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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在老朋友面前破不开脸皮。本来,他早应该直截了当指出有智同志这
两年在工作中所存在的问题,但他却一直没有这样做。
这一天晚饭前,他把张有智从黄原宾馆带回到自己家里。爱云没去医院上班,忙了整整
一个下午,已经备办好了一桌饭菜。饭桌上,因为老丈人徐国强和妻子都在座,福军先没和
有智谈工作方面的事。四个人一边喝酒吃饭,说起许多过去的话题。有智是个爽快人,不仅
和爱云开玩笑,还和他过去的老上级徐国强老汉也逗趣。
吃完饭后,田福军和张有智进了会客室。爱云给他们沏好茶,就退出去了——作为地委
书记的老婆,她知道丈夫要和有智谈些她不应该再听的话了。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谈一下。”田福军给张有智递上一根纸烟。
张有智没说话,点着烟听福军的下文。
“文龙已经从省党校毕业回来了。据地委组织部的老察和省党校方面的介绍,小伙子这
两年学得不错,表现也很好。我想让他回原西县去给你当个副手……”
“怎安排?”张有智的脸沉了下来。
“副书记兼县长。”
“什么?”张有智冲动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你把一个造反派弄来给我当县长?”
“有智,你坐下,先别激动。文龙在‘文革’中是造过反,前几年在柳岔公社也搞过极
‘左’的东西。不过,他是个青年嘛,‘文革’中他还是个中学生,才十几岁。这几年来,
小伙子对自己进行了严厉的反省,照我看那是真诚的。对待青年,我们不能总是揪住过去的
一些事不放。只要认真改了,我们该使用的还要用。
“他是西农毕业生,又上了两年的党校中青班,等于争得两个大学的文凭,并且先后当
过公社一把手和县上的副主任;年轻力壮,又有文化,说不定能在工作中开创新局面呢!至
于过去的错误,他记取了教训,未必是一件坏事。俗话说,知耻者勇……”
“哼,反正知耻不知耻只会个勇!”张有智挖苦说。
田福军看张有智态度生硬,一时不知怎样说服他。他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说:
“你……喝水。”
张有智端起茶杯,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不能改变了?重有这小子我不反对,可为什
么一定要让他回原西来呢?”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呼专员和组织部也是这个意见。文龙本人也表示愿意回原西
去工作,说他要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我们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哼,回原西来和我再闹腾一番,弄得鸡飞狗跳墙!”
“有智!你为什么要这样看问题呢?人都在变嘛!”“不见得。我就没变!”
田福军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是,有智,你真地没有变吗?
唉!田福军本来还想顺便和他的老朋友谈谈心,指出他这两年来工作中存在的一些问
题:看有智这样刚愎自用,只好又一次打消了这个念头——看来今天再谈这方面的事显然更
不适宜;他们现在已经有些不愉快了。
张有智最后算勉强接受了地委对周文龙的任用,便怏怏不快地从田福军家告辞……送走
有智后,田福军一个人又回到会客室,苦恼地在脚地上转圈圈走了半天。这一刻里,他心头
涌上一股很难受的滋味。他现在倒忘记了对张有智的不满意,而对自己太不满意了。他感到
自己非常无能,连批评朋友的勇气都鼓不起来,怎么可能把这样大一个地区领导好呢?
他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猛然记起,他下午已经给司机打过招呼,晚饭后要去地区医院
看望失掉双腿的向前。他几天前就知道了这件惨事,但因省委书记来了,忙得实在抽不出时
间去医院。另外,他也知道侄女去侍候不幸的向前了——这是润叶自己对他说的。当时他的
鼻子也有点发酸。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多年来对侄女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花——她在人生关键
的时刻表明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
田福军匆忙地下了楼,来到院子里。司机早把车停在门口等他了。
田福军来到地区医院向前的病房时,冯世宽和文化局长杜正贤以及他的女儿、女婿都在
这里。当然,润叶也在。他来后,这个小小的病房已经挤得没处立脚。于是,世宽、正贤和
丽丽夫妇都一齐告辞走了。
田福军坐在病床旁边的小凳上,拉着向前的手,说了许多亲切的安慰话。向前只是眼里
含着泪水不断给田叔叔点头,润叶立在一边低倾着头抠手指甲。
不一会,向前他妈刘志英来顶替润叶照看儿子。这些天里,婆媳两人轮流在医院里过
夜。在向前的病床旁,单另支起了一张行军床。
志英没想到田福军也亲临病房来看望她的孩子。虽说是熟人,现在又算是亲戚,可福军
是地委书记啊!志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又在田福军面前哭了一鼻子。
福军和润叶劝慰了她半天,叔侄俩才离开了病房。
田福军到医院时,就把司机打发回机关了。现在,他正好可以和侄女一块相跟着步行回
南关。
七月的夜晚是温热的。大街上灯火辉煌。悠闲的人们在梧桐树下步履散漫地行走着。各
处的夜市正到了红火热闹的时刻,拥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黄原河充满激情的喧哗声从不远
的地方传来,给城市欢愉的夜晚带来了另一种情调。
田福军把外衣搭在胳膊上,和侄女不紧不慢地在街道上走着。润叶手里拎着一个花布提
包,那里面装着一些给向前带吃喝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她跟在二爸的身边,
不时用手拢一拢被晚风吹散的秀发。
田福军心情很激动。他这时回忆起许多有关侄女的事。尤其是孩子结婚以后,他曾在原
西县的办公室里见她那一次。当时看见她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他难过极了。可是那时他的确
无法纠正老丈人瞒着他而造下的罪孽。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时间来解决这件事。他没有想
到,事情在今天有了这样一种结局。不过,他内心深处知道,对于侄女来说,未来生活的严
峻考验正在等待着她——她能经受得住吗?
田福军实际上有许多话想对侄女说,但此时却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只是关心地问:“向
前什么时候出院?什么时候可以安假肢?”
“医生说过一个多月就可以出院。安假肢得三四个月以后。我已经请惠良的叔叔和省异
肢厂联系了,到时我和李叔叔陪他去……”润叶亲切而平静地对他说。
田福军感到眼窝热辣辣的。他只是连声说:“好,好,那好……”
第五十一章
大署过后,一进入中伏,垂直地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几乎不是放射光芒,而是在喷射火
焰了。大地上热浪滚滚,一片灼人似的炙热。好在黄土高原有充足的风,这些日子,还不象
中部平原那样昼夜都如同扣在闷热的蒸笼里,令人窒息。当然,整个白天,如果你在高原烈
日下活动,那多半得晒掉一层皮。只是夜幕一旦扑落,大地上常常会吹起凉爽的清风,使人
感到这个季节有多么美好……在这个火一般炎热的季节里,即将在黄原师专毕业的田晓霞,
心中也象燃烧着一团火焰。她刚从省报实习回来。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省报实习期间,报
社的总编辑非常看重她的才华和工作精神,决定通过省高等教育局,要分配她去省报当记
者,按他们学校的性质,毕业的学生当然应该分配到黄土高原各地中学去当教师。但每年也
总有一两名特别出众的学生,以特殊原因被分到了另外的单位。看来田晓霞成了他们这届毕
业生中的幸运儿——谁不愿去当一名记者呢?更何况还要进大城市去工作和生活!
不用说,立刻就有许多谣言在学校和毕业生中间传播开来,说晓霞是通过她父亲走“后
门”才被分到省报的。平心而论,这的确和田福军无关;因为省报决定要她的时候,并不知
道她是黄原地委书记的女儿。
田福军夫妇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很为他们的女儿高兴。事到如今,福军才猛然觉得,也
许他的晓霞最合适的职业就是记者工作!这孩子思路敏捷,知识面也比她哥晓晨宽一些。另
外,她性格泼辣,爱跑动,又不怕吃苦——这些都是搞记者工作所需要的。
实际上,当记者对田晓霞来说,也是她梦麻以求的理想职业!
没想到这个理想就这样变成了现实。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有的人事事不顺,有的人一
顺百顺!
分配基本没什么大问题后,田晓霞愉快得都有点飘飘然了。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她就要
离开黄原,到省城的报社去报到啦!
那么,她该怎样打发在黄原的这一段日子呢?
她很快想到了孙少平。
是的,她要尽量多些时间和少平在一块。她实习回来后还没顾上去找他。他当然也不知
道她已经分到省报去当记者了。
晓霞想起少平的时候,心中就会涌上一种连她自己也急忙弄不清楚的复杂情绪。毫无疑
问,在她已有的生活之中,没有一个男人象少平那样使她在感情上有一种亲近感。尤其是和
他在黄原交往以来,每想到他,心中就会泛起一缕温热的情思。她的确还没有考虑好她和这
个人未来的关系会怎样发展。但她感到她在生活中已经不能再失掉这个人。是的,从家庭和
社会地位来说,他们的距离很大;可是从心灵方面说,没有一个人象他那样和自己接近。在
我们的生活之中,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人与人心灵的融洽更为珍贵呢?不是家庭、职业、社会
地位和其它条件接近的人,相互间心灵就更能接近;而实际上,生活中常有的现象是,两个
人尽管其它方面条件殊异,可心灵却往往能接近和相通——她和少平正是这样的。田晓霞决
定立刻去找孙少平。
上次实习走前,少平告诉她,南关柴油机厂的活不久就要完工了。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
那里?如果他已经离开了,她又上哪儿去找他呢?
但她又想,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会离开黄原城。只要他在这个城市里,她就一定要找
到他!她在心里调皮地说:哼,孙少平,你插翅难飞!
其实,孙少平眼下仍然还在南关的柴油机厂干活。不过,用不了多少天,这里也就完工
了——他现在正熬煎不久以后他到什么地方再箍个活干哩……当田晓霞找到这里的时候,少
平正在工地上拉水泥板。他光着身子,只穿一件短裤,被太阳晒黑的身子流着肮脏的汗泥
道。这副样子站在穿着裙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晓霞面前,使他感到十分窘迫。他赶忙把那
件比身体还脏的汗衫套在身上。
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一直没和晓霞见过面。现在她猛然出现在面前,倒使他十分激动。
旁边那些赤身裸体的工匠眼馋地看着他和一个漂亮姑娘说话,都忍不住说出一些酸溜的
“黑话”来。象上次一样,少平既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感到很骄傲!
晓霞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先赶快把她分配到省报当记者的事告诉了他。
记者?对孙少平来说,这是记者田晓霞向他报道的第一条新闻——一条让他震惊的新
闻!
他那激动的情绪刹那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几乎是一种无声的哽咽。是的,她要远走高
飞了。他再一次认识到,即使她和他近在咫尺,可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却永远是那么遥远。
“你能不能请半天假,咱们一块出去玩一玩?”晓霞很快看出她自己的好消息在朋友那
里引起了什么样的反响,于是赶快转了话题。
“行!”孙少平立刻爽快地说。事到如今,他感到他很快就要和晓霞天各一方了,因此
也很想再和她在一块呆一段时光。他痛切地感到,一种最美好的东西从此将要永远地从他身
边流逝。是的,流逝。
“你先在这儿等一下,让我去换换衣服!”他说着就走过去向站场的工头请了假,然后
两条腿象抽了筋似地跑回到他住的地方。
他先在楼下水龙头上冲了冲身子,便回到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用手指头匆忙地梳理
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就又跑回来了。他没忘记带了二十元钱——他要请晓霞在街上的饭馆吃
一顿饭,以庆贺她到省报去当记者……他们在梧桐树和汉槐洒下的浓密荫凉中,相跟着从南
关的大街上走过来。
在影剧院附近,满怀激情的孙少平,潇洒地把晓霞带进了黄原最好的一家饭馆。这时
候,谁也不会看出来他是个半小时前还满身黑汗的揽工小子。
少平让晓霞坐着,自己跑前跑后,买了四菜一汤,并且提来两瓶青岛啤酒。
晓霞今天象个乖孩子似的坐在凳子上,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走动着的少平。她感到自己
的眼窝有点热。她第一次这样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