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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一九三八年后,任妇 女指导委员会委员兼联络会主任,第一、二届参政员。一九四二年,任民盟中央常 委、重庆市支部组织部长。解放战争期间,为上海民盟执行部负责人之一。一九四 九年后,任国家司法部部长,全国妇联副主席,民盟中央副主席、主席。是第二至 四届全国人大常委,第五、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第二至五届全国政协常 委。——摘自《二十世纪中国名人辞典》 这个辞典上的史良,是以职务为材料,年经事纬,叙列出来的人。在民主党派史料 汇编里或共和国部长传记里,对她的介绍要比这个条目详尽些,约有千余字。除了 对“七君子事件”的叙述而外,还强调解放前的史良作为享有崇高威望的著名律师, 如何敢于同邪恶势力进行斗争,营救受迫害的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解放后的史良 作为首任司法部部长(她和卫生部部长李德全是当时仅有的两位女部长),如何建 立和健全了人民司法机构和工作;作为一个民主党派(民盟)负责人的史良,如何 拥护共产党的领导,即使在“文革”期中,也没有动摇对社会主义的信念,等等。 这些内容写得准确又周正。但活在我心里、刻在我记忆中的史良,就不仅是条目所 写的这么一副干巴巴的样子。 她是我小时候崇拜的美丽女性。只要父亲说上一句:今天史大姐要来。我听了,顿 时就血液沸腾,兴奋不已。自己长得不漂亮,常对着镜子自语:不是说女大十八变 吗?我啥时能变得有点像史良就好了。史良长得美,也爱美,又懂美。这三“美” 相加,使得她无论走到哪里,来到什么场合,都与众不同。 史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在五十年代初的夏季。她让秘书打来电话说,有事要来我家 和父亲商量。那时,父亲官场得意,我家住的是座有七十九间房的大四合院。宽阔 的庭院,已是绿叶成荫,晨风拂来,透着凉意。在家中,没有父亲的容许,子女是 不能随便跑出来叨扰客人的。我便躲在耳房,两眼直瞪窗外。 那年头的北京,人稀车少。史良坐小轿车从她的住地东总布胡同到我家的地安门内 东吉祥胡同,要不了多久。过一会儿,淡施脂粉的史良,身着白哔叽西服套裙,脚 穿白色麂皮高跟凉鞋,飘然而至。庭院里缠绕在竹篱笆上的鸟萝松,正绽放着朵朵 红花。那小巧的花形和鲜丽的花色,勾起她的兴致,俯身摘了几朵,托在手心,便 直奔北屋。接着,从大客厅传来了一声史良的吴侬软语:“伯钧(父亲姓章名伯钧 ),你家的镜子呢?”父亲带路,引她到母亲的梳妆台前。我瞅见史良仔仔细细地 把小红花一个个嵌入上衣的扣眼,嵌好后还左右端详。公事谈毕,她带着胸前的那 些“鸟萝松”匆匆离去。 一个炎热的下午,史良又来我家做客。这次,她穿的是用香云纱①做的“布拉吉” (即连衣裙)。她走后,母亲把史良的这身衣服夸赞得不得了,对我说:“自从新 中国的电影、话剧,把香云纱的裤褂作为国民党特务的专业服以后,人们拿这世界 上最凉快的衣料简直就没有办法了。你爸爸从香港带回的几件香云纱成衣,也只好 在家休息的时候换上,成了业余装。看看人家史大姐(这一直是母亲对她的叫法), 居然能做成“布拉吉”穿到司法部去。”此后四十余载,我没见过第二个女人像史 良这样地穿着。 直到九十年代末,北京的时髦女性在“怀旧风”的席卷之下,拣起了香云纱。我跑 遍大型商厦,终于也找到一件用它做的西式衬衫。面对三百多元的价格,我毫不犹 豫地拿下。其实,这不是在买衬衫,而是为了复制出一种记忆。 一九五六年,母亲与她同去印度访问,史良是中国妇女代表团团长,母亲是代表团 的成员。这些中国妇女界的精英们在参观了医院、学校、幼儿园,瞻仰了泰姬·玛 哈尔陵墓,被尼赫鲁总理接见后,由接待人员将她们带到新德里最繁华的地段去逛 街,带到一家最高级的服饰店去购物。史良在华贵精美的众多印度丝绸中细挑慢拣, 抽出一匹薄如蝉翼且用银丝绣满草叶花纹的白色衣料,欣赏再三。她把末端之一角 斜搭在肩上,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并招呼母亲说:“健生(母亲姓李名健生),快 来看看,这是多好的衣料哇。”母亲凑过去,看了一眼,扭身便走。 走出商店,史良气呼呼地问:“那块衣料,你觉得不好看吗?” 母亲说:“你光顾了好看,不想想我们口袋里有几枚铜板。团员每人八十卢比,你 是团长,也才一百八十卢比。买得起吗?” 史良说:“买不起,欣赏一下,也好。” 母亲说:“老板、伙计好几个人围着你转,到头来你老人家只是欣赏一下。这不叫 人家看出咱们的穷相嘛。” 她不作声了。
史良是考究生活的,希望别人也能如此,同她一样。我的这个看法,是由一桩小事 引起。一个寒冷的冬日,民盟中央的几个负责人罗隆基、胡愈之、周新民、萨空了、 楚图南、邓初民、吴晗、闵刚侯、许广平等,在我家开会。但凡家有来客,父亲必 给每位沏茶。人多的话,还叫洪秘书事先在玻璃杯外壁贴上一个用白纸剪成的圆形 小标签,那上面有用毛笔工整地写着的阿拉伯数字:一,二,三,四,五……客人 按先后依次而拿。会开久了,茶喝多了,大人们陆续如厕。我和姐姐的书房紧挨卫 生间,谁去方便我都能瞧见,而且这些先生们进进出出,看到我都要打个招呼,聊 上几句。第一位如厕且多次方便的人,是罗隆基,因为他有糖尿病。这次的会可能 是开得太长了,女士们也开始方便。许广平先来,由于是第一次,不熟悉我家的卫 生间,故让我陪厕。 我告诉她:“您用过的手纸直接丢进马桶,用水冲掉。” 许广平听了,极认真地对我说:“这个做法不好,手纸容易堵塞马桶。要放个纸篓, 用过的手纸就丢进去,每晚再把它倒进垃圾箱。”她又用手指着水箱底下的一角说: “纸篓可以放在这个地方。” 史良继之。来了,又走了。她没有对我家的卫生间及其使用发表任何看法。翌日下 午,我正在做功课,突然门铃声大作。洪秘书跑进客厅,对父亲说:“史部长来了, 手里还提着两大包东西。”听罢,父母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不解其来由。 史良被请进客厅。她把牛皮纸包的东西往客厅当中的紫檀嵌螺钿大理石台面的圆桌 上一放,笑眯眯道:“我今天不请自到,是特意给你们送洗脸毛巾来的。一包是一 打,一打是十二条。这是两包,共二十四条。我昨天去卫生间,看了你家用的毛巾 都该换了。”她转身对母亲说:“健生,一条毛巾顶多只能用两周,不能用到发硬 。”母亲的脸顿时红了,父亲也很不好意思。 我跑到卫生间,生平第一次用“不能发硬”的标准,去审视家族全体成员的洗脸毛 巾。天哪!父亲、母亲、姐姐和我的四条毛巾,活像四条发黄的干鱼挂在那里。尤 其是我用的那条,尾梢已然抽丝并绺儿了。此后,我家的毛巾不再使到变硬发黄, 但始终也没能达到史良指示的标准:一条用两周。那年月提倡的是艰苦朴素、勤俭 节约。我问父亲:“史阿姨的生活是不是过得有点奢侈?” 父亲说:“这不是奢侈,是文明。我在德国留学,住在一个柏林老太婆的家里。她 是个犹太人,生活非常节俭。但她每天给我收拾房间的时候,都要换床单。雪白的 床单怎么又要换?——我问老太太。她讲,除了乞丐和疯子,德国的家庭都如此。” 在民盟中央,一般人都知道史良与父亲的私人关系是相当不错的。一只小罐焖鸡, 也让我看到了这一点。一次,父亲患重感冒,愈后人很虚弱。史良得知后,很快叫 人送来一只沉甸甸的宜兴小罐,母亲揭开盖子,一股鸡汤的浓香直扑鼻底。她还带 话给母亲:“不管伯钧生不生病,他今后吃鸡都要像这样单做。” 父亲用小细瓷勺舀着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史大姐因高血压住进北京医 院的时候,小陆都要送这种小罐鸡汤。” 对父亲吃小罐鸡,我特别眼馋。一日,又见饭桌上摆着那只史良送的宜兴小罐,不 禁叹道:“什么时候我能得上感冒,才好呢。” 母亲问:“为什么?” 我说:“那样,我不就也能喝上小罐鸡汤了。” 父亲大笑,并告诉了史良。 史良来我家,每次都是一个人,她的丈夫在哪儿呢?在我对史良产生了近乎崇拜的 好感之后,便对她的一切都有了兴趣和好奇。我问父亲:“史阿姨的丈夫是谁?我 怎么从来没见过?” 父亲说:“她的丈夫叫陆殿东,外交部的一个专员,这个差事是周恩来安排的。他 的年龄比史大姐小,所以大家都叫他小陆。当时在上海,史大姐已经是个名律师的 时候,小陆还在巡捕房当巡捕。” 母亲小声地矫正:“到了(一九)四六年,人家小陆也在上海挂牌当律师了。” “那是跟她结婚以后的事。”父亲接着说:“他们的结合幸福不幸福?大家心里明 白。有时我想史大姐一觉醒来,恐怕会发现自己的眼泪湿透了枕衾。”从语气里, 看得出父亲对她的怜惜与叹惋。 我认识小陆是在全家去青岛避暑的途中。在火车的软卧车厢里,他对妻子照料之周, 体贴之细,令所有的男人自愧弗如,也让所有的女人暗羡史良能有这样的夫君陪伴, 实在是福。小陆出出进进,端茶,倒水,提拖鞋,送零食,都不在话下。午饭后, 史良说要小憩片刻。小陆听了,立刻打开行李箱,先拿出雪白的睡衣睡帽和一卷镶 有法式花边的白色织物;继而取出一个纸口袋,口袋里装的是一把小钉锤,两粒小 铁钉,一节软铁丝。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要搞什么名堂。接着,他请来列车长,比 比划划,低语几句后,只见小陆携工具爬到上铺,在左右两壁各打进一小钉,然后 把那卷织物抖落开——原来是两尺见宽的帏帘。帏帘上端缀着一个个小铜环,小陆 将它们套入铁丝,再把铁丝的两端系于两边的铁钉。这样,一副床帏在几分钟之内 便做成了。它质地轻薄,尺寸合适,既把上铺遮得严严实实,又开合自如。史良在 帘内换上睡衣,戴好睡帽后,小陆从行李箱拿出一个木质衣架,把史良换下的衣服 抚平撑好,挂于下铺的衣帽钩。 车在行驶,车内寂静。帏帘将夏日的阳光挡在了外边,也遮住了午休者的睡容。小 陆端着自己的水杯,站在通道的窗前,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我只要从他身边经过, 叫声“陆叔叔”,他都要点点头,圆圆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笑…… 后来母亲告诉我,尽管小陆对史大姐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比保姆还保姆,但人 们都认为史大姐应该享有更好的婚姻生活,可惜她失去了机会。 “什么机会?”我追问着。 母亲说:“就是和你的罗伯伯(即罗隆基)呗。抗战时在重庆,他俩的关系已基本 被大家默认。史大姐对这件事是认真的,表现得从容大度。可谁也没料到会冒出个 浦熙修来,老罗遂又向浦二姐去大献殷勤。史大姐察觉后,立即结束了这段浪漫史 。”不想地位那么高、每逢“三·八”妇女节便要向全中国妇女大谈或大写女性解 放问题的人,在内心深处同样掩埋着一个普通女性在感情上的伤痛。 一九五六年的夏季,官方在北戴河召开什么会议,参加会议的既有中共的高官,也 有民主党派的领导。会议规定:与会者可携带一名家属,那时母亲在北京市卫生局 当副局长,干得十分起劲。她说自己没有时间休假,叫我去陪父亲。会议似乎开得 轻松、顺利,父亲的脸上总挂着笑容。趁着开会的空隙,他和交通部的人并邀请了 苏联专家去视察秦皇岛港(注——父亲时任国家交通部部长)。大概父亲觉得到海 上一游的机会难得,便请史良同行。 那天的风浪特别大,我们乘坐的船,是艘类乎快艇的玩意儿,颠簸得厉害。好多男 人都受不了。他们一个个在大海的魔力下,像显了原形一样:或东倒西歪,或愁眉 苦脸,或钩腰驼背。我干脆就趴下放平,如一只壁虎,紧贴于地。这时,发现整条 船上唯有史良在正襟危坐,并保持着正常的表情和原有的风度,连她脚上的高跟鞋 也是那么地昂然挺立。洋专家非常佩服这位端庄高贵的中国妇女,特别是当父亲介 绍她是中国司法部部长的时候,他们都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赞叹不已,并争先恐 后地要求和史部长合影。 翻译把这些俄罗斯男人的要求转达给史良的时候,她摇头说:“不行。”且向父亲 及翻译解释道:“我今天来这里,如果是外事活动的话,我一定同他们合影。但在 这样的私人活动中,当有我的先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