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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童恩平静地照顾着宇豪吃饭,仔细周到的令陈姨在过了很久之后还赞叹不已。她像戴着一个面具,冷静地自己都感到惊讶。像往常一样,她和钟岳随意地聊着天,礼貌地夸赞陈姐做的饭好吃,整个过程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机器人,笑容,语言,一举一动都按照设计好的程序机械地运作着。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当她回想起今天晚上的生日晚餐时,竟一点儿也想不起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晚饭后,宇豪吵着要下跳棋,童恩哄着他让钟岳陪他先下,自己则鬼使神差地走进厨房,帮陈姐洗起碗碟来。
“哎呀,这可使不得,童小姐,怎么能让您干厨房的活儿呢?”陈姐一回头看见童恩走到水池边开始洗碗,慌地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去抢童恩手里的碗。
“陈姐,您干您的,别管我,这点活儿算什么呀,这些事我在家里经常做。”
童恩笑着把她推回原来的地方,重新走回水池边。陈姐扎撒着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可今儿您是客人,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客人进厨房干活呀。”
童恩自管自地做着,岔开话题说:“陈姐,您在钟家做事有好多年了吧?”
“可不是,自打宇豪一生下来,我就来了,宇豪是我一手带大的。”看看拦也拦不不住,陈姐只好接着干自己的活儿。
“这么说您是宇豪生下来以后来的钟家?”
“是啊,我当时是专门来照顾宇豪的。孙少奶奶没奶,身体又不好,这孩子在月子里就吃奶粉,奶粉哪有母奶好消化呀,您别看他现在长的胖乎乎的,小时候可没少生病。”
“我看您家里就您一个人,这么大的房子,宇豪又小,您一个人太辛苦了。”
“那是现在,听说以前家里请了好几个人呢,不过我来之前就都走了。我刚来的时候,老太爷还在呢,除了管家强叔、我和司机老王长住家里,其余干活的都是请的钟点工,不过那会儿家里人多,请的人也多,白天还真挺热闹的。现在总共也就孙少爷和宇豪两个人,每天白天都有钟点工来打扫卫生,我也就是买买菜,做做饭,一点儿都不辛苦。”
童恩看着这个辛苦带大宇豪的纯朴女人,心里由衷地感激。
“陈姐,您把宇豪带到这么大,还带的这么好,真是太谢谢了!”
“您快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份内的,应当应分的。宇豪这孩子可仁义了,又懂事,又听话。孙少爷人又好,没少关照我们。您说这人还图什么呢?碰上这样的好人家,那是我的福气。您人又这么好,等以后您进了门,这家里就又该热闹起来了。”
童恩笑笑,刚想说什么,宇豪从客厅里跑出来拉着童恩撒娇地说:“童阿姨,你来和我下吧,爸爸老赖皮,一点都不好玩儿。”
陈姐笑着从童恩手里抢下没洗的碗,催促道:“这儿有我一个人就行了,您快去吧。”
“好吧。陈姐,今天就辛苦您了。”
童恩还没来得及好好洗手,就被宇豪拉着回到了客厅。
第六十六章 情怯
被宇豪强拉着回到客厅,童恩不得不再次面对她此刻最不想面对的人。
从楼上下来后,她对钟岳的感情起了非常微妙的变化。虽然已经悄悄地把心藏了起来,虽然脸上戴着遮掩的面具,面对钟岳,童恩无论怎么努力也还是做不到泰然自若。她不敢看钟岳的眼睛,在餐桌上,她把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到了宇豪身上,即使不得不和钟岳说话,也总是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目光。
然而,她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钟岳的目光一直在她周身徘徊,那种饱含着深情的目光,不再像几天前那种令她感到幸福和甜蜜,而是酸楚和心慌。
因为,今天晚上的她,虽然脸上还戴着童恩的面具,可心已经换回了张晓棋的心。面前的钟岳,也不完全是几天前的那个钟岳,他身上罩上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她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影子。
当真相赤裸裸地袒呈在她的眼前,往事也就随之从封尘的记忆里被毫无遮掩地拉了出来。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那样清晰,那样完整,仿佛六年的岁月没有在它身上留下半点痕迹,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感觉,鲜活地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童恩还没有来得及梳理自己的思绪,她的大脑是混乱的,一边是钟岳深情的目光,一边是记忆里黑暗中的身影,当他们渐渐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她仍然无法把他们看成是同一个人。难道,自己之所以毫不设防地爱上钟岳,只是源于对一个男人最初始的记忆?童恩甚至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
坐在宇豪和钟岳这两个和她息息相关的人中间,童恩这盘棋下得大失水准,这么近距离地挨着钟岳,她浑身上下都感觉极不自然,有那么几分钟,她甚至心思恍惚地回到了那幢海边别墅里,寂静的房间里,耳边只有他或是他呼吸的声音。
“欧,我赢了!我赢了!”
宇豪兴奋的欢呼惊醒了童恩的梦游,她低头看着棋盘上自己那几颗惨不忍睹的棋子,生恐被人发现了心事,偷偷看了钟岳一眼。
钟岳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用手在儿子头顶轻轻的拍了一下,“童阿姨让着你呢。输了就生气,刚赢一局就高兴成这样,太没风度了。”
“恩。”
宇豪泄气地撅起了嘴,他也觉得这盘棋赢得太容易了,有点儿心虚,所有才没敢反驳老爸。
童恩心疼了,急忙抬起他的小脸蛋,哄着他。
“阿姨发誓,这盘棋阿姨真没让你,不过阿姨刚才下棋的时候有点儿走神了,所有才输得这么惨。可这才一局呀,要三局二胜才能定输赢,咱们接着下,看谁最后能赢。”
“好,就咱们两人下,不让爸爸参加。”宇豪又来精神。
“行,就咱们俩下。”
童恩这回不敢走神了,她放下心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地陪宇豪下了两盘棋,只在关键时刻让了他几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以二比一险胜了自己。
这回钟宇豪可真是得意了。三盘棋他胜了两盘,百分之百的胜利者,虽然后面这盘棋他胜得非常艰难,两局有一局差一步输给了童阿姨,可最后一局他又以两步之差险胜,再加上已经赢了的第一局,二比一,他是名副其实的冠军。他神气活现地站在沙发上,满脸得意地看着还是比他高的老爸,小脸都快仰到天花板上去了。
“不错,这回还差不多,有进步。”
童恩的手脚做得再天衣无缝,那也瞒不了钟岳啊,但这回钟岳没有拆穿,而是微笑着鼓励儿子。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敲了九下,钟岳对宇豪下命令了:“钟宇豪,九点了,该洗洗上床睡觉了。”
正在兴头上的宇豪这会儿哪舍得去睡觉啊,他用祈求的目光看了老爸半天,实在没有希望了,才垂下头准备上楼。忽然,他又猛地抬起头,眼里放这希望的光。
“我要童阿姨给我讲故事。”
“好。”
钟岳还没来得及表态,童恩的“好”字已经出了口,这样的机会她怎么舍得放过呢?
钟岳只好点了头,看来今晚不到睡着,儿子是不会把童恩还给他了。
把洗的干干净净的宇豪塞进被子,屋里只留下一盏光线微弱的床头灯,童恩斜靠在宇豪的床头,一边侧身轻轻地拍着他,一边轻声细语地给他讲故事。童恩从小就看过许多童话故事,讲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劲儿,刚开始,宇豪还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她看,讲着讲着,眼睫毛一眨一眨地,眼皮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似的再也支撑不住,跳了两下就闭上了。
童恩没有停,继续轻轻地拍着他,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平稳,才慢慢地停下来。
侧身躺在儿子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搂着他,脸上是他呼出的均匀气息,这种幸福的感觉像做梦一样,让她既想笑又想哭,真想就这么搂着他一直睡到天亮。
就这样吧,童恩,这不正是你梦中的画面吗?这是老天赐给你的机会,抓住它,你就可以找回你日思夜想的亲生儿子,你可以疼他,爱他,照顾他,永远留在他身边,让他有一个完整的家。你欠儿子的太多了,多的这一辈子都还不完,为了儿子,你还犹豫什么呢?你还想等什么呢?
寂静的房间里,一个声音从心底悄悄地传出来,和着儿子的呼吸在她耳边低语。童恩德心跳有些加快,一直没时间整理的思绪,纷乱无绪地跳了出来。
是啊,她在等什么呢?
闭上眼睛,六年前的五个夜晚,一一再现在脑海中。
初夜的屈辱和恐惧以及最后的迷茫,肉体相缠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忆犹新,从不曾忘记。
第二夜的体贴,也许就是那一刻,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悄松软了。
第三夜,长久的等待,刻骨铭心,今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些对话,从那时起,他们之间除了交易,似乎多了些什么。
第四夜,
第五夜,
虽然还是交易,虽然还是被动的承受。可是,隐隐地感觉,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只是在当时,他们都没有或者不敢认真地去寻找那种像游丝般稍纵即逝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她依然不能肯定究竟是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只是,心里已经不像最初时那么疼了。
五个夜晚,人类最亲密的肢体接触,男人和女人肉体间最紧密的契合,除了容貌,他们熟悉了对方每一寸肌肤,每一种细微的反应。男人的体贴,女人不是不感激;女人的温顺,男人不是不心疼,然而,没有言语交流,更没有心灵的交流,他们就像偶然被困在同一个空间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始终都是陌生的。
但是,童恩心里很清楚,对那个男人的记忆,已经像纹身一样刻在了她的心脏、大脑以及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以至于当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握手,仅仅是手指的短暂接触,也使得童恩的心脏颤抖不已。
钟岳,这个让她心仪的男人。她爱上他,真的只是源于对那个男人无法剥除的记忆吗?当想到他有可能就是六年前买走她初夜的那个男人时,自己的恐惧和慌乱是那么真实。
此刻,躺在宇豪的床上,靠在儿子身边,童恩明白自己在恐惧什么了。
近情情怯,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爱上了钟岳,她爱上了。真真切切地爱上了,那么甜蜜幸福的感觉还留在她的脑海中,她怕失去。
没有人教过她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上帝总是毫无怜悯地把她仍到栽满荆棘的岔路口,无论她选择哪一条路,都必定被扎得遍体鳞伤。
曾经的五个夜晚,无论赋予它多么堂皇的理由也改变不了他们买与卖的关系。在这其间,无论他们之间起了多少情感的变化也无法拉近他们悬殊的距离。这一点,张晓棋当初就已经十分清楚了,当时的钟岳想必更加清楚。
六年后的今天,他们短暂的爱情能够包容曾经的一切吗?他们的爱有多深?情有多厚?深的能够抹平彼此带来的所有伤痛,厚的足以填平那条横亘在他们之间鸿沟吗?
她的害怕和恐惧是真切的。
不是没有想到过重逢。在长达九个月的孤独中,很多次,她想到过重逢,想象过真正面对他会是什么心情。在九个多月的漫漫长夜钟,她觉得自己已经把答案想的非常清楚了。
她是谁?为什么要独自熬过这艰难的九个月?
对于他和自己腹中的孩子,她,张晓棋,永远都应该是隐形的,永远都不能和他们生活在同一片阳光下。
这就是答案,一个无情的,冰冷的,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这九个月里,她经历了她人生最艰难的一次蜕变,一次从心灵到身体的彻底蜕变,当她在产房里把项链挂在儿子身上那一刻,她就在心里把张晓棋埋葬了。她作为童恩即将踏上美洲大陆前,她还曾经去张晓棋最后生活过的地方凭吊过她。
之后的五年,童恩从未再想过重逢这两个字。
而命运偏偏又一次以这种形式让他们相遇了,面对今天的爱和曾经的痛,让她情何以堪。
从看到那条项链到现在,她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在这幢大房子里机械地走来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面对钟岳深情的目光,她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像以前一样的回视他。面对宇豪,听着他一声声的童阿姨,她更无动于衷。
但是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亲口告诉钟岳,她就是六年前把自己出卖给他的那个女人。
所以,她在等,等一个决心。
第六十七章 迟疑
当童恩在楼上搂着宇豪在往事和现实中百感交集、愁肠百结时,钟岳就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耐心地等着她。
在被童恩婉言拒绝了几次之后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钟岳对今天晚上的期待使他一整天都很振奋,想不到一顿晚餐的时间全被儿子占了去,自己至今还只轮到在客厅里等待。等就等吧,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这一会儿算什么?钟岳太清楚自己儿子睡觉的速度了,最多十五分钟,就睡得跟小猪似的了,就算他今天比往常兴奋,半个小时总够了吧。
三十四岁生日这天,钟岳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