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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君乾就立在树后,静静翘首觐向他远去的骄傲与坚强,看着他失落和悲伤。
那一笑而过的苍凉。
方君乾望着皇宫大苑落雪纷飞的寒景。
右手轻轻捂上心口的那道伤,是他留给自己的。眼中浮现的却是那人毅然离去,不再回眸的凄绝。
“陛下传唤下官不知有何要事?”皇甫鲧禹恭敬叩首。
寰宇帝换下了那身龙袍,皇甫抬头一看,只见一袭红衣炽烈如火。
“皇甫,朕要你再带朕去一趟百草庄园。”
领着方君乾,绕过神农山阵法,从隐蔽的羊肠小道再次来到百草神医的隐居之处——百草庄园。
“哈哈,皇甫兄不忙着为国操劳,今日怎么有暇来我百草庄园呀——”看见那个红衣如火的男子,余日诧异莫名,“这位是?——”
风雪飘摇中,他看见那个红衣男子如亘古的骄阳,悠然向自己抱拳:“在下方君乾。”
方君乾是谁?!
余日万万没想到,威震群雄的寰宇帝居然会在风雪之日降尊纡贵光临寒舍!
虽说自己不待见这个新帝,但民不跟官斗这个道理余日还是心知肚明的。
“余日只是一介布衣,不知陛下来此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今日此地没有寰宇帝,只有方君乾。”
皇甫鲧禹松了口气,连忙打圆场:“余兄,还不快请陛下进庄?”
“不必了。”方君乾深深吸了口气。倏地敛襟,屈膝,跪倒在地!
“陛下!——”皇甫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跟着跪倒!
方君乾闭着眼:“余神医允诺只要公子无双向余神医行个跪拜大礼,余神医便当即为他治疗腿疾。”
余日吓得连退几步,脸色变幻不定。
方君乾不比肖倾宇,他是寰宇帝,是整个大倾帝国最尊贵的人!
可如今,他竟以帝王之尊向自己行跪拜大礼……
“当初,方君乾曾承诺要倾天下之力让他站起来。可倾宇只评价了四个字——劳民伤财。”
方君乾笑容略带苦涩。
“寰宇帝不能这样做,因为他肯定要生气。能这样做的,只有方君乾……今日方君乾抛却荣辱跪在余神医面前,望余神医妙手回春,不吝医治公子无双!”
当盛衰荣辱斑驳了绝世,当千载过后洗净了铅华,只余下那个顶天立地的骄傲男子,为心爱之人傲然长跪,无怨无悔。
余日只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困难:“他……比你的尊严还重要么?”
红衣男子轻轻一笑:“是的。”
半响无言。
余日深叹一口气:“我余日算是服了……”
“不知余神医约肖某上山有何要事?”无双公子单独受邀来到百草庄园,不明余日此次相邀所为何事。
“余某改变主意了,决定替公子治疗腿疾。”
无双公子闻言一愕:“不知余神医为何改变注意……肖某并没有过神医三关。”
“我说治就治!趁我还没反悔你就不要刨根问底了!”
“可是……”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不好,凡事顾虑得太多。”连感情上也一样!
想起方君乾最后恳求自己的话——“请余神医切莫把此事告诉倾宇。”
“不告诉他,那你为他做的一切不久白费了?他不会感激你,甚至不会记得你——即使这样,你也要瞒着他?”
“是的,拜托了。”
忍不住问:“你这样,值吗?”
那个男人是这么回答的:“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想到这里余日就不由一阵气结:两个死不开窍的顽固小孩!
此刻方君乾还在庄外等候消息……百草神医灵光一闪。
“在治腿期间,还请无双公子蒙上眼睛。”
肖倾宇皱眉:“肖某略通医术,从未听过治疗腿疾要蒙上眼睛的。”
余日面无表情:“这是我余家门规,为防外人偷学余家医术,凡我余家子弟在外行医之时,病人皆不得窥探。”
无双公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跟我来!”余日一把拉住候在庄外的方君乾,将他扯入屋内。
房间里,肖倾宇白衣清贵如雪夜月光,正静静坐于轮椅之中等着自己。雪缎蒙住了他灿若流星熠熠生辉的美丽眼瞳,听见脚步声,他不确定地抬头问道:“余神医?”
“嗯。”他将呆住的方君乾推到他面前,“这是余某仆人,在你痊愈之前就负责照顾你。虽说他又聋又哑,但余某实在抽调不出人手了,想来无双公子也不会介意吧。”
无双公子笑得如春风般柔软:“怎会?”
“那就好。”余日执起他纤长白皙的手,搭入方君乾宽厚的掌中。
方君乾反手握住。他的手,就在他的手里……
倾宇,你感觉到了吗?方君乾,就在这里……
倾尽天下 乱世繁华 第七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咝”无双公子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不觉已把嘴唇咬破……
“公子请务必忍耐!”余日手拈银针神情专注,额头不断渗出汗珠。
肖倾宇点点头:“请……继续……”语气有点不稳,想必是疼到了极点。即使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病人,百草神医还是忍不住对那个绝世男子满怀敬佩:续筋接脉之痛绝非一般人可以承受,有不少英雄豪杰都在这种痛楚下痛哭流涕满地打滚,然而肖倾宇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残疾男子竟然至今未叫一声疼!这是何等之坚韧!?想来关云长刮骨疗伤也不过如是!
又哼出一个破音!肖倾宇的手被一双布满剑茧的大掌牢牢扣住!这双岁月磨砺的手紧握住他的手,传递给他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别怕……方君乾与你同在。
这一天接一天的折磨,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咬紧牙关满头冷汗的模样,方君乾简直不忍卒睹!那痛,那伤,不止疼在他的身,同时也疼在自己的心!方君乾有时甚至想,如果自己能代他受罪就好了……
“唔!”
手心突觉一疼!肖倾宇纤长有力的十指深深嵌入他的掌心中!鲜血顺着小巧的下巴缓缓淌落……
倾宇?!
方君乾惊慌失措!手心一松,却发现无双不知何时竟已痛得晕厥过去……
“倾宇!”将那个气若游丝的人儿抱在怀里,寰宇帝忧心如焚,“倾宇?……倾宇?!”
“放心,他没事。”余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只是晕过去了,不会有大碍的。”
轻柔揩去白衣男子唇角的血迹,寰宇帝的声音流露出疼惜:“余神医,还有多久?”
“当初余某就提醒过你们,续筋接脉绝非常人所能承受。更何况嘉睿帝那碗打胎药本就是要腹中胎儿性命,他能活到现在是他命大,但毒素侵入肺腑导致双腿筋脉尽废,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治愈的?”余日惋惜一叹,“余某才疏通他一部分脉络,这以后的苦痛绝少不了。”
倾宇呀——上天为何偏要如此折磨于你……
心中悲恸,将怀中之人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不留一丝缝隙。
倾宇……倾宇……
既然绝代,何必遗憾?
如若无缘,何苦相爱?
如果上苍真的钟爱于你,又为何将弃你在万丈红尘凄苦挣扎?!
“陛下,”余日目光炯炯,“余某再提醒陛下一次,余某只有五分把握让公子站起来,治愈的把握……并不大。”
“我知道。”
“如若失败,公子这么多苦就白受了。”
“我知道……”他细心替他擦去额头汗珠,“但这是倾宇自己的选择。”
他的倾宇是堂堂男儿,他可以承担失败的痛苦与代价!无需别人替他决定自己的未来!
“方君乾会尊重他的抉择,无论成败与否。”
替他细心掖好丝被,正当方君乾准备出去之时,袖口忽然一紧。
一愣,转头发现肖倾宇不知何时已经清醒。
他没有摘下眼前的白绸,斜倚在床榻之上,静若处子。
倾宇……
仰起脸,朝他温柔一笑。执起他岁月磨砺的手掌,修长莹白的食指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七个字——你一直在我身边……
倾宇,你……知道是我对吗?
方君乾,一直在你身边呀。
捂住自己的嘴,将眼泪逼回眼眶。
他半蹲下身子,反手摊开他的手:在。
肖倾宇迟疑片刻,再度划出一句话:如果每天这样就好了。
每天这样……
——可是
他笑笑,泪水夺眶而出——那不是很痛吗?
——痛呀
他莹白的指尖在他掌心摩挲,带来微微麻麻的疼痛触感——可是即使疼痛,也想,这样下去。
——你,后悔吗?
——不。
那一夜,两个相望不相见的年轻男子,不出声,不动笔,就用手指在彼此的掌心中,用陌生人的身份,画下最贴近彼此的话语。
——我很爱一个人。
——是吗?
——可是他把所有的繁华都留给了我,自己却离开了。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只能在你面前任性吧。
——任……性吗?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话,你都会依他的……
倾尽天下 乱世繁华 第七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只希望,当他累了倦了冷了,自己能给他可以倚靠的肩膀,让他得到安慰与希望;当他失败了难过了伤心了,自己并不是只眼睁睁看着他没入黑暗中安静地绝望,而是能,给予他最后的温暖与力量。
“我说陛下,您再这么待下去,我的百草庄园快要变成您处理政务的行宫了。”余日和寰宇帝相处多日,发现寰宇帝其实是个颇有趣的人。
寰宇帝将皇甫鲧禹带来的奏折堆放到一边:“当初做英武侯之时不晓君王之苦,而今追悔莫及却也悔之晚矣。遥想当年是多么逍遥快活啊,唉~~~~”
“这话若是被公子听见,陛下怕是凶多吉少。”
“倾宇此刻还在厢房熟睡呢。”寰宇帝满不在乎地摊开一本奏折,开始批阅,“方君乾已经够悲惨啦,还不允许我抱怨抱怨吗?”
“陛下认为自己不配作为一个好皇帝么?”
“皇帝?”寰宇帝笑笑,“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朕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所归之类的话。如果方君乾百年之后是由卫伊继位,那他继位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他有资格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国家,而不是因为他是方君乾弟弟,就理所应当让他继位。”
余日听得目瞪口呆:此话端的前无古人振聋发聩呀!
“要是朕认为方卫伊不能胜任王位给他带来的责任与荣耀,那么即使是弟弟,方君乾一样会剥夺其资格,并让有能者居之!”
“方君乾,绝不会将倾宇守护了一生的江山交与无能者手里!”
余日苦笑:“余某真不知除却公子,陛下还会把什么放在心上。”
寰宇帝大笔一挥就将奏折扔到一边:“当然了,卫伊要是能胜任就最好不过了——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么!退位之前朕会竭尽所能好好培养卫伊的。”(可怜的文成帝呀~~~~)
“公子,今天是针灸最后一日。余日会在三个时辰之内将公子双腿筋脉全部续接疏通。之后能不能站起来,就看公子自己的了。但公子切忌急功近利。就像婴儿学步,公子要行立于地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功成。”
对余日苦口婆心的奉劝,无双公子温雅轻笑:“余神医所言甚是,肖某受教了。”
手被倏地握紧!方君乾轻轻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别怕。
肖倾宇回他——放心。
半个月的痛苦折磨,十五个日夜的生不如死,所有的企盼,最后的成败,都在此一举了!
方君乾牢牢握住肖倾宇的手,从来不信神佛的他此刻在心里祈祷:上苍呀,求你不要再对他如此残忍,求求你让他站起来吧!
宇历元年二月初三,大倾西南国境线上的伦淳郡。
天空悠远而清淡,虽有日光铺洒,却也敌不过乍暖还寒的时节。虽然只是清晨,但染着冬霜的大道上早已是人声鼎沸,叫卖声络绎不绝。
这条大道是伦淳郡与聊盟贸易往来的主要商路,因为聊盟长久以来奉行中立政策,长久的和平令本是荒郊野外的道路发展成为热闹的大街。
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喧哗的集市,车声马嘶人嚷汇成了一片,一股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生动气息扑面而来。
伦淳郡是大倾帝国中一个特殊的郡县,他附属于大倾,却被前朝大庆旧臣所把持。那些前朝贵族不承认寰宇帝正统地位(当然,他们的承认咱们寰宇帝也不稀罕,只是现在没工夫收拾他们,才让他们在西南小郡蹦跶。),坚持认为大庆皇室子孙才有资格继承皇位,至于究竟选谁,支持方简惠和拥护公子无双的又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所以伦淳郡虽为大倾国土,却实实在在是三不管地带。
但就在今天,和平的假象结束了。
当那员身着轻铠的聊盟军官骑着战马走过来时,起初并没有引起伦淳商人的注意。一些小孩子甚至还围过去指指点点,显然对那身漂亮的铠甲羡慕不已。
年青的骑兵军官骑在高头大马上,抿紧了嘴唇,冷峻俯视着眼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