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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村却如回到自己家,很自然的开始脱鞋子。
“请进!”典子的语气好像有些生气,不过,却拉着我的手带路。
我像白痴般任凭手被拉着,进入玄关。全身的感觉全集中于手上。
在典子的房间(西式房间)天南地北闲聊。很意外,我也能轻松加入她们之间——谈班上同学、谈老师的趣事、谈考试。
小村主要当听众,时而,表示简短且正确的意见。典子说话就像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般迷人,有火花迸放般的机智。相对的,我只会咯咯大笑。
我在心中呐喊:不是谈这种话题,我想谈的不是这个!
在此,我又觉得小村碍手碍脚了。明明是靠小村帮忙才得以接近典子,但……我真的不是好女孩!
考试很痛苦,却又滑稽、有趣,大家像梦游症患着般踱来踱去的背诵。有人时时以课本敲自己头;有人似念经一般;有人如同唱歌;有人自问自答,宛若演话剧;有人若不用手猛击墙壁,就无法记熟。
谈到野末老师了。我告诉典子上次之事。
“我很愤慨呢!”
“为了我?谢谢。”
我脸红,双手按住脸颊。典子似也脸红了。
“野末老师打算讥笑我吧!他大概认为我懒惰,一定不会,可是却出乎他意料之外,所以很生气,当着大家面前骂我说‘这种事谁都会,别自以为了不起’。”
“太过分了。我最讨厌野末老师,总觉得他很不洁。”
典子唇际浮现谜般微笑。“我不是讨厌他,该怎么说才好呢……他只是在个性上无法掩饰人性的缺点,有着很强烈的懦弱和寂寞……”
“我赞成南方同学的意见。”小村静静说。“他巧妙的利用自己的缺点!而且,英语课程的解说也不够明确,常常出错。”
“是吗?”典子很有趣似的问,然后点点头,说:“脑筋确实是不太灵光。”之后,扑哧轻笑。
小村的说话方式和态度独特。典子的母亲端茶前来,真的很美!
年轻男人进入,见到我们,面露困惑的表情。很英俊——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
“我们不欢迎男性。”典子淡淡地说。
男人开朗的笑着,毫不以为意的进入房内。
“介绍过后,你马上离开。”
打过招呼,男人说:“居然有这样漂亮的人!”
典子脸上忽然浮现阴翳——可称之为险恶的表情。“你请出去吧!”
男人略带调侃地问小村:“不能让我参加吗?”
我很惊异。小村连眼珠子都没动,那是完全的漠视。
男人离去后,我抱着开玩笑心理,问典子:“是你的未婚夫?”
啊!我为何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语呢?
典子冷冷盯视着我,眼眸里带着疑问。我感到自己全身发抖。
典子缓缓摇头……
只有一次,单独和典子在一起,是在快告辞之前。独处时,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那短短的几分钟,我呼吸急促,站起身,望着典子的书架——当然,什么也没映入眼帘里。
典子来到我身旁。
“我好想见你。”好不容易,我说出这几个字。
“骗人!我才……”典子的声音也带有些许颤抖。
“你也会来我家吗?”
“嗯,我很高兴去。”
不知是谁先开始,我们的手相互紧握。我是何等自制吧!拼命忍受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只告诉自己:够了,这样就够了……
小村回到房里,以静谧的声音将我从天国拉回来。“我们走吧?”
御厨典子的日记
七月三十日
刚起床时,即使是母亲,脸孔看来也不漂亮。那是因为睡眠之间,人性的丑陋会自内部绽放于脸上,等那些丑陋再藏入内心深处,封闭住,一日才正式开始。
今晨,我也美。眼眸澄亮、容光焕发,表情也不可思议的优雅、温柔。我的寿利!寿利栖息于我体内,把我装扮得很美丽。
我坐在寿利坐过的淡红色座垫上。寿利曾经待过的空间。我拥抱住如音乐般飘浮的虚幻的寿利!
午后,前往学校的游泳池。由于几乎从未想外出,母亲露出讶异的表情。
“妈,你现在幸福吗?”
“为何突然问这种话?你不幸福吗?”
“幸福呀!可是,并非像你那样静寂的幸福,而是更激烈的、更摇晃不定的,说不定那不能称得上是所谓的幸福呢!”
“没错,年轻时代是这样。”母亲浮现蒙娜莉莎似的微笑。
坐在土堤草地上的树荫中观看游泳练习。活泼的寿利,粉碎阳光、让身体在水中滑行的安徒生的美人鱼。她知道我在这里,可是并未看我这边,而且快乐的和同学们勾肩搭背。
寿利是我的,但,大家都不知道。我很难过,但是,这种难过又是何等甜美!
这段假期里,小村在百货公司打工。不过,工作时间只有三小时,应该已经快回来了吧。我从游泳池绕至后门,搭乘巴士,在乡间道路摇晃约十分钟后下车。
小村兄妹住在两栋旧工寮之一,四周是狭窄的田地和菜园。小村的哥哥钓一仍在上班,只有她在家。她谈到大拍卖的忙碌状况,谈到不怀好意的店员和莫名其妙的客人……
“你一定生了好几次气吧?”
“生气也没用的。”
“嗯。反正,我比较钝感。”
关于幸福……
“我们对幸福谈得太多,也太过于在乎了。”她说。
特立独行的小村,对于暧昧的“幸福”景象,根本瞥都不瞥一眼,总是很冷静、沉着,用功念书,在一学期内自行读完一学年的教科书,无人知道她的知识究竟进步至何种程度。
归途,我们一面聊天,小村送我至游泳池。时间很晚了,暮色已深,寿利刚刚在的明亮泳池已被暗影笼罩,一片静谧。
蝙蝠在叫。我很想旅行至遥远之处!
虽然很想提及寿利的事,却又说不出口。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使我搂住小村肩膀,但,娴静的小村却耸动肩膀,拂开我的手。
现在,我想着那件事。她是否吓了一跳呢?是否自我的动作中感觉某种恶心、不纯洁呢?以小村的个性,是不会允许无病呻吟的撒娇吧!
南方寿利的日记
八月六日
现在是午夜十二时过后,或许,今夜我会失眠也不一定。
我以很低的声音播放好几张蓝调和乡村歌曲的唱片。打开窗户,让夜间凉爽的空气进入。窗外的黑暗具有如天鹅绒似的光泽,而,含带植物芳香的风向我喃喃低诉。
熄掉灯光,赤裸地站在穿衣镜前。我的身体很美,我见犹怜。
“高兴吗?”我问镜中的自己。
我的头无数次的上下点着。看吧!我不是小女孩了,不管是圆润的肩膀、可爱的乳房、手或脚,都属于典子,都是献给典子一人之物。
返校日,大清扫后,放学回家途中,我脱离平日走在一起的同学们,轻轻撞了一下和小村走在一起的典子,也不管典子是否吓一跳,硬拉她到我身旁。同学们在后面大笑,似乎觉得很无聊。
我知道对小村不好意思,却不像平常那样在乎,硬把典子拉在身边。
就算让大家都知道也无所谓!
“小村很生气吗?我把你夺走。”
“不会的。她很聪明,已经是成人了。”
“这我知道,可是……我想她还是会生气,因为她应该也爱你,就像我爱你一样……”
“错了。小村是好朋友,我尊敬她。友情或许会持续一辈子,但,对我来说,你……”
“我明白。”典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沉默是快乐的。互相握手、互相凝视……真希望永远都能够这样。
“能像这样在一起已剩不到两年了。”典子微笑颔首。
是燠热的午后,我换上无袖的印花薄洋装,对着穿衣镜欣赏自己,用很薄的粉扑拍脸。
“你也脱掉吧!”
“我没关系。”
“你流汗了啊!脱掉,换上我的衣服。”
“真的不必嘛!”
“不行!你别和我客套。”
我让典子脱下厚衬衫。我有一种非常残酷的心情。钮扣一颗颗解开……典子任凭我所为,以宿有泪珠的眼眸微笑。
典子就像被拔光羽毛的麻雀,柔软白皙的臂膀、丰满的胸脯……
“你看,我这样黑!都是因为经常游泳,皮肤才变得如此难看。”
必须继续不停说话才行!必须继续说些什么……但,没用!我全身萎倒在典子肩上,泪眼模糊的脸紧贴住她胸口,啜泣着。
典子的双臂忽然绕至我背后,紧紧抱住。我们彼此聆听着澎湃的心跳,我们的手臂很长时间无法分开……
御厨典子的日记
八月六日
被唇挤开的唇。皓白的贝齿。以舌尖一颗颗舔着。
狂乱的寿利!我都快被压扁了。如鲜花般的寿利,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气力呢?我几乎晕倒。
寿利扶我轻轻躺下,她不放开我。寿利的房里有许多洋娃娃和花。香得令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南方寿利的日记
八月二十八日
爸爸说我显得无精打采。对了,我每天什么事也不想做。高校校际对抗赛已近在眉睫,但我连游泳练习也溜了,爬山、海水浴的邀约也一概拒绝,连电影都不想看。我是完全改变了!
那天至今已过三星期,暑假都快结束,但我却无法见到典子。我想:第二学期尽早开始就好,那样就能每天见到她了。
从那次起,两人就无法轻松自在的来往。一想到去典子家就心情沉重,或许,典子也是相同心情吧!但,内心里想的尽是她的事。
到了傍晚,天气突然转凉。
庭院里已经杂草丛生,天黑后能听见虫鸣。褪色、即将流逝的夏天!不过,祈盼我们的爱不会褪色,期望那个人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御厨典子的日记
九月十六日
鹰场叔叔和楯先生来访,突然兴起由楯先生陪同、又邀约小村,打算去观看高校校际游泳对抗赛的念头。一方面是想看看寿利,一方面是让母亲和叔叔能单独相处。爽朗的秋日白天,最适合两位中年人静心交谈,如果,祖母不妨碍……
祖母总是拼命地想招待叔叔,却反而失败。由于我家若无叔叔的援助,生活马上就有问题,所以她努力设法想让母亲答应婚事,她大概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何他俩能永远维持清白的关系?
“要邀小村小姐?”楯先生似提不起劲。
“是呀!怎么了?”我虽明白,却故意问。
“我希望和你单独去。”
“开玩笑!这样会被误会为情侣的。我有很多同学会去看哩!”
楯先生忧伤的紧锁眉头,眼神如挨骂的小狗,他内心的一动一静完全如透明般的呈现出来。叔叔为什么会觉得他是恶魔呢?
“被认为是情侣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本来也希望这样的,如果你能爱我……”
“你打算爱我?”
“不是打算。从很久之前,我就一直认定你是唯一的结婚对象,从你还这么小的时候开始……”
“那可麻烦了,我半点也产生不了爱你的念头。”
“你不会讨厌我吧?”
“那倒是事实,你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
“那么,我还有希望了。等你长得更大、完全成年以后……”
我忍俊不禁,笑出声。“别把我既当成小女孩,又当成已成年,坦白说,我还只是小女孩。如果要玩恋爱游戏,和家母会更为逼真。”
“你马上就含糊带过了,何必呢?我是很认真的爱着你!”
“你的爱情告白非常机械化、公式化,半点热情也没有。”
“反正这件事对我来说已够明白了。”
“别再谈了。对啦!你为何讨厌小村?”
“嗯……可能是个性不合吧!虽无原因,却总觉得和她合不来,亦即,找不出能让自己喜欢她之点,感觉不到丝毫女孩子的魅力。”
他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小村也曾用颇具感情化的语气告诉过我:“虽然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楯先生是我讨厌的那一型男人。”
他们俩都是很有才气的人物,头脑聪明,不太有情绪化的举动。也许,就是因为彼此过于类似才产生反感吧!
在游泳池畔。四周是无数成群的高校女生,以及从其他学校赶来加油、不住大叫的高校男女。太阳在头顶正上方,每个人身上的白衬衫和上衣反射阳光,眼睛都被刺痛了。即使是这样,仍觉得光线很细腻,有着澄清透明的感觉。
或许是有男学生之故,女学生们也都兴奋不已,又是尖声大笑,又是大声替选手加油。男学生们则更为疯狂了。这种场面让我很不耐烦,包括楯先生在内的男性令我觉得很丑陋——没有内涵、无神经!
寿利一站到起点,观众突然鸦雀无声,然后化为阵阵加油的风暴。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寿利身上!
“她就是上次那位美丽的少女嘛!身材真美,是你的好姊妹吗?”楯先生用手臂碰碰我,说。
我故作不觉,但,却有一种身体被割伤般的冲击。姊妹……居然有这样俗气的名词?可是,我和寿利不同,我们并不庸俗,我们的世界不容许任何人进入。
寿利化为白光跃入池中,她的每个姿势、动作、表情都深烙我脑海,我忘了身旁的楯先生,也忘了小村。忽然……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至目前为止之事皆只是我的幻想,寿利一直距我很遥远,伸手无法触及,寿利不认识我,而我仍只是沉湎于自己的幻想中。
泪水几乎忍不住夺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