。向前看见,两个老人脸色灰暗,皱纹横七竖八布满额头,衰老得几乎都让他认不出
来——他知道父母亲已经被折磨垮了。这时,他才真正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语的痛苦。为了自
己失去的双腿,为了年老的父母,他的心象尖刀在捅戳。死被暂时忘却了,活人的痛苦却又
尖锐地主宰了他的意识。但他强忍着没有哭。他也无话可安慰老人。他紧闭着嘴巴,让苦涩
的泪水流进咽喉里……
又过了一会,原西县运输公司的领导以及他父母亲的许多朋友熟人,先后都涌进了这个
小小的病房。来看望他的人都带着礼物;各种吃的和喝的,罐头,桔子水,水果,饼干,蛋
糕……堆满了床头柜,挤满了两个窗台。
向前真不愿意看见这么多人。他央求父母亲说:“你们都回去,这里有护士……你们不
要着急,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想一个安静一点……”
他闭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听见护士也在婉言劝说父母亲和其他人离开病房。不一会,一切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向前仍然闭着眼睛,在疼痛中恍惚地回想刚才来了些谁?他在一片虚无中追寻的还是那个人
啊!
是的,她没有来。
她不知道他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就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来……
不知为什么,李向前突然渴望能最后再见润叶一面。他在内心重新审视了他最终的人生
极地,结论仍然是去死。但他想在死之前,再见一次她。
为什么要见她?他是想对她说,他要和她办离婚手续。他不能让她成为“寡妇”。在他
死之前,就应该让她成为自由人;这样她也许就能更好她安排她以后的生活。他那样爱过
她!这爱就应该始终如一。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心灵最后的宁静……
润叶!难道我死前都不能再见你一面吗?
一股强烈的辛辣冲上了他的鼻根,两颗泪珠便从他紧闭着的眼角里慢慢地滑落出来。
他感到有人用手帕轻柔地揩去了他眼角的泪水——这一定是好心的护士。
他微微地睁开眼睛,却怔住了:润叶正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
润叶?
啊啊,是她!
李向前闭住眼睛,让汹涌的泪水在脸颊上溪流般地纵情流淌……
第四十九章
田润叶是今早晨上班后,才听说李向前因车祸而被锯断了双腿。
地区一个局长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地委和行署机关。不过,局外人传播
这类事,就好象传播一条普通的新闻,不会引起什么反响。
但田润叶听到这消息后却不可能无动于衷。不论怎样,这个遇到灾祸的人在名义是她的
丈夫。
她不能再象往日那样平静地坐在团地委的办公室里,处理案头上的公务。她心慌意乱,
坐立不安。与此同时,她还关切她的弟弟润生是否也蒙难了。
后来她才确切地弄清楚,失事的只是向前一个人,润生没有跟这趟车。她还听说,向前
是因为喝醉酒而把车开翻的……
润叶一下子记起:上次润生说过,向前是因为她而苦恼,常常一个人喝闷酒。她知道,
这个人过去滴酒不沾,也不吸烟。
一种说不出口的内疚开始隐隐地刺激她那颗冰凉的心,是呀,这个人正是因为她才酗
酒,结果招致了惨祸,把两条腿都失掉了。从良心上说,这罪过起因在她的身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润叶才不由设身处地从向前那方面来考虑问题。是的,仔细一想,
他很不幸。虽然他和她结婚几年,但一直等于打光棍。她想起了结婚后他从北京回来那晚上
的打斗。她当时只知道自己很不幸,但没有去想他的可怜。
唉,他实际上也真的是个可怜人。而这个可怜人又那么一个死心眼不变,宁愿受罪,也
不和她离婚。她知道他父母一直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和她一刀两断,但他就是不。她也知
道,尽管她对他冷若冰霜,但他仍然去孝敬他的父母,关怀她的弟弟;在外人看来,他已经
有点下贱了,他却并不为此而改变自己的一片痴迷之心。
可是,润叶,你又曾怎样对待这个人呢?
几年来,她一直沉缅于自己的的痛苦之中,而从来没有去想那个人的痛苦。想起他,只
有一腔怨恨。她把自己的全部不幸都归罪于他。平心而论,当年这婚事无论出自何种压力,
最终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如果她当时一口拒绝,他死心以后,这几年也能找到自己的幸
福。正是因为她的一念之差,既让她自己痛苦,也使他备受折磨,最后造成了如此悲惨的结
果。
她完全能想来,一个人失去双腿意味着什么——从此之后,他的一生就被毁了;而细细
思量,毁掉这个人的也许正是她!
润叶立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低倾着头躁动不安地抠着手指头,脊背上不时渗出一层冷汗
她能清楚地看见,躲在医院里的李向前,脸上带着怎样绝望和痛苦的表情……“我现在应该
去照顾他。”一种油然而生的恻隐之心使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说。
这样想的时候,她自己的心先猛地打起了一个热浪。人性、人情和人的善良,一起在他
的身上复苏。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眼里含满了泪水。一股无限酸楚的滋味涌上了她的喉头。
她说不清楚为谁而难过。为李向前?为她自己?还是为别的什么人?
这是人生的心酸。在我们短促而又漫长的一生中,我们在苦苦地寻找人生的幸福。可幸
福往往又与我们失之交臂。当我们为此而耗尽宝贵的青春年华,皱纹也悄悄地爬上了眼角的
时候,我们或许才能稍稍懂得生活实际上意味着什么……田润叶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多
年来那个肢体完整的人一直被她排在很远的地方,而现在她又为什么自愿走近个失去双腿的
人?
人生就是如此不可解说!
总之,田润叶突然间对李向前产生了一种怜爱的情感。她甚至想到她就是他的妻子;在
这样的时候,她要负起一个妻子的责任来!
真叫人不可思议,一刹那间,我们的润叶也象换了另外一个人。我们再看不见她初恋时
被少女的激情烧红的脸庞和闪闪发光的眼睛;而失恋后留在她脸上的苍白和目光中的忧郁也
消失了。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含而不露的成熟的妇女。此刻,我们真不知道该为她惋
惜还是该为她欣慰。总之,风暴过去之后,大海是那么平静、遥远、深沉。哦,这大海……
润叶迅速拎起一个提兜,走出房间,“啪!”一声关住门,穿过楼道,进了团地委书记
武惠良的办公室。
“向前的腿被压坏了,我要请几天假到医院里去。”她对书记说。
武惠良坐在椅子里,惊讶地怔住了。他知道润叶和丈夫的关系多年来一真名存实亡,现
在听她说这话,急忙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比听到向前腿锯掉都要叫人震惊。惠良
愣了一下,接着便“腾”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激动又感
动地说:“你放心走你的!工作你先不要管,需要多么天你就尽管去!要是忙不过来,你打
个招呼,我和丽丽给你去帮忙……”
润叶沉默地点点头,就从武惠良的办公室出来,急匆匆地走到大街上。
她恨快在就近的一个副食商店买了一提兜食品,搭坐公共汽车来到北关的地区医院。
在进李向前的病房前,她先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力图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啊啊,没
想到这一切发生的这么快!她现在竟然来看望自己的丈夫了。丈夫?是的,丈夫。她今天才
算是承认了这个关系。她的情绪非但平静不下来,反而更加慌。她甚至靠在走道的墙壁上,
不知怎样才能走进那个房间去。她知道,接下来几步,将再一次改变她的命运——她又处于
自己人生的重大关头!
“是否需要重新审视你的行为?”她问自己。
“不。”她回答自己。
她于是怀着难以言状的心情,走进这个病房。
第一眼瞥见的是那两条断腿。
她没有过分惊恐她所看到的惨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紧接着,她才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他紧闭着眼睛。她想,要么是睡着了,要么还昏
迷着。
他脸上弥漫着痛苦。痛苦中的那张脸有一种她不熟悉的男性的坚毅。头发仍然背梳着,
额头显得宽阔而光亮。使她惊讶的是,她从没感到李向前会有这么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吊针的玻璃管内,精盐水静无声息地嘀嗒着。此刻这里没有护士,一切都静静的。她听
见自己的心象鼓声一般“咚咚”地跳着。
她走过去,悄悄地坐在病床边的小凳上。
突然,她发现他眼角里滑出了两颗泪珠!
他醒着!
她犹豫了一下,便掏出自己的手帕,把那两颗泪珠轻轻揩掉。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你奇怪吗?不要奇怪。我是我。我是来照看你的。我将要守在你的床边,侍候你,让你安心
养伤。你不要闭住眼睛!你看着我!我希望你能很快明白,我是回到你身边来了,而且不会
再离开……
当李向前睁开眼睛,看见为他揩泪的不是护士而竟然是润叶的时候,那神态猛然间变得
象受了委屈的孩子重新得到妈妈的抚爱,闭住自己的眼睛只管让泪水象溪流似的涌淌。这一
刻里,他似乎忘记了一切,包括他失去了的双腿。他只感到自己象躺在一片轻柔的云彩里,
悠悠地飘浮着。
噢,亲爱的人!你终于听见了我心灵的不息的呼唤……润叶一边用手帕为他揩泪水,一
边轻声安慰他说:“不要难过。灾难既然发生了,就按发生了来。等伤好了,过几个月就给
你安假肢……”
这些平常的安慰话在向前听来,就象天使的声音。他紧闭双眼,静默无语。但他内心却
象狂潮一般翻腾。他直到现在还难以相信,坐在他床边的就是使他备受折磨,梦寐以求的那
个人!
可这的确是她。
你感到幸福吗,他在内心中问自己。
不!这幸福又有什么用!他的一切都毁掉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说不定她也是来尽最
后的人情义务和一个临终的人来决别……
不过,我亲爱的人,仅此一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来了,这很好。我多年来为你而
付出的沉重代价,你多少已给了我一个补偿。在我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后那个句号总
算比较圆……
他想起了高中课本上学过的《阿Q正传》。可怜的阿Q在死之前怎样费尽心机地也没把
那个圆圈画圆。他比阿Q强的是,他的“圆圈”总算让自己满意了。
“你一定要把思想放开朗。不要怕,我会尽心照顾你。一直照顾……不久前,行署家属
楼上给咱们分了两间一套的房子。等你出了院,我就把你接回去……”润叶仍然在他耳朵边
轻轻地说着。
这是她说的话吗?
是她说的!
他睁开眼睛,满含着泪水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应该相信我……”她那双美丽
的眼睛真诚地望着他。
他再一次闭住眼睛。幸福地闭住眼睛。一股温热的暖流漫上他的心头,向周身散布开
来。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在这时候才把那温暖给予了他。但他已经开始相信,一种他苦苦寻
觅的东西似乎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已经完了……”他用微弱的声音悲观地说。“没
有!只要活着,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她用坚定的声音说。
“不,咱们现在可以离婚了……请你原谅我。我是因为……爱你才……这几年把你也害
苦了……可是,你不知道,我为了你……”向前说不下去了,闭住眼抽动着两片嘴唇,不出
声地哭泣起来。
澎湃的激流开始猛烈地叩击田润叶的心扉。她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把自己的额头在他
泪水纵横的脸颊上贴了贴。她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又黑又密的头发,对他说:“我现在全
明白了。从今天起,我准备要和你在一块生活。你要相信我……”
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润叶赶忙站起来,回头看见护士端着小白瓷盘已经走到了房中间。
在护士为向前换吊针的时候,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