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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打起来。当晚王主任就去找阿灿,阿灿直笑,说:你不亲亲我吗?王主任扑过去就亲,阿灿一口把他舌头咬下来一截。王主任才知道阿灿一切都是在报复,捂着嘴跑了。庄先生,庄先生,你这是怎么啦,你有心脏病吗?宋医生自管自说下去,抬头看庄之蝶,庄之蝶脸色蜡黄,闭了眼睛,身子靠在墙上慢慢往下溜,就慌了,急忙叫赵京五和孟云房。两人过来,吓了一跳,把庄之蝶放平在地上就按摩胸口。庄之蝶睁开眼来,说;没事的。慢慢坐起来。赵京五倒了开水让喝,孟云房说:宋医生。你在说什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宋医生说:我给他说件闲事的,他突然就顺墙往下溜。庄之蝶说:不关宋医生的事,这些天怕是累了,有些虚脱吧。众人见他喝了开水,脸上渐渐红润开来,都松了一口气,说或许有心脏病,过几天一定得去医院查查。
过了一会,白玉珠回来,说是院里领导在司马家里。看样子还得等一阵儿,等领导走了再过去。庄之蝶说:老白,既然是这样,闲聊没个长短,夜也不早了,我们改日再拜见司马审判员吧!赵京五又说了刚才庄之蝶犯病的事,白玉珠想了想说:那也行的,你一定是心急病的,不要急嘛,我说有我嘛,我连这点事都给你办不了,我不是白在法院工作了?!一直送他们出来,和庄之蝶握手告别时还亲热地抱了一下,说下次来先给他打个电话,他还要准备个照相机,要和大作家合个影荣耀荣耀的。
庄之蝶回到家里,赵京五说了犯病的事,吓得牛月清和柳月眼泪都流下来,说从来没有犯过心脏病呀,就冲糖水让喝,烧姜汤让喝,问想吃什么。庄之蝶说:我想睡。就睡下了。客人走后。牛月清轻轻脱衣睡在丈夫的身边,庄之蝶却醒过来,牛月清问觉得怎么样,庄之蝶说没啥事的。牛月清说:没事了我就放了心。身子就偎在丈夫怀里,说:你好心硬的,要不是出了这场紧事,你怕还是不理不睬我的!瞧你也瘦多了,这犯病儿怕也是心上吃力惹下的。你男人家心胸要大的,天大的事也都有个过去的时候,你说呢?庄之蝶就把胳膊从夫人的脖子下伸过去搂了她。牛月清身子面条似的软软贴紧,却感觉到有什么东酉垫着,手一摸,摸到那枚铜钱,说:这哪儿的铜钱,稀罕得戴在身上?庄之蝶支吾了,说:戴着好吗?牛月清说。男人家戴这个算什么样儿,一定是谁送你的,这段时间不管你了,哪一个不要睑的骚货就给你骚情了?庄之蝶说:别自己捏个鬼儿又让鬼吓住!那日阮知非叫我去他家,他说一个气功师给他枚铜钱上发了功,戴上可以避邪健身,就送了我的。牛月清说:阮知非的话十句九句谎的,送你一枚铜钱儿倒说得那么玄乎,为啥戴上了还犯心脏病?庄之蝶立即把话岔开,就把阿兰和阿灿的事说给了她。牛月清当然咒骂了一 通那个王主任,却也怪阿灿那样去处理何必呢!女人毕竟是女人,她为了报复,也不该真地与王主任搂抱了亲嘴的。庄之蝶说:你不懂。牛月清没有回嘴,心里却想:他这么病了,原来是为了那姐妹俩儿,萍水相逢的人,即使同情也不至于到这个份儿上!便说:我不懂,你就懂她,你是怎么懂她的?庄之蝶却轻轻打起鼾声,假装睡着过去了。
一连三天,西京降起了大雨,这雨如白色的麻绳,一股一股密密麻麻从天上甩下来。三 天里正晌午光线都是暗的,每个四合院,居民楼院,水都是一脚脖子深,从水眼道流不及,就翻了大门槛往外流。自来水龙头却没水了。消息传来,原是西城门外一段路塌陷,水管断裂,柳月就提了盆子去凉台口接雨水,盆子一伸出去水就满了,取回来却只有半盆,如对了瀑布接水一样。庄之蝶有许多事心急着要去办,出不了门,背上倒不痛不痒地生出一溜七个疮来。牛月清害怕是什么毒东西,庄之蝶说没事,可能是下雨潮气所致,就涂了些清凉油。
牛月清就操心起双仁府那边的老娘和老娘住的平房,拨电话,电话线又断了,要柳月和她一 块过去。柳月哪里肯让夫人去淋这么大的雨,就说她一个人去。这当日,哑了几天的门房韦老婆子的播音器突然响起来,照例是噗噗噗吹了三下。牛月清就说:这么大的两天,难道还有来访人吗?话未落,韦老婆子的声音就透过雨声在院子里回响:庄之蝶下来接客!庄之蝶下来接客!牛月清睑就变了色,庄之蝶问你怎么啦?牛月清说。现在是一有急事,我这心就惊了!柳月说:我反正要下去的,我去看看是谁?若不是重要事,我就打发了;若是紧事。我让他进门到家里来。便穿了雨衣,登了雨鞋跑下去。大门口里湿汤汤地立着一 个人,却是那拉车收破烂的老头。柳月并没理会,对韦老婆子说:没人呀,谁个找庄老师的?韦老婆子拿嘴努努老头。柳月就奇怪了,过去问:是你找庄老师?老头说:我找庄之蝶,不找庄老师,我没有老师。柳月就笑了:什么事,你给我说!老头看看柳月,说:你给过我两个馒头的。柳月说:你好记性,我不用你谢的。老头说:我没谢你,骂你的,那天夜里我积食了,肚子胀得一夜没睡好!柳月说:这么说,冒这么大的雨你是来骂我的?不再理他,兀自往街上去。老头说:你走的好。你老师背上还要生疮的!柳月就站住了,觉得惊奇:他怎么知道老师背上生了疮的?就说:哎,你说什么?老头说:双仁府的牛家老太太让我顺路捎话,说她老伴回家几回了,没做几顿好饭菜的,女婚女儿一个都不来,老伴用鞭子抽女婿哩!柳月说:她哪里有老伴,死了八辈子了!老太太又是犯了病的,我这才要过去,大爷你还要往哪儿去?老头说:我往哪儿去?大雨天街上没人了,我到省府市府去了我就是省长市长,我坐在交通指挥台上我就是警察,我进了饭馆里我就是发了财的人!你要去双仁府,你坐了车,我路上就是司机,到了双仁府,我就是你爷的。柳月说:你话这么多的!那我就上车呀,我真不好意思,让你这么大年岁的人拉了我。老头说:那你拉了我,我就是坐小车的官人!柳月说:我哪里能拉了车?老头就把车拉上街小跑起来,说:你头晕不晕?柳月说:不晕!老头说。那你是坐车的命,不当官也是官太太。柳月乐得直笑。但一笑,雨就灌了一口,忙把雨衣裹紧身子,看着老头茅草般的头发一绺一绺全贴在脸上,衣服湿淋淋的了,清清楚楚显出瘦骨磷峋的脊梁。柳月又不忍心了,要把雨衣让给他。老头说:姑娘你这命就薄了!柳月说:怎么又薄了?老头说:那你怎么要把雨衣给我?我在西京城里跑了这几年,人人都把我当疯子,不把我当疯子的只有睡在城门洞的那些人。柳月就不言语了,心里一时乱糟糟的。街巷的积水更深,简直是一条条河,沿途那些地下水道通口的盖子全揭了,为的是尽快让水流走,但有的通口却往外冒水,积水就几乎到了人的膝盖。老头就绕了路的一边拉车,一边给柳月指点。哪一堵围墙是塌了,哪一根电线杆下的地面泡软了,杆子倒斜断了线、柳月就又看见有几辆汽车窝在几个下陷的坑里;而平路上一辆卡车和一辆面包车相撞了也瘫在那里,这卡车样子是要超车的,但没有超过,一头却碰在面包车的前半截,两车瘫在那里组合了一 个入字。老头就嗬嗬地笑。柳月说:你笑什么?老头说;你瞧瞧那卡车干什么了?世上万物都有灵性的,这卡车是看见了面包车就忍不住骚情,强行去要亲嘴吧,这不,祸就闯下了!嗬,你看着那东西好,那你只能看着。手抓火炭儿,火炭能不烫了手?!柳月再看时,越看越像是那么回事儿,也就笑;笑过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老头猴子一样不正经拉着车走,一会儿从水面上捡起一只塑料破盆儿,一会儿又捞起一只皮鞋,反手丢上车来,说这皮鞋是新的,一定是水进了谁家房子而从门下漂出来的,可惜是单只,怎么没有漂出个彩电和一捆人民币呢?柳月就又笑,想这老头自己说他不是疯子。也是离疯子不远的。突然老头就大声叱喝起来了:破烂--承包破烂--喽!柳月在车上说:我在你的车上,我是破烂啦?!老头说:不喊喊我嗓子疼的。柳月就说:你要嗓子疼.你怎不给我唱念着谣儿?老头第一次回过头来,哗哗的雨里,他一脸皱纹地笑。笑得天真动人,说:你也爱听?柳月说:爱听的。老头就飞快地拉着车跑起来,没胶皮的铁轱辘在水里比旱路上轻快,搅得两边水白花花飞溅,柳月于是听到了有趣的语儿:中央首长空中行。省市领导两头停。县上的,帆布篷。乡镇的,壹三零。农民坐的是东方红。市民骑的是自摇铃。
老头又回过头来,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柳月说:柳月。柳月乘的是水中龙。
柳月就叫道:我不让你编排我名字,我不愿意嘛!老头还是继续着反复唱,街两边避雨的人就听到了,立即也学会了。柳月便听见身后那些人都在狠一样的吼着嗓子唱叫起来,最后一句仍也是柳月乘的是水中龙。柳月就生了气,从车子上往下跳,一跳跳坐在水里。
老头却没有听见,也没有感觉,竟还拉了车子飞也似的在雨中跑。
柳月一到双仁府这边,满街巷里,都乱哄哄的是人,老的少的差不多都用了塑料布、雨衣、薄膜纸包着大小包袱和家用电器.往屋檐下跑。许多警察在那里大声吆喝,一些人就被车拉走;一些人却死活也不上车;更有一群人急急往老太太住的院里跑,叫嚷着快打电话,打急呼电话!柳月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太太出事了!不顾一切地往家跑,家里果然站满了人,而老太太却在门口的藤椅上盘手盘脚坐着的。柳月一下子抱了她,说:大娘,你没事吧?老太太说:我没事的,昨日一天你大伯一直陪了我的,他今日又来,你们都不过来,他就发火了,他说他用鞭子抽打了女婿,他手重的,我倒担心他把你老师打坏了!柳月说;哪有这等事,庄老师背上只是出了些疮的。老太太说:那不是鞭打的又是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水局里有个赶马车的刘大瑜,挣了钱上不敬老,下不娶妻,整日赶车回来就去闯勾栏,入局子。那年夏天打雷,他背上一片乌青,那就是被雷批了文的!你庄老师让鞭打了,他还是不过来,等着要雷文吗?柳月说:庄老师事情多得走不开,才让我冒雨过来的。老太太说:你大伯就说女婿不会过来的,果然他不过来!你大伯只能欺负了我,要我给他做花椒叶煎饼。天泼大雨,老东西逼我去院里那花椒树上摘叶子,那面墙就倒了。你说怪不怪,那墙不往这边倒,偏就倒过去,把顺子那驼子娘砸死了。你大伯怎地说,他说.为啥墙没倒过来,那是一个女鬼在推墙的看见了他,他给人家笑笑,女鬼就把墙推向那边。这老不正经的!老太太说着,还气呼呼地喘气。旁边几个人也听了一句半句,问:墙不是淋倒的?是人推的?柳月说:鬼推的,我这大娘阴间阳间不分,你哪里就信了?你要信,你问她,我那大怕死了几十年了,你问她现在人在哪儿?老太太瘪了嘴骂柳月和她总是反动,是反动派,说:我说你大伯,你在那边还花呀?!他和我吵,吵得好凶。他们一伙进来要用电话,你大伯说闻不惯生人味,头疼,才走了的。旁边人就笑了,知道果然是个神经老太太。打电话的打了半天电话总算是通了,向众人喊:市长马上带一批人就来救灾了,市长说还要带电视台记者,报社记者,还有咱庄作家的。一群人欢叫着就拥出门去。
老太太说:这么大的雨,市长还叫你老师来,要他去抽水?你大伯打他也打不过来,市长一叫就叫来了,市长是官,你大伯就不是官?你大伯在城隍爷手下是个头目的!柳月说:市长怕是让他来写文章的。老太太说:那你出去瞧着,他要来了,就叫他回来给你大伯烧些纸呀!柳月没吭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打了伞也出去瞧热闹了。
院子的左墙角果然塌了一面墙,墙是连着隔壁的顺子家,墙后真的是个大茅坑,茅坑里落了许多砖石,粪水溢流,而茅坑边是一堆扒开的砖石。柳月往日只知道这一片也是个低洼区,只有庄家的屋院垫了基础,高高突出,但没想到院墙过去就可以清楚看到整个低洼区的民房了。这里的建筑设有规律,所有房子随地赋形、家家门口都砌有高高的砖土门坎,以防雨天水在沟巷里盛不了流进屋去。那横七竖八的沟巷就一律倾斜,流水最后在低洼区的中心形成一个大涝池。以前是有一台抽水机把涝池的水再拍出来引入低洼外的地下水道流走,现在三天三夜的雨下得猛烈而持久,涝池的水抽不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