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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对哈米德获释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整整两个星期,我都不敢去看望哈米德,不想再次蒙受那些狱卒的攻击和羞辱,甚至还担心,即便他们允许我见丈夫,我也很可能会崩溃,甚至会当着他的面大哭一场。但是,第三个星期五,我实在忍受不住了。我要见他,还有一些重要事情要问他。身为已婚妇女,我需要他准许才能外出。我已经决定到巴基斯坦的哥哥那里生小孩,我不能让第一个孩子在喀布尔出生,原因是塔利班禁止所有的女医生从医,禁止男医生给女性治病。
赫蒂彻坚持要同我一起去探望哈米德。快到监狱大门口的时候我紧张得不得了,对于他们会不会让我进去,我并不抱乐观态度。我站在几步之外的位置,让赫蒂彻去问狱卒能不能见哈米德。狱卒进去了,出来时多了上次那个朝我扔石头的男子。我没做声,赫蒂彻也没说话,提防着随时都会有石头飞过头顶。他盯着我看,然后命令道:“走近一些,娘们。”我慢慢地朝前面挪动了一下,暗地里对自己说,如果他还敢扔我石头,我就回敬他。
“把你的左手给我看看。”他命令我说。我什么都没说,也没伸手给他看,反而将双手藏到了面纱底下。在我看来,那人粗鄙不堪,一点儿阿富汗式的礼貌和风度都不懂。
看我藏起了手,他笑了,说:“我跟你说,不要再涂指甲油。如果涂了,你就不是穆斯林。”透过面纱,我瞪了他一眼。他竟然敢说我不是穆斯林,而他自己却要对他人的老婆的化妆评头论足。“你为什么要涂指甲油呢?告诉我。”他接着命令道。
我镇静地回答说:“我们结婚才4个月。新娘子第一年化妆,穿漂亮的衣服既是习惯也是传统文化。作为一名阿富汗人,你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他发出一阵带着嘲讽的喉音,露出一排黄牙。“我明白了。你想让我放了你丈夫吗?”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心里猜测他只不过是想取笑我罢了。我回答说:“他犯了什么罪?他什么罪都没有。”狱卒耸了耸肩,说:“你回去,带一个男性亲戚过来。带一个男的来,要有财产证明。如果这个男的愿意以他的财产担保你丈夫不会离开喀布尔,那我就放了他。”我没再说一句话,马上转身跑出大门,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赫蒂彻跟在我后面。我们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我们俩站在街上,你看我,我看你。这是一个男人主宰的世界,是一个疯狂的世界。我们都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的兄弟都已经离开了喀布尔,而哈米德的家人几乎全部住在巴达赫尚省。
就在这时我想起来一个开店的表哥。于是,我们俩就沿着街道跑过去找他。到了店门口,我们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失望地发现店门紧闭。我们俩只顾着激动,却忘了那天是星期五,正是祷告和休息的日子。
我不想给狱卒改变主意的机会,更不想失去拯救哈米德的良机。我们跑回到监狱,那个狱卒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不敢走近他,怕再惹恼了他。赫蒂彻于是走了过去,把情况讲给他听。他站了起来,没讲一句话就到监狱里边去了,好几分钟都没出来,但我感觉就像过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他出来了,身边多了哈米德和另一个更年轻的狱卒。他说:“哈米德可以跟你们回去,这个狱卒也跟着去。如果你们带一封邻居或者朋友的担保书回来,我就会放了他。”他命令一名塔利班司机开了一辆海拉克斯皮卡送我们,我们全部上了车。我心里怕再生什么变故,不敢多看哈米德一眼,但偷偷侧过脸瞥了他一下,发现他脸色白如蜡纸,人几近崩溃。
随行的年轻塔利布告诉我们说,他来自瓦尔达克。这人看起来友善,但是很年轻,我怀疑他在监狱里没什么权力,也没多大影响力,更担心邻居没有人愿意帮忙,那样的话他就会直接把哈米德带回去。等车子抵达马克洛里安后,夜幕开始降临。赫蒂彻记得我们邻居中有一户人家拥有一间房子,她跟这家不熟,但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找他们担保试一试。她去找这户邻居,哈米德、我,还有年轻的塔利布到楼上我们自己的公寓里等候。等待很不是滋味,哈米德此刻坐在自己的客厅,可我却不能跟他讲话,还要担心他随时被带回监狱。
这时我头上依旧戴着遮蔽面纱,可我注意到,那个年轻的塔利布盯着我的脸看,试图读出我的心思。我一惊,低下了头。我想,他应该看到了我的悲伤与恐惧。他的母语是普什图语,但这会儿却用不太熟练的达里语跟我们说话。他知道我和哈米德说的就是这种语言。只听他说:“不要担心,大姐。我也刚结婚不久,才20天,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即使你找不到担保人,今晚我也会让哈米德留下,明天再过来拿担保书。”他竟然冒着被责备的危险主动帮助我们,这真是我想都没想到的,也是令我震惊的一个善举。哈米德和我为此对他感激不尽。
我们都静静地坐着,等待赫蒂彻回来。
不久,我听到了公寓走廊里有男子的声音。出门一看,竟然来了6个男邻居,他们朝我微笑,还说,很高兴看到哈米德获得释放。每一个人都劝我不必担心,他们会集体为哈米德担保。我真是感激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以哭答谢。他们进了房间,一一和哈米德相拥。两个有房产的邻居签署了担保书。担保书上说,哈米德是一名工程师,他不会离开喀布尔,一旦塔利班要求他前往内政部,他一概不能爽约。如果违反上述约定,他们两人就要失去财产。这对邻居们来说是个非常大的风险,而我也再一次感受到,即使在战争时期,还是有一些人对另一些人能够如此慷慨。
我拿出一条最近刚刚刺绣好的花边手绢递给年轻的塔利布,权作送给他妻子的一份小礼物。他真诚地向我表示感谢。我真想知道,像他这么亲切善良的小伙子是怎么加入到塔利班的队伍中去的,他是如此与众不同。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邻居们才渐渐散去,我终于得以和丈夫单独相处了。他看上去就像个幽灵,赫蒂彻和我想逗他微笑,给他讲笑话。他笑了,笑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就咳嗽。这一阵咳嗽真猛烈啊,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赫蒂彻和我面色严峻,互相看了看对方,便心领神会——哈米德染上了肺结核。咳嗽得这么厉害意味着情况会更糟糕。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在生活中,你们常常会遇到信心和力量尽失的时候。每每这个时候,你们只想放弃,不愿面对这个世界。但是,我亲爱的女儿们,放弃不是我们家的人应有的所作所为。
和我刚结婚不久,你们的父亲就被捕了,当时我也想放弃。要不是我当时有孕在身,感觉到莎哈扎德在我肚子里踢来踢去,我或许真的放弃了。但是,我明白,即将生下一个新生命意味着我要更加努力地生活。我还想起了我的母亲,也就是你们的姥姥。想象一下,如果我父亲死后她放弃了我;如果她选择了一条轻松的道路,改嫁给一个不想要我们的男人,或者把我们交给孤儿院,或者干脆不理我们,那么结局会怎样?她不这么做是因为一个女人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弃。
请你们再想象一下吧:如果当中央政府命令你们的外公修建阿坦加通道,他选择了放弃,那又会是怎样的结局?你们只需想一想,有多少人会命丧山崖。正是因为他没有放弃这项工程,这么多年来,他拯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感谢真主安拉,我身上流淌着他们两人的血液。正是因为他们,我也才能做到从不言放弃。
而你们——我亲爱的女儿们,也要继承这一优良的血统。如果将来有一天,当恐惧占据了你们的心,使你们失去了斗志,那么请你们记住以下几句话:放弃不是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奋斗!我们幸存!我们永存!
挚爱你们的妈妈
重归故里
1998年
在监禁的那几个星期里,哈米德被打昏,戴上手铐脚镣,在风霜雨雪中受罚好几天,他染上了一种致命的疾病。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没人说得出理由。他什么罪都没有,而他们就是以什么都没有控告他。不幸的是,在塔利班时代,像哈米德这样的事情并非个案,不知还有多少人也像他一样在塔利班的监狱里遭受同样的命运。
1998年,春天伊始,天气一天天转暖,冬天所下的大雪此时融化得很快,又出了太阳,真是件喜事。这样的天气对哈米德也大有裨益,他仍然病得厉害,咳嗽个不停。
这时我怀孕已经7个月,胎儿很活跃,在里面又踢又扭的,就像是在锻炼身体,而哈米德整晚不停地咳嗽,一阵接一阵,我想睡个安稳觉都不行。
哈米德病得厉害,根本没法工作,医生开的药也不见效。尽管太阳越来越暖,可是喀布尔仍然令人压抑。在首都,塔利班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住在这里,我们整天提心吊胆,担心他们随时出现在家门口,把哈米德带回监狱。这不是他们会不会再来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来的问题。
但狱中的生活对哈米德的健康影响如此之大以至于再羁押一次就无异于给他判死刑。我们认为不逃离塔利班的统治不行了,而逃往巴基斯坦并不是个好选择。自从巴基斯坦间谍将哈米德会见拉巴尼总统的事情禀报塔利班,他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如果回到巴基斯坦,他就很可能会被跟踪。
虽然我们向塔利班做过保证不离开喀布尔,但我们依旧决定逃往巴达赫尚省。曾经签署过担保书的好邻居也支持我们的决定,劝我们还有机会逃的时候赶紧离开。
马苏德和拉巴尼总统的军队仍然在北部边远地带安营扎寨,与塔利班对抗。即使是强大的苏联军队也没能击败巴达赫尚省的游击队,因此我们认为那里才是真正能够远离塔利班的安全地带,但我们也明白这样的旅途险象环生。
哈米德的医生给他开了6个月的药量,我们带上药就出发了。一路上我们走过崎岖的道路,蜿蜒的山道,就算塔利班的危险忽略不计,这也将是一次艰难的旅行。哈米德重病缠身,我有孕在身,让我们的这次旅途更加危险。之所以非这么做不可是因为我们想孤注一掷,此外别无他法。这个曾经被我视作天堂的安全城市如今成了个监狱,被一帮残酷成性的狱卒主宰着。
为了这次出门,我收拾一些行李,大多数是结婚时收到的礼品和一些家人留下的纪念物。我想在箱子底下藏一些母亲的珍贵照片以及被害的穆基姆的遗照,可转念一想,万一塔利班发现了这些照片,它们一定会被破坏殆尽,我不敢冒这个险。
赫蒂彻决定和孩子们留在喀布尔。我再三请求她跟我们一起走,但她就是坚守自己的立场。我认为她忠于死去的丈夫,也就是哈米德的哥哥——她要留下来将孩子抚养成人。我们已经成了亲密的好朋友,真舍不得丢下她一人,但我尊重她的决定。
要是我觉得还有一丝塔利班不来骚扰的可能,我或许会留下。但是,哈米德和我的时间不多了。迟早某一刻,塔利班的某个长官复查他们羁押过的人员名单,只要有一丝的怀疑,他们很有可能再次派一些狂热的年轻人来拘捕哈米德。他们的态度应该就是,“他肯定犯了什么错。我们拘捕他,施加酷刑,他就什么都招了”。很显然,如果你折磨一个人时间够长,他就什么都招了。如果不招,按照塔利班的逻辑,这些所谓的罪犯一定是在保守某一可怕的秘密。
普通人即使犯了芝麻大小的所谓的过错也要被囚禁。在狱中的时候,哈米德曾经和一些出租车司机交谈,他们都是因为载了没人陪伴的女乘客而被捕的。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司机会被关进监狱,可女乘客因为“引诱”司机,情况会更糟糕。塔利班的规定以及行动常常跟手里有枪的人一样随心所欲,反复无常。这就造成了一副人人自危的局面,大家都认为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出门的话一不小心就违法了。
这样的局面既恐怖又叫人气愤——他们以为自己在统治国家,实际上呢?他们是在糟蹋我们的国家,而且,还给所有的行为披上伊斯兰教的外衣,为平息民愤发明了一个万能的工具。你不喜欢我们对待妇女的方式?那你就不是伊斯兰教徒;你想听音乐?那你就不是伊斯兰教徒;你不赞同我们的司法制度?那你就不是伊斯兰教徒;你说我们为了自己的目的曲解《古兰经》?那你就不是伊斯兰教徒。这些文盲总是从二维角度看世界,就像回到了中世纪,而他们也正准备把我们这个国家引导到中世纪